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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巫蛊祸起皇宫内 皇曾孙入大狱中
常言道:世事变幻、人生无常。人们终其一生,能一帆风顺的是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会经历一些坎坷。在我们的生活中,或许能看到,某某人昨日还风光无限,身上穿的是锦衣玉裘,嘴里吃的是山珍海味,家里住的是豪华别墅,身下坐的是香车宝马,出则前呼后拥,入则众星捧月,谁成想,忽然一夜过后,因天道变幻,却已一贫如洗;也有人昨日尚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奔忙,天天为一日三餐而劳心费力,却因机缘巧合,一夜之间已攀上人生巅峰,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真个是:
朝看花开满树红,暮看花开树还空。
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间事一同。
人生真个是变幻无常啊!
人生变幻的悲喜剧,在我们身边时时演绎,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本书就说一个真实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从高高在上的皇室子弟一朝跌落云间,在狱中苟活下来后成为平民,后又咸鱼翻身,再从平民一夜之间登基为帝,犹如过山车一般一会儿从云端直落到谷底、再平地而起直上云霄的传奇经历,让人唏嘘不已,简直惊掉下巴。恰如宋朝大诗人苏轼的《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国的西汉时期。
时为征和二年初(公元前九一年)。
京城长安刚下过一场大雪,洁白的雪花和被泥土裏着,使得长安城四处泥泞一片。寒冽的北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吼声。大朵大朵的乌云在长安城的上空弥漫,仿佛在告诉人们,一场更大的暴雪很快就会降临。
金碧辉煌的未央宫中,在积雪映照下,内侍们笼着双手,静静地站在寝殿外,伺侯着皇宫的主人—汉武帝在寝殿内午睡。
未央宫一遍宁静。
忽然,一道惊恐的喊声从寝殿内传出:“护驾!快快护驾!”
惊恐声震得琉璃瓦上的积雪漱漱落下。
本来宁静的未央宫,在这声“护驾”的惊恐声扰动下,瞬时就急速动了起来:一队队侍卫疾速跑到殿外,将惶恐不安的宫女们低头逐出,在寝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
侍卫总管郭穰带着一队侍卫冲进寝宫,只见龙榻上的汉武帝已坐起身来,脸上冷汗长流,双眼惊魂未定。
郭穰见了,边指挥侍卫上前护驾边问:“皇上,刺客在哪?”
武帝见侍卫们进来,稳了稳心神,挥手说:“郭公公,让侍卫们下去吧。没有刺客,刚才是朕作恶梦来着。”
众人听说是皇上作恶梦,顿时松了一口气,纷纷解除警戒,从寝殿里退了出来。
见侍卫们都退出寝殿后,武帝对郭穰说:
“郭公公,你去传胡医檀何,让他来给朕解解梦。”
檀何到来给武帝叩头请安后,武帝说:
“檀爱卿,刚才朕午睡时,梦见有数千木头人手持棍棒,齐齐向朕打来,将朕从梦中吓醒。请檀爱卿为朕解析一番,此梦主何吉凶啊?”
檀何听了武帝之言,伏地叩头道:
“陛下,您这是着了巫蛊诅咒之术啊!”
武帝道:“巫蛊诅咒之术?此话怎讲?”
檀何解释说:“这个巫蛊诅咒之术,在南夷之地颇为流行。行巫之人通常会用纸板、木头或白蜡制作一个人形,在其心脏部位画上“×”,然后通过针刺或火烧来诅咒,被诅咒之人就会心神不宁而生病。长此以往,若不阻止或解除,被诅咒之人就会疾病缠身,药石无效,最终不治身亡。刚才听陛下所言,陛下梦中所见的木头人持棍棒向您打来,定是行巫之人用制作的木头人在诅咒陛下,数量应当很多。”
武帝听了,觉得自己醒来后确是心神不安,对檀何的解释很是信服,于是问:“檀爱卿,那据你所言,这必是有人在诅咒朕了。这诅咒朕的是何人呢?又当如何阻止或化解这巫蛊诅咒之术呢?”
檀何叩头道:“这行巫蛊诅咒之人,为了增加效果,通常会收集被诅咒之人的头发、指甲或衣物。因此,能收集陛下物品之人必是宫内之人所为,用的也必是木头人。此巫蛊诅咒之术难以化解,惟有将行巫蛊诅咒之术的人找出,将木头人焚毁,才能将诅咒之术阻止,陛下之病才能自逾。”
武帝听了,大怒道:“没想到朕的宫中竟然还有如此恶毒的乱臣贼子。待朕将其找出,必将其大御八块。”
随后命郭穰道:“速速将江充宣来!”
郭穰听了武帝的命令,急忙去将江充给叫了过来。
江充原名江齐,赵国邯郸人。早年,江充为巴结赵王刘彭祖,将自己的一个善操琴歌舞的妹妹嫁给赵太子刘丹,由此成为赵王的座上客。后来,江充与刘丹两人因猜疑而生隙,交情转恶。为逃避刘丹的追杀,江充逃到长安,向朝廷告发刘丹乱伦,使刘丹的太子之位被废。来到长安后,江充又阿谀奉承武帝,得到武帝的欢心,后被武帝拜为直指绣衣使者,成为武帝的宠臣。
这个绣衣使者是武帝设立的一个秘密组织,是武帝用来督查天下百官、豪门贵戚的一把利剑,相当于后世明朝的锦衣卫或现在的秘密警察。绣衣使者只对皇帝负责,所以权力非常之大。
江充来到未央宫,叩见武帝毕,武帝将胡巫檀何所说的宫中有人用木头人对自己行巫蛊诅咒之术告之,随后命江充带人去宫中四处搜查,务必将木头人找出,把行巫蛊诅咒之人抓获。
江充受命后,率领胡人巫师到各处掘地寻找木头人,并肆意逮捕人,然后对逮捕之人施以酷刑,强迫他们认罪,被捕的人受不了酷刑,就相互诬指对方用巫蛊害人,一时之间,全国各地有数万人因巫蛊案而死。
虽有数万人死于此案,但江充心中还是不满意。江充知道武帝因年老而体弱多病,久不见好,就又指使胡巫檀何对武帝说:
“皇上的病因是皇宫里有人用巫蛊术诅咒皇上,蛊气很重。若不把蛊气除掉,皇上的病就好不了。”
武帝听了,就派江充为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人协助,到宫中去查寻木头人,清除蛊气。
江充这是在剑指卫太子刘据。
江充认为自己与太子刘据结怨很深,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
江充初到长安时,为得到武帝的信任,曾经处置过违禁在皇帝专用马路上驾着马车行走的太子家臣,由此江充认为自己与太子结了怨。加上武帝年事已高,江充深怕武帝驾崩后,太子刘据继位会杀了自己。
在文帝时,宠臣邓通就因被时为太子的景帝所记恨,后来,太子登基为景帝后,就将邓通给处死了。
江充可不想重蹈邓通的覆辙。
小人嘛,向来就是以小人之心以度他人之腹。向来宽厚仁慈的太子岂会因此些许小事记在心中。两人此后相见,宅心仁厚的太子坦荡以对,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待江充。但江充这小人的内心中却戚戚不安,以为既已结怨于太子,不将太子除去,自己寝食难安。
前不久,卫太子的姨父公孙贺父子因巫蛊案下狱被处死、灭族。阳石公主、诸邑公主、长平侯卫伉(卫青的儿子)受到株连被杀。但没有如江充所愿,卫太子刘据并未受到牵连。
公孙贺父子的巫蛊案事发于公孙敬声擅自动用军费。
时为太仆的公孙敬声,自恃卫皇后是其姨母、武帝是其姨父这座大靠山,平日里就骄奢不法,后来居然擅自动用了军费一千九百万钱,事情败露后下狱。其父公孙贺,是当朝丞相,也就是卫皇后的姐夫,武帝的连襟。公孙贺本人曾多次随卫青征战匈奴而积有战功,才被武帝封为的丞相,可并不只仅凭裙带关系获此高官的。当时公孙贺为救子,时值朝廷通缉阳陵大侠朱安世而不得,便请求武帝,以自己去将朱安世抓捕过来,赎子之罪。得到同意后,公孙贺便想法将朱安世捕获,交给朝廷有司以求赦免儿子公孙敬声。
狱中的朱安世对将自己捕获的公孙贺自然是恨之入骨,在江充的授意和指使下,上书朝廷,诬称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且在皇帝的专用驰道上埋藏木人以诅咒皇帝等情事。
武帝时在甘泉宫养病,接到上书后大怒,下令追查,将公孙父子下狱、处死,灭族。
这次受到牵连被杀的人中虽没如江充所愿的卫太子,但有武帝的亲生女儿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这让江充对放手整治太子没有了丝毫的顾忌。
原本江充还担心,在自己整治太子时,怕武帝会顾念亲情,使得自己打虎不成反被虎伤。现在看到武帝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下得了毒手,这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而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人早就对卫太子不满。
苏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就时常在找寻太子的过失。只要太子出现一点小小的过失,他们就会夸大后向武帝报告。有一次,武帝身体微有不适,让常融去召太子,常融回来报告武帝说:
“太子听说皇上不适,脸上露有喜色。”
武帝听了心中不快,没说什么。等太子到了,武帝却见太子有哭泣的痕迹,便细问太子,才知是常融在诬陷太子的实情,于是将常融处死。这才让苏文等人稍有收敛。
而韩说、章赣之流则是探寻到武帝宠爱幼子刘弗陵,自以为武帝有“废长立幼”之心,才附和江充等人想搬倒卫太子的。
这事当从武帝立“尧母门”说起。
太始三年,公元前九十四年,钩弋宫主赵婕妤经怀胎十四个月,诞下皇子刘弗陵,年已六十有二的武帝老来得子,高兴异常,说:
“听说古时的尧帝就是经其母怀孕十四个才出生的,如今钩弋夫人也是这样怀孕生子的。”
于是将刘弗陵诞生的房间门命名为“尧母门”。
这名字让人浮想联翩。既然是“尧母门”,所产之子就当是尧这样的圣君了。那原来的皇后和太子呢,自然不言而喻了:
有人揣测:武帝有废后换储之意!
其实,当时的武帝实无此心。虽然皇后卫子夫主宰后宫已三十六载,早已色衰爱驰,但武帝还是很尊重皇后卫子夫的,武帝每次外出巡幸,总是让将朝中之事托付给太子、后宫交付给皇后,就是后来武帝又相继宠幸王夫人、李夫人和钩弋夫人后也是如此。
武帝是无心之举,但朝中的那奸臣却以为武帝是宠爱幺儿,想要立他为嗣子。加上皇后卫子夫原本强大的外戚,在卫青、霍去病的相继病故后,就如夕阳般的日薄西山了;本已走上末路的外戚,以原就骄奢不法且不知收敛的公孙敬声,因胆大妄为的擅自动用军费,而将自己的父亲、当朝丞相公孙贺给牵连致死,还将卫皇后所生的两个公主及卫青之子拉下了深渊。如此一来,卫皇后和太子在朝中的势力几乎被清除,曾经以为凭借的外戚这道强援也彻底崩掉。与卫皇后母子相敌的人自然乐见其成,现在有了“尧门母”之事,这些人揣测武帝有废后换储之意后,已经暗中伸出了獠牙,准备逮着机会向卫皇后和太子扑上去。
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就是与卫皇后和太子相敌的人。。
于是,江充在领命后,就趾高气扬的带着一大批人来到皇宫,先从武帝很少临幸的妃子处开始查起,走走过场后,便顺理成章的查到卫皇后和太子的寝宫。
卫皇后到底经验老道,江充在皇后的寝宫椒房宫寻查时,总有宫人相伴左右,江充一时无法在搜查中做手脚,即使地面纵横翻起,连床都没处可放了,也没查到一点与巫蛊相关的东西,整个后宫搜查无果。
但在搜查太子东宫时,太子毕竟没有皇后这般老道,让江充钻了空子。于是,江充趁人不注意,将事先准备好的木头人拿了出来,高声喊道:
“看!我们在太子宫中挖出了很多木头人,还有帛书,上面都是大逆不道的话,这得马上奏明皇上。”
太子见江充等人在自己的宫中挖出木头人,立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急忙派人到甘泉宫向武帝辨白,又向母后求助。卫皇后知道太子为人忠厚,不可能做出此等忤逆之事,查出的木头人一定是被江充等人栽脏陷害了,便也派人到甘泉宫,想要向武帝解释太子是被人冤枉的。但两宫派去的人在甘泉宫都被江充的同党拦住了,根本见不到武帝。
太子刘据见派去甘泉宫的人被挡了回来,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得召集众人商议对策。太子少傅石德怕被牵连处死,就对太子说:
“前不久丞相公孙贺一家、两位公主、长平侯卫伉都因巫蛊案而死,现在在宫中又挖出了桐木人。这桐木人是巫师放的还是确实有,我们自己又无法辨白。皇上在甘泉宫养病,而皇后和我们派去的人却被拦住,使我们的人根本见不到皇上,甚至于连皇上在不在了?我们都无从得知,这些定是奸臣做出的事。难道太子殿下忘了,秦朝的太子扶书是怎样死的吗?”
太子还是不愿,说:
“身为人子,怎可擅行诛罚!我要去皇上那里谢罪,希望能得到赦免。”
说着,太子就要往甘泉宫向武帝请罪。而江充急着挟持太子,不给太子到甘泉宫的机会,这让太子无计可施。
情急之中的太子采纳了石德的建议。
征和二年(公元前九十二年)七月,太子刘据派人假扮使者去抓捕江充等人。按道侯韩说怀疑有诈不肯受诏,当场被太子的人击杀。长安城中立时大乱,御史章赣和黄门苏文乘乱逃出,往甘泉宫见武帝,报告说太子已反。武帝听后说:
“太子肯定是因为心中惧怕,又愤恨江充等人,所以才会生出这场变乱!”
于是派使者去召太子。而使者来到长安城外时,却因怕被太子处死而不敢入城,返回甘泉宫对武帝撒谎说:
“皇上,太子已经反了,要杀奴才,奴才只得逃回来。”
武帝听说太子连自己派去的人都要杀,顿时大怒,也就相信了苏文、章赣所说的太子已反。
这时,一向与太子不和的丞相刘屈氂也从长安城中逃出,派长史到甘泉宫向武帝报告说:太子以门下宾客为将,率领东宫太子卫队和长乐宫卫队攻入丞相府,想杀了丞相,但丞相还是逃了出来。
武帝得知刘屈氂从长安城中狼狈逃跑,还丢了官印和绶带,大骂刘屈氂无能,大失名相周公的遗风。命令他带上诏书前去平叛。
刘屈氂奉了武帝之命,当即发兵长安,命人向长安城中的太子送去了武帝的诏书。
长安城中的太子此时已起兵,并得到母后卫皇后的支持。
太子在得到卫皇后的支持后,将太子卫队和长乐宫卫队合兵一处,打开武器库,取出兵器将卫队武装起来,并发动了中宫的中厩车马,向百官通告江充谋反,亲自将江充斩杀,又在上林苑将一众胡人巫师烧死。随后率兵攻打丞相府,却让刘屈氂逃了出去。
不料想没多久,就接到了刘屈氂从城外送来的武帝诏书。
太子见诏书上虽盖有皇帝玺印,上面有“捕杀叛逆者,不能让造反的人逃出去”这置自己于死地的字样,于是向百官发令说:
“皇上因病困在甘泉宫,本太子怀疑已生变,有奸臣欲乘机叛乱。请诸位随本太子诛奸平乱。”
武帝得知后,就从甘泉返回到长安城外的建章宫,下令调三辅附近的军队和二千石以下的官员统归刘屈氂指挥、平叛。又派侍郎莽通到长安去调长水宣曲胡兵,并征调水军船兵,由大鸿胪商丘成指挥平叛。
莽通在长水校尉处,遇到了太子派来调兵的如侯,遂将如侯斩杀,告诉长水校尉:
这个符节是假的,不能听他调遣。
随后,莽通亲自率领长水宣曲的胡兵骑兵进入长安,镇压太子的兵变。
太子本就兵少,调不动三辅军队,长水宣曲胡兵又调动失败,还成了敌方的兵力,此消彼长之下,己方更显势微力薄了。于是,在众门客的谋划下,再次假传圣旨,将关在长安城中的所有囚徒赦免,组成军队,由少傅石德和门客张光统辖,又临时武装了数万百姓,双方军队在长乐宫外相遇,太子率军与刘屈氂军队混战五天,死伤数万人,长安城内血流成河。
此时,长安城中纷纷传言,说太子造反。百姓们于是都不再支持太子,而支持刘屈氂的也逐渐增多。失去百姓支持的太子刘据,终因势孤力弱而兵败,带着两个皇孙从南门逃出长安城,躲到三百里外湖县的泉鸠里一户人家中。
太子兵败的当天,卫皇后因帮助太子起兵,被武帝派人收回了皇后玺绶。卫皇后在椒房宫中本就因太子兵败而五内俱焚,见武帝如此不顾父子亲情,加上卫皇后色衰爱驰,与武帝的夫妻情份早就淡如云烟了。此时见到武帝这般无情之举,遂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三十八载的母仪天下,也了结了与武帝四十九年的夫妻之情。
真个是:无情莫过帝王家!
武帝得知卫皇后自杀,愤怒异常,将放太子出逃的守门官田仁、护北军使者任安一同腰斩。
任安虽未跟从太子起兵,但拜受了太子符节。武帝认为任安作为老官吏,见兵事起,想要坐观双方的成败,哪方胜就跟从哪方,是有二心而被处斩。
太子的众门客一律处死;凡是跟随太子起兵的一律按谋反罪灭族。就是被太子挟迫、而非出于本心的各级官吏和兵卒,也一律放逐到塞外的敦煌郡。
武帝为太子的事,异常愤怒,群臣感到忧虑和恐惧,不知如何是好。壶关三老令狐茂向武帝上书说:
臣听说父亲似天、母亲像地、子女如万物。所以天地平安,万物就茂盛;父慈、母爱,子女就孝顺。如今皇太子为大汉的嫡子,要继承万世之业,肩负祖宗的重托,亲为皇帝嫡出的长子。而江充,不过一布衣百姓,是乡里的一个小官。陛下却极为重用,他拿着皇帝的至尊命令来威逼、迫害皇太子,掩盖他的欺诈和奸邪,一群奸诈小人也跟着兴风作浪,以至于亲戚间的感情被阻隔得不能沟通了。太子因此进而不能见到皇上,退而受乱臣的陷害、困扰。独自蒙冤却无处申告。忍不住忿恨才起兵杀了江充。又因为害怕而戴罪逃亡。太子作为皇上的儿子,子盗父兵,不过是为了救难,使自己免遭他人的迫害罢了,并非有什么险恶的用心。《诗》经说:‘营营青蝇,止于籓。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曾经江充以谗言杀了赵太子,这事天下无人不知。陛下不去深究他,而是深责太子的过错,发盛怒,派三公亲自为将,发大军来追捕太子,这样的事,聪明的人不敢进谏,辩士也不敢说,臣私下里为之感到痛心。愿陛下放宽心意,稍稍注意一下应该亲近的人,不要再抓着太子的不是,立刻撤兵,不要让太子长期在外逃亡了!
武帝见奏书后,心中有所感悟,但还不能公开扬言要放过太子。
太子藏在泉鸠里,主人家境贫寒,经常织卖草鞋来供养太子。太子后来想到湖县有一位旧识,很有钱,自己现在陷入困境,要是他能伸手帮一把,自己就不会这般狼狈了。于是,太子派人去找他以寻求帮助。在泉鸠里苦苦盼望老友相助的卫太子,老友没看到,却看到了一群捕快、追兵。
太子在寻找老友时行踪泄露,被当地新安县令得知后,派捕快、兵丁将其包围。
太子不甘被捉拿受辱而悬梁自尽,随太子出逃的两个皇孙也同时遇害。这家主人也在与官兵格斗时被杀。
此巫蛊案牵涉人员之多,以致于长安城内狱中人满为患。为此,武帝特诏设立“治巫蛊郡邪狱”,征调鲁人邴吉为邪狱廷尉监。
邴吉字少卿,鲁县人,原为鲁国廷尉右监,因过降为州从事。现为巫蛊案发生而被征召到京城任廷尉监,负责处理太子刘据案。
当时狱中关押的全都是太子府的家眷和门人,属重罪,按诏令大多要被处死,以致于狱中惨雾迷漫,监狱上空冤云四合。狱中大人哭、小孩叫,鸣冤之声不绝于耳。
邴吉在巡查监狱时,见狱中多是妇孺,知道青壮大多随太子起兵不是战死,就是当场处决了。但还是看见了一个青壮,是皇长孙刘进。刘进因安置刚出生数月,还在襁褓中的幼子而留在长安城中,太子兵败后与母亲史良娣和妻儿一同入狱。
邴吉知道,明日辰时,刘进就会和他的母亲史良娣、皇孙妃王翁须和众女眷一同被处决了。
见此情景,邴吉心中涌上一丝怜悯,于是结束巡查,准备回自己的公事房。此时,一狱吏悄然靠向邴吉,轻声说:
“大人请留步。天字号人犯请大人移步过去说话。”
邴吉知道天字号关的是太子的史良娣一家,既然明晨就要处决了,肯定有什么要紧话。
邴吉到任后,得知案情后,就深以为卫太子是受冤的,既然太子的人有话,便决定去听听再说。于是,邴吉示意这个狱吏前方带路,自己随后来到天字号牢房。
进房后,只见史良娣领着儿子儿媳跪向自己,吓得邴吉赶忙避开,心说,这些人虽是即将处决的死囚,但到底是皇室的人,若是受了她们下跪之礼,被人知道那就是作贱皇室,会被杀头灭族的。
邴吉只得跪下还礼说:
“诸位夫人切莫如此!”
史良娣强忍悲声,颤声道:
“大人当受此礼,且听妾身一说。我家太子爷被奸人构陷,被迫起兵,以致兵败身死。我等明日就将赴死,追随太子于地下,唯有一事,还请大人成全。”
说着,从儿媳宽大的裙裾下抱出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儿。这个婴儿刚生下有数月,应是才吃饱了奶,此时睡得正香,恽然不知明日就将随祖母和父母一家人共赴黄泉了。
史良娣泪眼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接着说道:“大人啊,这是我家太子爷之嫡孙,才刚过百日。可怜太子爷身死后,三个皇孙中已有两个随他而去,剩下的这个长皇孙,明日又要随他去了!此子即是皇曾孙,是为太子长孙,出生不过数月,要是明日随同我等赴死,我等心中太过不忍,且太子一脉就此断绝。若是大人能可怜我家太子爷是被冤屈的,我想效仿古人赵氏孤儿一事,将此无辜的婴儿托孤于大人,请大人可怜,成全则个!”
史良娣身后众人也一同叩头,强忍悲伤,低声请求道:“请大人成全!给太子一脉留下这唯一的骨血吧!”
邴吉一听,当时脑中就“嗡”的一声,懵了:要知道这可是杀头之罪,还会连累族人的!怎么办?赶快拒绝吧!别人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的,因为事关的可不只是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家族、甚至三族的生死大事!太重了!真的是太重了!
但邴吉的良心却不允许他拒绝,因为邴吉知道太子是被奸人诬陷的,保护太子一脉这唯一的骨血,是大义之事,容不得他弃大义于不顾。于是,邴吉强压着心中的酸楚,语气沉重的回答道:
“多谢皇孙和诸位夫人看得起在下!既然如此,在下敢不尽力,不负诸位所托,将皇曾孙抚养长大!”
众人再次叩头,轻轻的啜泣声立时房间里萦绕,悲伤之情难以抑制。邴吉问:
“敢问夫人,皇曾孙名讳?”
史良娣道:
“此子刚出生即遭此横祸,尚未取名入宗室属籍。”
邴吉为难道:“那今后皇曾孙如何认祖归宗呢?”
史良娣想了想道:“此子生来体弱,且遭此横祸,如患大疾,就名病已吧。待我于绢上血书为证,再呈上其父所佩戴的皇家玉佩、其母手上的玉镯,这玉镯是她们大婚时当朝皇后所赠,如此自能证得了其身份。”
当即撕下一缕细绢,咬破食指,血书于绢上。刘进与妻王翁须也随之咬指于绢上以血指签名。
邴吉怕久则生变,从史良娣手中拿过血书、接过刘进手中的玉佩和王翁须的玉镯,将婴儿笼在袖中,不顾身后传来的大放悲声和撕心裂肺的嚎哭,转身闪出了牢房。
出来后,邴吉在狱吏的遮掩下回到自己的公事房。
在公事房,邴吉将婴儿放置好后,问狱吏:“你为何甘冒大险,与天字号人犯通关与我?”
狱吏跪下道:“大人,小人甘冒死罪替天字号人犯与大人一通款曲,实是我家曾承太子大恩。我父亲曾任小吏,曾因当地匪起,以剿匪不力被判处斩决。后来恰值皇上出巡、太子代掌朝政,于是求人代为上书鸣冤。太子得悉,以为该案过于严苛,遂改为革职结案。父亲临终时曾告诫我们说:太子爷的活命之恩不能忘!至巫蛊案发,我今所供职的郡邸狱刚好收系太子爷一家,我就寻思着怎样才可报恩于太子爷,想替身以死,却为狱中防范太严又几为不可能,看到未入籍的皇曾孙后,原曾想将他偷偷救出,但势单力孤,正在犯难之际,听闻新来的大人您心怀大义,耿直不阿,因此才与太子夫人禀报后,通禀于大人您。”
邴吉听了,点了点头,心说你这是报恩的仗义之举,还好!若是只为钱财,那为了皇曾孙的安全着想,那可就对不起了,我会杀你灭口的!
邴吉舒缓了神情,慎重地对狱吏说:“虽是如此,但此事不仅事关个人生死,更关乎灭族之大事!须慎之又慎!唯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是父母妻儿亦不可告之,切记!”
狱吏郑重道:“大人放心,小人知道事情轻重,定如大人所说!”
邴吉说后,想了想,皱眉道:“现在我们该想想怎么将此事掩过。皇曾孙太过年幼,总不能让我们大老爷们来哺育吧?你想想人犯中有无忠厚谨慎,最好是刚生过孩子,或是正在哺育的妇人也可,我们可将此婴儿交与妇人哺育。”
狱吏想想,说:“大人,还真有,人字号有两个妇人最为忠厚谨慎了。一名胡组,渭城人,一名郭征卿,淮阳人。这两名妇人入狱的罪名都是因家中男人为太子挟迫而坐罪,按诏律当放逐。两人入狱前都曾生子,胡组才刚半年,幼子在巫蛊祸中夭折,郭征卿生子已近一年,还在哺育期,入狱后其幼子已在狱外托人代为抚养。”
邴吉听了,拍手道:“好,就这两个妇人,让她们帮忙哺育。不过,别给她们说这是皇曾孙,告诫她们别打听,更别说与第三人知道,否则绝不轻饶!”
见狱吏转身欲去,心中一动,忙将他唤住,又说:“另外,你今晚出去,想法找个死婴,须得如此如此才好。”
狱吏听后,拱手答应而去。
出去不久,狱吏即返回向邴吉回禀,已与胡组、郭征卿两人谈妥,两人都说很高兴为大人效力,既然是大人所托,就是不要报酬也定会照顾好孩子的。邴吉说:
“你告诉两人,该给的报酬本大人也一定要给。照顾好了孩子,本大人还会重重有赏。”
当晚,邴吉于女监中即安排了一间宽敞干净的房间,将皇曾孙交由胡组、郭征卿两人哺育。
第二天清晨,漆黑一片的夜空中,忽然下起了一阵瓢泼大雨,好像老天爷也看不过这人间惨绝人寰的一幕,洒下了阵阵悲伤的眼泪。刚到卯时,狱中即开进大批由宫廷内监率领的禁军。众人知道这些人是前来行刑的,自己的最后时刻到了!立时,狱中各种哀嚎之声四起:
“不!我不要死!呜呜,皇爷爷救命啊!我可是您的亲孙女啊!”
这是太子刘据女的悲呼声。皇孙女本已许配平舆侯嗣子,现因巫蛊之祸连累,入狱即将处决。
“皇上,您不能杀我们啊!我们太子爷可是您的亲儿子啊,他怎么可能造您的反啊!呜呜!”
这是太子妾室的悲呼声。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我们可是冤枉的啊!”
这是太子府的门人家眷的鸣冤声!
……
史良娣、刘进与王翁须因已将刘病已托付与人,心中有所安,知道死难不可避免,加上入狱时泪已哭干,此时,心中虽有万分的悲恸,也就从容赴死了。
待决人犯验明正身后,刘进等太子一案的男丁被押至宣平门处决,女眷在狱中就地处决。
自此,因巫蛊之祸,太子刘据算是满门被灭了。太子满门因罪被诛,自然不能入皇陵。太子刘据与两子葬在身死的湖县,史皇孙刘进与夫人王翁须、皇妹葬在广明苑北,皇后卫子夫与儿媳史良娣葬在长安城南的博望苑北。
本来拥挤不堪的郡邸狱,在太子满门被处决之后,立时变得宽松不已。
邴吉看着这人间惨剧,耳中充斥着绝望的哀嚎声,心中极为不忍,连连叹息不已。
直到两个时辰过后,该处决的人犯都已处决完时,狱中转而陷入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声音。死者已已,活着的人还在震惊中,不敢发出丁点声音,像是谁发出了声音,死神就会找到谁的头上似的。
这时,狱吏悄悄来到邴吉身边,说:
“大人,据妇人报说,孩子出现异常:昨晚都还好好的,能吃能睡。今晨起来就不好了,既不吃也不睡,一直哭闹不止。”
邴吉顿时心有所感,问:“是从辰时开始的吗?”
狱吏答道:“据妇人所说,是从辰时二刻开始的。”
邴吉摇了摇头,语气沉重的说:“辰时二刻正是其母王翁须被处决之时。母子连心啊!当母亲被白绫缠颈时,心中该是怎样的悲伤与痛苦!这些悲伤和痛苦都让襁褓之中的婴儿感应到了,所以才有了孩子的异常哭闹。惨啊惨!昨晚一家人还在一起,转眼间已阴阳两别、天人永隔了,留下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唉!你去看着点吧,别出什么事。”
狱吏答应后即转身离去。
刚走没一会儿,狱吏又匆匆跑来,神情急迫的悄声说:
“大人,不好了,小人过去时,只见孩子已没了声音,两眼紧闭,满脸通红,一摸额头,烧得很烫,两个妇人正在用冷水敷头以降温。大人快去看看吧!”
邴吉听说皇曾孙病了,顿时急了,当即转身就走。谁知刚走了两步,一小内侍跑来,拦住邴吉说:
“邴大人,内史监郭公公请你过去一趟。”
邴吉说:“小公公,下官正要去处理一件紧急公事,要是郭公公那没什么大事,容下官处理完公事后就过来,可好?”
小内侍冷笑道:“你的事有多急、多重要?有郭公公的事重要吗?事关人犯之事,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你说哪边重要吧?”
邴吉听说事关人犯之事,顿时吓了一跳,感觉脖子处有一股冷气直吹,凉飕飕的,以为自己私藏皇曾孙一事被发现了。忙向小内侍强笑道:
“看公公说的,肯定是你们郭公公的事重要!走吧,我的事等郭公公的事了后再说,我们还是先去郭公公那吧。”
于是,邴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悄悄挥手让狱吏先过去,然后跟在小内侍的身后向郭公公那里急行而去。
狱吏听了小内侍的话,也以为皇曾孙一事被发觉了,见邴吉挥手让自己先行过去,只得悄悄潜往狱中的静室,默默祈祷皇曾孙可千万别被人发觉,否则,自己该怎么才能拼死帮皇曾孙逃过此劫啊!
欲知邴吉怎么渡过郭公公处的难关、皇曾孙刘病已在狱中能否摆脱病厄,且容下章再接着一一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