第3章 许万金案:在死者背后刻上“情书”
此时,整个城市人心惶惶。6月本来是美好的盛夏时节,现在一到晚上七八点就家家关门闭户,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冷冷清清的,城市也仿佛凝滞了一般。更不可思议的是,在全市警方总动员的情况下,凶手竟然公然挑衅,又作了第三起案子。
一
陈一博的案件刚结束不到两周,我就遇到了自己从警以来最大的败笔,让一个杀人犯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2011年5月14日,天府新城小区外停着五辆警车,警车周围聚集了不少人。我跳下车,抬头看了看二单元顶层601。
601的窗户上挂着粉红色窗纱,窗上贴着的“囍”字有些褪色。
那里就是案发现场,被害人李爽是一名护士。
报案人是李爽的丈夫杨光。杨光在邻市工作,每个周末会按时回家与妻子团聚。14日上午9点多,杨光回到家,打开房门,发现妻子正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他喊了两声,妻子没有回应,走近一看,发现妻子已经遇害了,于是马上拨打了报警电话。
天府新城小区位于近郊,在老城区东南方向,房龄在二十年以上。居住在这里的打工者和外来人口居多,人员结构复杂。
走进二单元,我发现里面没有加装电梯,没有安装监控,每层楼有两户人家。我爬上六楼,看到601室位于楼梯左侧,门前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室内地上已搭好了踏板,痕迹科正在现场取证。
我一边穿鞋套,一边观察室内布局。
601是一套两室一厅,房门没有被破坏。一进门是客厅,里面十分整洁,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客厅东面是主卧和次卧,客厅北面的厨房和晒台相连,晒台上挂着不少女士衣物。晒台西侧的一扇飘窗半敞着,窗户上没有加装防护网。
我认真观察着房间结构,试着模拟出凶手可行的入室路线:先从楼道窗口翻到挡雨的水泥板上,再从水泥板踩着五楼阳台顶部攀上死者家的晒台,然后从半敞的飘窗进入房间。
按照这种推论,凶手身手不错,甚至可能会一些功夫。水泥板到阳台的距离将近两米,这么高的楼层普通人很难跨越。
另外,现场没发现任何绳索之类的保护措施留下的痕迹。凶手若是徒手攀楼,胆量非同一般。
进入客厅后,我没有闻到血腥气。相反,我闻到一种类似洗涤剂的香草味道。屋内一尘不染,地板上还有用拖布擦拭过的痕迹。
痕迹勘验科组长郑鹤天正在现场勘验。郑鹤天参与过数起重案要案的侦破,经验极其丰富,我们平时都称他为“郑爷”。
郑爷在拍照固定,李时站在一旁,紧皱着眉头。
见到被害人李爽那一刻,我的第一感觉是死者正处于“进行时”:凶手让她保持着一种奇怪的状态。
李爽坐在椅子上,头部微微向左侧倾斜,头上戴着护士帽,穿一身白色的护士服,看起来仿佛正在工作。
更为离奇的是,她的下身只穿了一双黑色连裤丝袜,袜子是新的,可以闻到服装固定剂特有的味道。
她化着妆,妆容有些浓重,但很精致,假睫毛粘贴得严丝合缝,脸上有斑点的部位还用了遮瑕笔,手法专业。她的眼睛微睁,目视前方,脸上残留着少许血迹,但没有明显伤痕。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两盘剩菜和四个空啤酒瓶。四个啤酒瓶排成一条直线,瓶口上的标签一致向东,桌子正中央是一副已经分出胜负的扑克牌。
从扑克牌的牌面看,很明显,死者一侧输了。
郑爷说:“第一现场在主卧,主卧的床上和墙壁上都有大量喷溅血迹,之后尸体被搬到了客厅的椅子上。”
李时开始进行初检,他将李爽从椅子上放下来,让她平躺在地板上,摘下李爽的帽子后,找到了致命伤。
李时一边验伤一边说:“从死者的尸僵和尸斑看,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1点到3点。凶手用类似锤子的铁器直击被害人头部,造成其严重的开放性颅骨损伤。被害人当场死亡。现场没有挣扎反抗的迹象,死者应该是在睡眠中被杀害的。杀死被害人后,凶手清理过尸体。”
我问:“你的意思是,凶手先在主卧将李爽杀死,但是没有急于离开,没有盗取财物,而是清理尸体,化妆,再将尸体搬到客厅的椅子上,接着摆好饭菜,拿出啤酒,一边吃喝,一边和死者玩起了扑克?”
郑爷说:“我觉得有这个可能。从痕迹上看,凶手进行了两次现场清理。首先清理的是尸体,他将李爽杀死后,脱掉染血的睡衣,为死者洗了澡,处理了头部伤口,之后帮死者穿上工作服和丝袜,又化了妆,再将死者放到客厅的椅子上。”
看着桌子上的菜盘,我问:“会不会是受害人生前自己摆好的食物?”
郑爷摇头:“不可能,餐具酒瓶上没有任何指纹,说明凶手处理了痕迹。如果凶手没碰过那些东西,没必要去处理痕迹吧?”
我判断,从作案凶器和手法上看,凶手应该为男性。离座椅最近的一张扑克牌到桌边的摆放距离是28cm,而人的小臂和身高的比例是1:6,据此估算,凶手的身高可能在165cm到173cm之间。酒瓶标签方向一致和现场被清理得很干净,表明凶手很可能有强迫症和洁癖。
郑爷接着说:“凶手第二次清理现场时,将有血迹的被子、床单、枕头、睡衣塞到洗衣机里,之后用清洁剂打扫了现场,抹去了所有遗留的痕迹,还带走了自己的凶器。因此现场没提取到任何有价值的指纹和脚印。”
李时又补充说:“从死者化妆程度、衣物的洗涤、地面的清理来推断,凶手从杀人到离开至少逗留了一个半小时。”
“凶手很有经验,作案的整个过程穿鞋套、戴手套,甚至可能戴着帽子。我怀疑凶手有前科,并且心理素质过硬。”我说。
李时脱掉死者的护士服,在内衣后背处发现浸染状血迹。将死者翻转,剪开内衣,我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看李时和郑爷,也是一脸错愕。
在李爽的后背上,刻着一个奇怪的文字,手掌大小,乍一看像是用匕首之类的凶器胡乱划上去的。可是仔细观察,这的确是一个完整的汉字,甚至可以看出运笔的连贯性。
这个字的左面是个“亻”旁,右边的上半部分是“文”字,下面是“女”字。
这个字读什么,代表什么意义?我们三个面面相觑。
再看尸体被小心翼翼地盛装打扮的模样,难道是情杀?这个字难道是一封“情书”?
我一时也是头大。
二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凶手在行凶时带了两样凶器:一把锤子和一把匕首。
李爽被害的时间是5月14日凌晨,局里对案件非常重视,成立了“5·14”专案组,限期破案,特准我们一队负责案件的主办工作。
案情分析会上,能拿到的线索少之又少。
李爽,二十八岁,社会关系简单,做护士六年了。丈夫在邻市工作,每个周末回家。二人没有孩子,李爽只有一个妹妹在本市。通过周边调查,我们很快排除了熟人作案和仇杀的可能。
李爽后背上那个奇怪的文字一直在我脑袋里转,刘队也提议从那个字入手。
《新华字典》《辞海》《辞源》《广韵》《康熙字典》摆满了桌面。由于有些工具书的查阅方式和现在常见的不同,我们熬了通宵,最后终于在《康熙字典》上找到了那个字。
这个字读“mǎo”,但是字典里面居然没有注释。
我们联系了博物馆的考古专家,他解释说这个字有两层含义:一是代表心爱的端庄美人;另外一个含义截然相反,有淫邪和妓女的意思。它在现代使用频率不高,偶尔会出现在字帖里。
文字的意义是否和死者的衣着搭配相呼应?上半身护士服代表圣洁的端庄美人,下半身黑色丝袜代表淫邪?
我联想到凶手刻字时的运笔和专家说的字帖——究竟是凶手喜欢书法,还是单纯地挑衅警方呢?就在我们陷入僵局时,“嫌疑人”被抓到了,伴随而来的是另一起案件。
这起案子发生在5月26日,距离“5·14”案件只有一周多,案发地点在水晶宫。同样是老城区,距离天府新城小区不到两千米。报案的是一位经营服装生意的女老板,叫许芹。
许芹离异多年,孩子住校,人际关系简单,每天的生活三点一线。进入5月,本市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晚上为了通风,她把阳台上的推拉窗开了一半。
半夜十二点多,许芹起夜,迷迷糊糊感觉阳台上有动静。她来到阳台,不由吓得半死:厨房门挡住了她的部分视线,她没看到人脸,只看到一只脚正从窗户外面往里伸。
许芹大叫一声,瘫软在地上,窗户上那只脚飞快缩了回去,消失了。
许芹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自己家,叫醒了隔壁邻居。邻居帮她打了报警电话。因为报警及时,我们的巡逻车在柳丁巷口抓到了一个骑电动摩托车的可疑男人。
在讯问室里,男子交代他是外地人,刚到本市一个多月,爬阳台是想入室行窃,但不承认自己是“5·14”案的凶手。
警察搜查了男子住的出租屋,没有找到和“5·14”案相关联的线索和证据。但由于案发时间、作案地点和方式与“5·14”案高度相似,经局里批准,我们决定对这名男子启用测谎。
坐在测谎室里的男子一脸惊慌,看着满桌的仪器,以为我们要给他上刑,吓得直哆嗦。
我给他接上呼吸传感器、脉搏传感器、皮电传感器,以及血压传感器,然后打开微表情抓拍仪,测谎正式开始。
“姓名?”
“王国。”
“年龄?”
“三十八岁。”
“职业?”
“还没有找到工作。”
“是第一次作案吗?”
“是第……第一次。”对方开始出现应激性口吃,皮电、心电也有波动。
皮电波动表明汗液大量分泌;心电是心动周期性变化,精神压力会造成周期紊乱,这种紊乱会以波浪线的方式显示在图谱上;应激性口吃则是指某些被测试者在紧张或者说谎的状态下会出现的应激性语言障碍,比如口吃、词语排列混乱、逻辑不清,甚至说不出话等。综合以上反应,王国有说谎倾向。
“再想想,是第一次吗?”
“警官,真的是第一次,以后再也不犯了。”
眼角、嘴角下垂,咬肌回缩——表演型动作。
眼角和嘴角下垂表示后悔、放弃;咬肌回缩,则表示警惕和防备。两组动作一放一缩,是相互矛盾的,如果同时出现在脸上,证明他的表情是表演出来的,他在骗人。
王国和我对视的时间超过三秒,眼神没有躲闪,瞳孔轻微放大。说谎者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会出现一种试图掩盖谎言的“逆向”反应,比如直视对方的眼睛、提高声调等。此时他的皮电反应波动值为9962,超过基础值9600(每台机器设置的参数不同),也指向他在说谎。
“你是怎么选择作案地点的?”
“那片是老楼,好爬;路窄,警车开不进去,逃跑的时候不容易被抓住;还有单身女人特别多。”
天府区工厂密集,租金便宜,交通便利,而且老城区一带的单身女性打工者确实多。
“为什么要选择顶楼?”
“顶楼容易得手!”
王国的犯罪经验提醒了我,攀爬顶楼虽然危险,却是最隐蔽、最容易得手的。
“你认识这个字吗?”我把打印出来的被害人李爽身体上的字展示给他,让他辨认。
王国歪着头看了半天:“警官,不认识。我小学毕业,没文化的。”
蹙眉、上唇用力、瞳孔放大——思考性动作。测谎仪数值正常,他在关键问题上没有说谎。
我又把李爽的生活照和其他女性的照片混在一起让他逐张辨认。他在看照片时头部前倾,身体对我呈开放状态,精力集中。当他看到李爽照片时,抓拍仪没有捕捉到瞬间痉挛反应。
他回答:“都不认识。”
王国的身高只有150cm,心理素质一般,作案时用了绳索,没有携带凶器,也没有戴手套之类的防护措施。再结合测谎反应来看,虽然是入室盗窃的惯犯,但他不是“5·14”案的凶手。
我们把王国交给辖区派出所处理,案件的线索又断了。
三
6月13日,我们接到报案,住在天府区南宛小区的售货员赵敏在熟睡中,感觉有人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猛地挣扎着醒来,看到一个蒙面的男人正站在她床前,手里高举一把铁锤,正向她头上打来。
赵敏急忙把头一侧,锤子没有砸中她的头部,砸在了枕头上。她从床上跳起来,拼命反抗,又踢又打,高声呼救,惊醒了住在另外一个房间的儿子。
赵敏的儿子十六岁,正在读高中,平常住校,正赶上这两天感冒请假回了家。母子两个人齐心协力和男子搏斗,赵敏从身后抱住他,儿子去抢夺其手中的铁锤,并在争夺中将凶手的头套扯了下来。
男子吓得赶紧用一只手护住脸,有些惊慌,但很快镇定下来,甚至在逃离之前还和赵敏的儿子握了握手,然后拎着铁锤从房门径直离开了。
母子两人被弄蒙了,反应过来之后马上报警。警方根据母子二人的描述,很快完成了嫌疑人的素描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前额窄,脸颊消瘦,颧骨突出,左右脸颊不对称,头发微卷,看上去很普通的一个人,却完全符合犯罪长相。
我研究过人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当某种反应或某种思维长期频繁地刺激大脑,会促进人体内激素和羟色胺的生成,最终形成与之对应的相貌特征。比如,强奸犯的手臂通常很短,前额窄,发色和瞳孔颜色淡,鼻子与生殖器畸形的比例很高;抢劫犯大多头发粗,头盖骨不规则,胡子浓密,颧骨突出;杀人犯返祖现象严重,面部不对称,有较大的下颌或者颧骨,鼻孔肿胀。
专案组将嫌疑人画像下发到分局和派出所,将头套送到DNA测试中心。
公安局在鉴定中心建设了DNA数据库自动化工作站,有嫌疑人比对数据库,只要凶手有犯罪前科,就可以一键核对,直接将其筛选出来。
刘队让我去守结果。我立刻跑到实验室,看到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高级检验师、我的闺密刘宇正在做头套的第一次DNA样本提取。
我在实验室外面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没有任何消息。
透过实验室的玻璃,我看到刘宇正在紫光灯下观察头套。看到我,她招招手。于是,我穿上白大褂和鞋套,戴上手套,走了进去。
“我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样本,带毛囊的头发、汗液、唾液都没有提取到。”刘宇说。
“难道凶手在最里面还戴了一层类似染发用的塑料头套?”我表示怀疑。
我拿过头套仔细观察:头套是用一种很廉价的黑色弹力布制成的,看手工应该是自己缝制的。我凝视了很久,转身回到操作台,试着拉伸头套,一直拉到最大限度。
刘宇帮忙用固定夹夹住头套两端,然后用透明胶带按从上到下的顺序慢慢粘取,最后把胶带放到显微镜下,分拣出胶带上的单片物质——头皮屑。
我们对望了一眼,第二次取样成功了。
头皮屑是脱落的角质细胞,可以用来做DNA鉴定,只是提取过程需要用持续振荡法,准确率才能更高。
凶手的头皮屑数量足够进行鉴定。看来凶手很焦虑,注意到不留毛发,却忽视了头套质量不好会产生静电,有弹力的材料褶皱里可以藏下不少又小又薄的头皮屑。
凶手终于露出了破绽。
刘宇开始用提取出来的样本做DNA测试,先用离心器做DNA分离、纯化,消除样本杂质,然后用PCR(聚合酶链式反应)扩增。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调节温度来大量复制DNA,使DNA可以通过仪器用肉眼直接观察。DNA的形状像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螺旋形梯子,我们用PCR反应将缠绕在一起的两条“梯子”分开,使其变成单独的两条,之后为每一条“梯子”命名、标注,方便筛选比对。
我感觉我们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只要用专业仪器进行基因对比,就可以拿到凶手的DNA。
可是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乱码,接着闪烁了一下,仪器彻底没有反应了。
重启,黑屏,再重启,又是黑屏。我和刘宇急得一头汗,谁也没想到,在关键时刻仪器会出现问题。
我赶紧打电话联系维修厂家。厂家回复说派专业人员维修或者把机器寄回去,最快也要一周时间弄好。这样DNA就没有办法马上出结果了。
之前专案组在分析“5·14”案和赵敏案之后,一致认为两起案子的共同点很多,比如入室路线、携带的凶器、作案手法、凶手的异常反应等,这说明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因此局里决定并案侦查。在凶手频繁作案的情况下,迟一天出报告,很可能意味着又有一条无辜的生命要流逝。
我急得不行,狠狠踢了两下桌腿,赶紧向上级请示。总局研究之后决定由刑警队指派专车专人,连夜把样本送往省鉴定中心。
与此同时,警方已经在凶手作案高发区张贴了凶手的模拟画像,提醒市民提高警惕,帮助警方提供线索。市局还增派了七百名警力巡逻,保护市民安全。这么大规模的行动,我还是头一次见。
接下来的几天,110陆陆续续接到不少报警电话,大部分是中年女性。她们反映在晚上外出时曾有人尾随,尾随时间大致在晚上8点到11点。还有两个报案人说,尾随者戴着口罩,身高在170cm左右,从外形看,是个很瘦的男人。
此时,整个城市人心惶惶。6月本来是美好的盛夏时节,现在一到晚上七八点就家家关门闭户,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冷冷清清的,城市也仿佛凝滞了一般。
更不可思议的是,在全市警方总动员的情况下,凶手竟然公然挑衅,又作了第三起案子。
四
6月17日凌晨,在新华超市打工的林娟遇害,距上一次案发只隔了四天。
我们火速赶到现场。林娟的家在天府新城小区南面,位于顶层六楼,阳台是用铝合金封闭的。凶手故技重施,从五楼和六楼之间的缓步台爬上遮雨的水泥板,最后从外面的阳台进入林娟的屋里,将熟睡中的林娟用铁锤砸死。
凶手移动了林娟的尸体,同样为死者洗澡,处理伤口,换上黑色长裙,穿好黑丝袜和红色高跟鞋,最后平放到客厅的地面上。
不同的是,他没有在死者身上刻字,而是在死者下身划了二十四刀。经法医检测,没有性侵行为,属于辱尸。
凶手在离开前将地面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用床单把尸体盖住,并带走了林娟新买的手机。
我们调查了林娟的私生活——单身,家在外省,作风正派,同事关系和睦,没有情感纠纷。
从凶手的作案地图上看,这应该不是巧合。凶手频繁选择在一个区域作案,很可能意味着他的居住地点距离案发地很近。交通工具也不太可能是汽车。案发地是老城区,街道都比较狭窄,如果作案后驾驶汽车逃逸会很不方便——目标大,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我们推测,凶手逃跑时使用的应该是自行车或者电动车一类的交通工具。
警方将案发区30公里以内有犯罪前科的人都作为主要排查对象,同时在技术科的协助下,开始追踪林娟的手机。
手机追踪显示携带林娟手机的人已经离开本市。从路线看,他似乎在兜圈子,先是在周边几个小城市短暂停留了四天,又开始向省城方向移动。
专案组已经连续七十二个小时没有休息了。在局里的安排下,我带一路队员赶往省城待命,另外一队继续进行技术追踪。
6月23日14点10分,追踪人员调取到新的手机信息,结果让我们兴奋异常。林娟的电话清单上出现九次主叫和被叫,最关键的是,通话时间在上午9点至12点14分较为频繁。
手机很有可能还在凶手手中,而且他还用这部手机打了电话。
警方调查到主叫人有五个,其中一个是林娟的朋友。她回忆说,她打电话的时候对方接通了电话,但是没有讲话。她可以听见对方所处的环境非常嘈杂,有“咣当咣当”的车轮声。
警方最终断定凶手最后的目的地应该是省城,乘坐的交通工具是火车。
刘队下达指令,专案组马上和铁路部门沟通,查询列车时刻表及车次。在铁路部门的协助下,专案组调取了当日开往省城的五列车次的列车时刻表以及乘客信息。根据通话时间排除两列车次,剩余的三列车次有一列将在一小时后到达省城。
追踪时间显示,嫌疑人很可能就在这趟列车上。
我们协调当地警方,赶到火车站,在列车到达之后,进行封车,逐一排查旅客信息。
车上成立了临时指挥部,由我带队的警员分成九组,对十六节车厢的旅客信息逐一清查。每组负责两节车厢,余下的一组对车组人员、餐车服务人员等共三十二人进行清查。
清查工作烦琐又复杂,不仅要看人和身份信息是否一致,还要了解年龄、外貌、身高等情况。
我们在列车上确定了七名可疑人员,其中一个叫许万金的中年男子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他的相貌、身高都符合凶手的特征,嫌疑很大。许万金身上确实有一部手机,不过经确认后发现不是林娟的手机。
我们将许万金和警方模拟出来的凶手画像进行比对,发现许万金没有蓄须,而且比凶手要胖一些,其身份证上的地址也距离天府区很远。
我先将他的照片传回局里,让赵敏母子辨认,随后在警用车厢对许万金进行了询问。
“去省城干什么?”
“找工作。”
“听说过天府区的入室杀人案吗?”
“不清楚。”
他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左侧脸颊抽动了两次,四肢轻微内敛,声调是BP蓝音(一种低而嘶哑的声音)。我看得出来,他有所保留,似乎在掩饰一些东西。
脸颊抽动表明他对我提出的问题很敏感,四肢轻微内敛是一种防守动作。人在遇到危险时会出现肌肉收缩,声调下降则是一种回避。
我正要问下去,忽然相连的车厢一阵骚乱。有人跳窗逃跑了,两名同事和一名乘警一起追了出去。
与此同时,市局将赵敏母子的辨认结果传了过来,确认许万金不是凶手。虽然我有点不甘心,但没有实质性证据,只能暂时让他签字离开了。
抓捕的同事们回来了,我本以为抓到了凶手,没想到带回来一个小偷。他在车上行窃,以为我们是来抓捕他的,所以才吓得跳窗逃跑。
凶手没有找到,我将嫌疑人信息资料传回我市专案组指挥部,等待进一步调查。
6月24日下午4点30分,警方通过手机定位终于掌握了林娟手机的大致方位:在省城的某个二手手机市场。包括我在内的五名刑警又立即奔赴定位地点。
手机市场生意很好,人特别多,我们开始对市场周边商户进行排查。经过三个半小时的排查,终于在一家手机店里找到了被害人林娟的手机。
据店主回忆,下午三点多,有一个男人要卖这部手机,他以六百元的价格收购了。
我再次拿出凶手画像让店主辨认,店主回答说不太像。他说卖手机的男人脸很胖,戴着帽子,留着小胡子,不是本地口音。当我们提出想看监控时,店主说店里没有安装监控设备。
省城这边的线索中断了。
一般情况下,省鉴定中心三天内肯定会出DNA结果,可现在已经四天了,还没有任何音信。
刘队给省鉴定中心打电话询问情况。省鉴定中心回复说,DNA鉴定过程中,省里的两台鉴定仪居然同时出现问题,工作人员一直在抢修,暂时不能使用。修好后还需要重新调试程序,因此不能确定出结果的时间。
这个案子出现这么多突发状况,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6月24日晚上9点30分,在省城待命的我接到信息,市局里物证中心报修的仪器已经提前修复,调试完成。我和刘队商量是不是可以把样本取回,在市局里做鉴定。
终于在6月25日早上8点10分,我们开了一夜车把几经周折的样本又送回刘宇手中。
仪器开始进行不同片段DNA长度比对,屏幕上涌动的波浪终于把凶手推到我们面前:在嫌疑人数据库里,许万金再次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
他曾因盗窃被判处有期徒刑九年,两次劳动教养期为三年,入狱时间共计十二年。这个人和警方在列车上发现的嫌疑人是同一个人,我和凶手擦肩而过了。
五
6月25日下午5点,我们根据许万金的最新户籍登记地址直奔其家。在正式逮捕许万金之前,我们进行了周边防控。许万金家住在天府小区东面,距离案发地点只有六千米。
当我们进入许万金家之后,发现只有他的妻子和两岁半的女儿在家。妻子李雅说丈夫去省城办事,过几天才能回来,其他一概不知。许万金家中确实有一辆自行车和一辆电动车。
他的家显得很有文化品位,家里到处都贴着他手书的诸子百家和“上善若水”之类的警句名言。书架上摆满了《道德经》之类的经典读物,还有临摹字帖。
其中一排法律法规类的专业书籍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所有书摆排整齐,统一塑封书皮。书脊上贴的标签位置相同,标签上写着“法律类”,还标注着购买时间。
我问李雅,许万金晚上是不是有外出散步的习惯。李雅显得有些慌张,有舔嘴唇的动作。她说丈夫特别喜欢孩子,晚上一般都在家陪女儿,很少外出。
她还告诉我们,许万金虽然只念过七年书,但他会画山水画和油画,还喜欢雕刻、写毛笔字,而且心灵手巧,什么都会修。
我们向周围邻居核实情况。在邻居眼中,许万金对人特别有礼貌,人缘很好,喜欢帮助别人,谁家的电器、家具出现问题都会找他帮忙。他和李雅的夫妻感情也很好。
对门的一位大爷说,他曾经看到许万金晚间外出过。和他打招呼时,他说是去锻炼身体,大爷还听说许万金年轻时和叔叔学过一些武功。
我们在许万金家没有发现凶器,但基本可以确定“5·14”等案的凶手就是许万金。
6月27日,我们找到了住在老家的许万金父母。许万金的母亲瘫痪在床,她说儿子从小孝顺,特别是对母亲,几乎百依百顺,长大后经常给父母买东西,还打算把父母接到城里家中养老。一提到儿子,老太太就开始抹眼泪。
据调查,许万金对自己的两个孩子(包括与前妻生的现年十六岁的儿子)都非常疼爱,从来不打骂孩子,他们要什么给什么。
许万金的父亲还抱怨说,儿子是个很优秀的孩子,要不是第一段婚姻把他毁了,他现在会更好。
许万金共有过两次婚姻。第一次结婚后,夫妻性格不合,妻子嫌弃他没本事赚钱。许万金为了证明自己,自制了一套盗窃工具,跑去偷盗财物,被抓之后判了九年徒刑。
在许万金服刑期间,妻子和他离了婚。这场变故让许万金大受打击,他生了一场重病。医生甚至下了病危通知书,从那以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了。
许万金出狱之后一直失业,好在他心灵手巧,经常去零工市场打工,收入还能维持家用。和第二任妻子结婚之后,他特别珍惜家庭。
离开许万金父母家之前,我看到日历上7月14日这一天有一个大大的红圈。我清晰地记得,许万金家的日历在同样的日期上也有一个红圈,询问之后了解到那天是许万金母亲的生日。
当地警方协同我市警方在两地同时布控,准备实施抓捕。
联想到许万金母亲满眼泪水的样子,我分析,以许万金对家人、亲情的看重,他很可能在母亲生日当天,潜回老家为母亲庆生。于是我们在许万金父母家周边增设了很多便衣。
7月14日傍晚,侦查员注意到一个穿蓝色T恤的男子出现在许万金父母家附近的旅店。他多次进出旅店,观察周边情况,形迹可疑。确定是犯罪嫌疑人许万金之后,警方直接将其抓捕归案。
许万金被捕之后,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杀人的事实。讯问时,我问他为什么要逃跑,他说自己没有逃跑,只是到省城去找工作。
听说专案组要对他进行测谎,许万金竟然显得有些兴奋。
确认许万金身体各项指标正常之后,我带他进入了测谎室。
我对许万金说:“首先,我们要进行的是激励测试,算是个小游戏吧。这种测试可以提高测谎仪对比分析的准确度,另外也能让你了解一下测谎仪的性能。”
我把一个平板电脑放在许万金面前:“这里有四张工具的图片,分别标注了A、B、C、D四个选项,你可以根据个人的喜好随意选出一张。”
我回到工作台后面,问:“选好了吗?我现在要根据你的反应图谱猜你选了哪个。”
我依次报出工具的名字:“A.剪刀,B.铁锤,C.电锯,D.凿子,你选择的是‘B.铁锤’吗?”
许万金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我在读‘B.铁锤’的时候,你的脉搏和血压起伏明显。仪器的准确率很高吧?我们要开始正式测谎了,准备好了吗?”
许万金点点头。
“你的名字叫许万金?”
“是。”
“今年四十岁?”
“是。”
“有过两次婚史?”
“是。”
“对前妻不满?”
“没有。”当我问到这个问题时,许万金的两脚由外开转为内合,表明他对相关问题有所顾忌。
从开到合是一个防守性的动作,表示要保守秘密。人在说谎或预感到危险时,会出现生理性逃跑反应,血液由四肢回流到心脏,脚的温度会下降,这个“合”也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温反应。
“会玩扑克牌吗?”
“不会!”此时许万金食指轻微内曲——表明他对此有所隐瞒。
人在听到一种熟悉的事物时,首先脑海里会出现这种事物的影像,如果这种事物和他的工作或者经常参与的某种活动有关,他的肢体会产生一个应和的动作。食指是灵敏度和使用频率最高的手指,也是瞬间反应最快的手指,虽然他嘴里说着不会,身体却在说“我会”。
“喜欢书法吗?”
“喜欢。”
“在特殊的材质上写过字吗?比如人的身体。”
“没有。”此时许万金脚尖内扣,皮电有起伏,微表情抓拍仪上出现了0.5秒的眼皮闪跳。
当三组反应同时出现时,说明被测试者很紧张。脚尖内扣表示防守和保住秘密,皮电起伏表示焦虑、慌张,眼皮闪跳是眼部肌肉的一种自卫机制。
“平常朋友多吗?”
“不多,没朋友。”
“喜欢喝啤酒和散步?”
“偶尔。”
“身份证上的住址为什么与实际住址不符?”
“身份证上是老宅的地址。”
我把几个被害人的照片分别放在他面前,测谎仪上的峰值线终于开始轻微波动。
就在我以为找到切入点时,许万金突然开始撕扯被害人的照片,并且拒绝回答我的提问。僵持了五分钟之后,他开始翻白眼、吐口水,还不停用脚踢前面的桌子,趁我不备,他一把夺走了测谎题,一边撕,一边扔得满地都是。
他大声叫嚷:“我有精神病!我有精神病!”
公安部明文规定,精神病人是严禁测谎的。更麻烦的是,如果他是在无意识状态下(发病阶段)杀了人,可以不用承担任何刑事责任。
作为一名测谎师,我尊重嫌疑人的沉默权,但并不代表我要尊重他的表演欲。
以我的直觉和经验推断,真正的测谎才刚刚开始。
许万金并没有扯断传感器连线,我从监控器里可以看到隔壁的刑侦人员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冲进来。我用手势阻止了他们的行动,因为显示屏上的声析图谱起伏明显,呈锯齿形上升,域值从3.0上升到3.8。声析测谎器是对被测试者说话时的语调高低、速度快慢和节奏变化进行捕捉的仪器。
所有的测谎题都在我心里,他撕了纸质问卷也没用。我大脑飞速运转,一组围绕主题问答的备选题很快出现在脑海里。
我试探着问他:“你的现任妻子知道你的病史吗?”
提到“妻子”,仪器上的图谱出现了明显波动,呼吸频率加快,心跳从每分钟七十五次上升到八十五次。精神病人在发病时是不会出现这种感情波动的,因为在他们的概念里,“妻子”和“陌生人”没有区别。
“你和第一任妻子离异,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吗?”
许万金的皮电反应出现异常,上升幅度很大,波浪密集度增加。
他紧锁眉头,一边摇头一边念念有词,并不理我。从微表情看,紧锁眉头表示恐惧和抗拒。
“你讨厌女性?”
许万金的瞳孔瞬间放大,并伴有吞咽口水的动作,皮电反应再次出现异常,又达到一个最高上限值。这些表现证明我猜中了。
“你的书架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关于法律的书?”提前做好周密的准备是连锁犯罪的突出表现。(连锁犯罪指的是为后续大量作案做好准备,出自美国犯罪学家约翰·哈根的《谁是犯罪人》。)
许万金一脚踢翻前面的花盆,面部开始出现两侧不对称的表情。他在装疯卖傻。看来杀人狂也怕死,他想假装成精神病患者,拖延时间,扰乱办案人员的视听,以此脱罪。
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属于测谎师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三个小时,因为长时间测谎,测谎师、被测试者的注意力及敏感程度都会受到影响。更重要的是,测谎的时间也被包括在审讯时间之内。
法律明确规定,侦查阶段能够讯问嫌疑人的时间为十二小时,最长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他和我纠缠的时间越长,属于刑警队讯问的时间就越短。
许万金的表演正在升级,他一边撕扯左手上的心电连接器,一边朝我吐口水,还时不时瞥一眼我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
我示意他冷静,并把笔记本电脑转移到最东边的桌子上。
我把死者李爽的后背照拿给他看,并提高声音问他:“这个字认识吗?”
图谱出现跳跃式皮电反应,波浪线从两低一高变成锯齿形升高,接着又是两低一高,出现了三次类似循环,这表明他的心理压力很大。
他从扶手椅上站起来,试图抢夺我的电脑。好在他身体上还连着两道心电线,他一时解不开。我抱着电脑退到东南墙角。
“铁锤砸下去的时候会产生生理快感,舒缓心理压力,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你都会出去寻找目标,对吗?”
图谱上的变化显示,许万金开始出现生理性逃跑反应——血液进入快速循环状态,先冲到四肢,再回到小腿,这时候被测试者的手脚温度会下降,通常会出现双手互握、抓指尖、跺脚、脚尖回扣等动作。
此时他已经挣脱了所有传感器连接线,搬起监控仪向我砸来。
我无处可躲,努力护住电脑,监控仪正好砸在我的左膝盖上,顿时我感到一阵刺痛。此时,刑警队员们及时冲了进来,把许万金制伏。
我的问题一一应验,测谎结论为“对于主题问题有说谎反应”。
六
“许万金,你没有精神疾病,你忘记了开始测试之前,医生已经对你进行了检查,你也在测谎协议书上签了字,确认自己没有精神疾病。现在再加上我的测谎意见书,你翻不了盘的。”
许万金的伪装被我识破之后,终于放弃了装疯卖傻。案件又进入讯问阶段。他转着眼珠,又开始狡辩:“我是双重人格。”
“你根本不是双重人格,双重人格在置换时会用一种人格覆盖另外一种人格,而主人格是不知道的。两种人格都不进入另一方的记忆,几乎意识不到另一方的存在。可是你从始至终都在努力掩饰自己的犯罪事实,这证明你杀人时意识清醒,不存在人格转换。”
许万金听我说完,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他说:“好吧,你赢了。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我们在火车上检查那天,为什么在你身上没有搜查到林娟的手机?”
许万金一笑:“看到你们上车,我用刮胡刀刀片在座椅下划了一道口子,把手机关机之后,塞到里面了。下车的时候趁着大家都在拿行李,没人注意,我又偷偷取出来了。”
“作案时只有你一个人?”
“是。”
“为什么持续作案?”
“有些东西,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像……上瘾一样。”
“铁锤和匕首藏在什么地方了?”
“扔进水库里了。”
“为什么要在尸体上刻字?”
他沉默了一阵,突然说:“那是创作。”
“为什么要刻那个字?”
许万金叹了口气:“女人,我猜不透,好像有两副面孔,就像那个字,也有两个截然相反的意思,端庄和淫邪。我觉得还挺配,就刻在她后背上了。”
“为什么在杀死李爽之后,要把现场布置成打牌的样子?”
“我就是把她当成一个倾诉对象,把不痛快的事儿和她说说。两个人在一起总得做点儿什么吧,我也不会别的,就打打牌,喝喝酒呗。”
“那副牌为什么是你赢了?”
许万金突然笑了:“她都死了,还不是我说了算。”
“你和死人相处时,比和活人更自如放松?”
“嗯,是吧!”
“你做的第二起案子,为什么在走之前要和赵敏的儿子握手?”
“最基本的礼貌嘛。”许万金的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猜测他有掩饰性人格,表里不一,反差很大。
“为什么要卖掉林娟的手机?”
“当时身上没带多少钱,她的手机是最新款的,估计能值点儿钱,就想卖掉换钱。”
“为什么在死者林娟的尸体上划了二十四刀?”
“当时觉得很烦躁,就随便发泄了一下。”
“划伤尸体的下身也是因为烦躁吗?有其他意图吗?”
“就是烦躁,哪有那么多意图。我承认我改造过尸体,但别的我不会,我又不是变态。”
“为什么给尸体清洁、换衣服、化妆?”
“那是一种观赏,我亲手制作的艺术品,懂吗?女人,无论死了还是活着,都必须端庄。”
“为什么上下装有区别?”
“你猜!”许万金狡黠地一笑。
他对所有案件供认不讳,至于作案动机,他守口如瓶。他在回答杀人细节时情绪平稳,还有炫耀的意味,被问急了的时候会说:“你们猜!”
许万金案在社会上影响极大,性质恶劣,最终他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案件结束之后,我到物证中心去补充了一份鉴定报告,准备呈交法院备案。
见到刘宇后,她问我:“对了,为什么目击者和幸存的受害人都没认出许万金呢?”
我苦笑着摇摇头:“许万金逃跑之前犯了牙周炎。在火车上做笔录时,他的整个脸颊都肿了,五官变形,所以被害人没认出来。他上车之后把胡子剃了,去卖手机时又粘了个假胡子,所以店主也没认出来。”
“他的犯罪动机你到底找到没有?”
“我不确定。两天前,我去了一次他的老家,他小时候在二叔家长大。他二叔学过功夫,后来因为脸部烧伤,在镇上的太平间做守夜人兼遗容整理师,一辈子没结婚。听太平间的老员工说,他二叔特别喜欢喝酒,经常带他去守夜。他二叔一喝酒话就多,经常会说什么‘活人是鬼,死人是魂’,还把尸体称为‘尸友’。”
“我想,他杀人之后给尸体化妆、破坏尸体,很可能跟小时候的耳濡目染有关。另外,他对前妻充满失望和怨恨,怨恨前妻的虚荣自私和背叛抛弃,同时,这些怨恨的累积让他对女性产生了报复心理。”我补充道。
……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隐藏着善与恶,我们可以去选择做一个好人还是坏人。当“善”再也压制不住“恶”,人就可能走向犯罪的深渊。“日光”之下,“恶”隐藏在人群里,每当“夜幕”降临,它取下面具,化身为恐惧本身,成为杀戮世界的“王”。
我们无法否认,大多数人都有两面性,有些人会忽冷忽热,情绪失控;有些人会对别人的评价很敏感,却又我行我素;有些人明明害怕正面冲突,却又常常去激怒别人。或许,绝对正常的人并不存在,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带着大大小小的“病态”,关键在于调试平衡的“度”。一旦越界,便无法回头了。
如何跟另一个自己和解,这不仅仅是许万金一个人需要面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