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孤影向黑山
冰冷的夜露浸透了粗布短打，黏在伤口上，带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每一次呼吸，胸腔都像被钝刀刮过，火辣辣地疼。墨渊背靠着京城外废弃土地庙残破的泥墙，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怕，是力竭，是失血带来的寒冷，还有那盘踞在心底、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冰冷的恨。
他摊开手掌。那枚染血的龙形玉佩静静躺在掌心，在熹微的晨光下，血渍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褐色，与古朴温润的玉质形成刺眼的对比。玉佩的线条苍劲有力，龙目微凸，仿佛蕴藏着某种不屈的意志，此刻却只映照着墨渊眼中深不见底的寒潭。
“周伯……”嘶哑的声音从干裂的唇间挤出，带着血腥味。昨夜忘忧居的冲天火光、养父倒下的身影、杀手冰冷无情的眼睛……一幕幕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家，成了废墟；唯一的亲人，为他而死。一股巨大的悲恸几乎要将他撕裂，但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更浓的铁锈味。
不能哭。不能倒下。
“黑风谷…白猿…爹不是叛徒…宇文…龙渊…”
养父临终的遗言，字字如锤，敲打着他混乱的意识。黑风谷，那个传说中裂开了通往“天荒界”缝隙的险地，吞噬了猎户的凶兽巢穴……那是他唯一的方向。白猿？是个人名？还是……兽名？爹……护龙山庄……叛徒？宇文是谁？龙渊又是什么？
线索破碎而危险，如同脚下的深渊，但他别无选择。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玉佩，贴身藏好。目光扫过自己身上的伤口。肩头、手臂、肋下，几处刀伤虽不致命，但皮肉翻卷，血虽已凝住大半，但若不及早处理，在这荒郊野外感染了，就是死路一条。更要命的是内腑的震荡，强行运转“蛰龙诀”逃命带来的反噬，让他每一次运气都如针扎火燎。
“嘶——”他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忍着剧痛，用牙齿配合，艰难地将几处较深的伤口草草包扎止血。动作间牵扯到伤处，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气喘吁吁，眼前阵阵发黑。
不行，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离京城太近，镇武司的鹰犬，或者昨夜那些伪装杀手的黑手，随时可能循着血迹追来！他不能坐以待毙！
强撑着站起身，墨渊辨认了一下方向。黑风谷在京城西北，约莫一百余里。他需要食物，需要药品，更需要避开官道和城镇——那里是镇武司的天下。
他选择了最荒僻的小路，一头扎进了连绵起伏的丘陵。秋日的山林，草木萧瑟，晨雾弥漫。枯黄的落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步都伴随着伤口的抽痛和身体的沉重。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啃噬着他所剩无几的体力。
蛰龙诀！他心中默念着家传残功的口诀，努力引导着丹田内那丝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真气，沿着特定的经脉缓缓流转。功法运转之下，那股灼热的气流所过之处，伤口的刺痛似乎减轻了一丝，身体的疲惫感也略有缓解，头脑也清明了几分。这功法果然神异！虽然只是基础篇，却能在绝境中给他带来一丝生机。他对养父口中“护龙山庄”的传承，第一次产生了实质性的敬畏和……一丝探寻的渴望。
然而，这份专注没能持续太久。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自然风过的声音，从侧后方的密林中传来。
墨渊的心脏骤然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蛰龙诀真气自发地加速运转，他的感官在危机刺激下被提升到了极限。他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如同壁虎般紧贴在一棵粗大的古树后，屏住了呼吸，只余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来了！这么快？！
他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透过枯枝的缝隙，死死盯向声音来源。
不是大队人马。只有两道身影！
他们同样穿着便于山野行动的灰色劲装，并非镇武司的黑衣，也没有蒙面。一人身形矮壮，手持一柄厚背砍山刀，刀锋在晨光下闪着寒光；另一人则瘦高，背负长弓，腰间挂着箭壶，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是江湖人！而且看这架势，绝非善类！更像是……追踪的老手！
“妈的，血迹到这里怎么淡了？”矮壮汉子压低声音抱怨，用刀拨弄着地上的枯叶，“那小子属耗子的？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跑这么快？”
瘦高个没说话，蹲下身，仔细查看着一处被踩断的枯枝和旁边草叶上几乎难以察觉的几点暗红。他伸出手指捻了捻，放在鼻尖嗅了嗅，眼神更加锐利。“方向没错。他跑不远，就在这附近。分开找，别让他溜了！”
两人打了个手势，矮壮汉子骂骂咧咧地朝着墨渊藏身古树的另一个方向搜索过去。而那个瘦高个，则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朝着墨渊藏身的古树方向，一步步逼近！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每一处可能藏人的灌木和岩石。
冷汗顺着墨渊的额角滑落。他紧紧贴在冰冷的树干上，蛰龙诀运转到极致，努力收敛着自身所有的气息，心跳声在他自己听来如同雷鸣。他手无寸铁，重伤在身，面对一个经验老道的弓手和一个持刀的壮汉，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瘦高个离古树越来越近，十步…八步…五步……他已经绕到了树干的侧面，只要再转一点角度，就能看到紧贴在另一面的墨渊！
墨渊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味和山林气息的味道。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冰冷彻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低沉、充满警告意味的兽吼，突然从密林深处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打破了林间的死寂！
瘦高个的脚步猛地一顿！鹰隼般的目光瞬间从古树方向移开，如临大敌地转向兽吼来源的密林深处！他搭在弓弦上的手瞬间绷紧！
“老高！什么玩意儿？！”不远处传来矮壮汉子紧张的低喝。
瘦高个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幽暗的树林，全身肌肉紧绷。那声兽吼，让他感到了本能的威胁！
机会！
墨渊眼中厉芒一闪！就在瘦高个心神被兽吼吸引、视线移开的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动了！
蛰龙诀真气毫无保留地灌注双腿！他没有试图攻击，而是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与瘦高个和兽吼方向都截然不同的一个缺口，猛地窜了出去！动作快如鬼魅，落地无声，只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
“在那里！”瘦高个反应极快，瞬间察觉，怒喝一声，长弓瞬间拉满，一支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射墨渊的后心！
墨渊感觉到背后袭来的致命寒意，头皮发麻！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强行在半空中做出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拧身扭腰！
“嗤啦！”
箭矢擦着他的肋下飞过，锋利的箭簇撕裂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带走一小片皮肉！剧痛传来，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落地后毫不停留，借着下坡的地势，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更加茂密、地形更加复杂的荆棘灌木丛中！
“追！别让他跑了！”瘦高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和矮壮汉子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墨渊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痛楚和恐惧都化作狂奔的力量！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林间亡命穿梭。荆棘划破皮肤，树枝抽打在脸上，他都浑然不觉。蛰龙诀赋予的敏锐感知和灵巧身法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让他能在复杂的地形中勉强拉开一点距离。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追喊声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墨渊才敢靠着一块湿滑的巨石停下，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肋下的新伤火辣辣地疼，加上之前的伤势和透支的体力，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环顾四周。这里已经远离了之前的丘陵，进入了一片更加原始、更加荒凉的山地。树木更加高大扭曲，岩石嶙峋怪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硫磺混合着腐朽植物的怪异气味。光线也变得更加昏暗，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
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这里……就是黑风谷的边缘了吗？
他抬起头，望向西北方。那里的天空，呈现一种异样的灰黑色，仿佛被浓重的墨汁浸染过。几道巨大的、扭曲的黑色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隐隐约约地横亘在远方的山峦之间，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裂痕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微微扭曲、波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不稳定感。
昨夜那声撼动京城的恐怖咆哮，仿佛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墨渊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疲惫、伤痛、恐惧……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活下去！”养父最后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软弱。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他从地上抓起一把带着湿气的泥土，胡乱地抹在脸上和身上，掩盖血迹和自身的气息。然后，他辨认了一下那黑色裂痕的方向，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向着那片如同巨兽张开大口的、弥漫着硫磺与死亡气息的——**黑风谷**深处，蹒跚而去。
渊夜深沉，前路未明。唯有一点孤愤之火，在墨渊心中，倔强地燃烧着，指引着他走向那未知的劫难与……渺茫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