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袁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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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英雄何须叹华年

“阿嚏——”

“怎么了,光远可是这几日积劳成疾了不是?要按我说你就应该多多出去踏青散散心。”黄猗弯起眉眼,笑着看向袁燿道。

而袁燿只是苦笑着摆了摆手,“咳咳,有道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岂能耽于逸乐呢?”

“哦,你和孙、周二人对酒当歌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吧。”

“那能一样吗!”

“好好,我就不打趣你呢,话说回来……你前几日去踏青,所见如何,我可是听你那从弟说你在众少年中出尽了风头。”黄猗问道。

“这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袁燿想起了当天的事情,只觉得浪费光阴。“那些男子大多是庸人蠹虫,只知玩乐罢了。”

“哦,那那些女子呢。”黄猗听袁燿这么一说,忽然又咧开了嘴角。

袁燿见黄猗笑的如此怪异,不由得皱起眉头,“喂,姊夫,你不会是想纳妾了吧——没事的,我可以理解……”

“你想什么呢!”黄猗忙不迭打断道,“我是问你!你还不知道吧,冯校尉的女儿那天也在场,你可见到她了?”

“好嘛,原来你们撺掇我去踏青还别有所图。”袁燿苦笑道,随即想了想,便摇了摇头,“冯校尉女儿?我似乎……”

“慢着,那日的女子姓什么来着?”袁燿心中一动,“冯芍?”

黄猗见袁燿忽然呆住不说话,不禁有些好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而袁燿反应过来会又立刻摆了摆手,坦白的说他虽然两世为人但都是处男一枚,对男女情爱一事不甚明晰,但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显然并不是这个。

“没什么,只是在回想那日见了什么人,此事还是先别提了,我们且去见师将军吧。”

“嗯,也好。”黄猗这时才想起了他们这番出来是为了什么,他们又这么默不作声地走了一会儿后才走到了师云府前,而黄猗向门前童子通报了一声后那童子转身便进去了,留下他二人在府外静静等候。

袁燿打量着府外的一花一草,株株都修剪得干净利落,不失雅致,这时才想起来这个“将军”实际上是个精通书法的文人,“我们这时匆匆拜访,会不会扰了师将军清净?万一他在练字呢?”

黄猗则笑着摇了摇头,“师将军虽然性情古怪,但从来不会闭门拒客。”

果不其然,黄猗刚说完方才的童子就跑了过来,请他们二人进府,而袁燿、黄猗一进府中只觉府中冷清无比,庭院中散落着几块石碑,上面接刻着苍劲有力的“八分书”。

所谓八分书者,乃是去隶八分取二分,去小篆二分取八分,因为经由蔡邕简化后八分书也被当作了汉代的官方字体,所以世间士子应当是没有一个不认识的。当然,又有说“八分”本就是分离之意,是“新字体”的一个别称。而袁燿虽然是个不怎么通文墨之人,但原身毕竟有随胡昭学习书法的经历,所以他看了也有些惊奇,心说这师宜官之字体竟如雕翅未息,仿佛能大能小。

而在他感叹之余,内院便跑来一个赤足散发的老人,只见他开怀大笑,对二位说道:“近有贵客到访,老夫未能及时相迎,是有疏忽,二位莫要介怀。”

黄猗听了后一笑,“师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等仓促来访,才是不对。”

待师云走近,袁燿只看到一个形销骨立,头发黑白交杂,眉眼间颇有仙气的男子,他捋了捋胡须,随后笑道:“这位是黄公子,那日我们还在府上议论百家书法之优劣呢!那么这位定然是袁公子,都说袁公之虎子龙凤姿表,相貌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老将军谬奖了。”

“二位如有要事,还请随我来内室一叙。”师云笑了笑,随后便一拂衣袖、转身走去,“这几日临近清明,老夫在家中为远在南阳的先祖祭拜,所以不能以酒待客了,还请谅解!”

“清明……说起来我都差点忘了这回事。”袁燿在心中暗暗想道,“如今正值乱年,袁术都只是派些族人去汝南祭拜先祖,自己都没有亲身前往,不过师宜官倒是有些可怜了,如若当时袁术没作妖的话他应该还是能回南阳祭祖的。”

“哦。”黄猗听师云这么一说眨了眨眼睛,“这么说来还是在下疏忽了,久闻师将军好美酒,所以特意为您带了一壶自酿的青梅酒,看来……”

师云一听到有美酒方才严肃的神情忽然又为之一动,他打了个哈哈道,“哎呀,既有美酒,岂能空负?这几日府上虽要清净,但过了这几日再喝也无妨嘛!咳咳,到时候还请二位过来共同饮酒啊。”

袁燿听后有些哭笑不得,来之前他就听黄猗说过师宜官卖字换酒之时,今日一观果然嗜酒。

“在下也有一物要赠予师将军,我知将军书法闻名于世,此乃家父珍藏的墨丸,还请您收下。我听人说此墨黝如漆,轻如云,清如水,浑如岚……”

虽然此时宣纸什么的都还没出世,碑刻在书法领域也占了十分重要的地位,但墨在书法艺术中也仍然是不可缺失的,所以袁燿会特意相赠,若不是事出仓促,他可能还会备些名绢、左候纸赠予师云。

而师云听后的兴致反而没听到美酒时那么大,不过同样乐呵呵地谢过了袁燿。

说着,他们便已步入府中厅堂,刚一进去袁燿便有些惊讶了,他没想到这厅堂中的木墙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让诸位见笑了,此乃老夫的一个怪癖,若灵感一来,便挥墨于这房梁之间,兴致一去再将木板撤去……”

“这就是名士风骨嘛……当真……当真耗财啊。”袁燿边说边走上前去一一端详之。

“二位贵客今日来访,不知所谓何事啊!”

“在下就不瞒将军了,其实此次前来,是为了豫章之事——豫章太守诸葛玄为刘繇所任命的伪太守朱皓击破,今战事告急,袁公想择一心腹大将前往驰援……”黄猗一五一十地将此次前来的目的告知给了师云,可师云先是一愣,旋即叹息道:“老夫年事已高,如何能领军作战呢?且我本就是舞文弄墨之人,不喜杀伐,此事二位还是另寻他人吧。”

“这……在下斗胆一问,您既然不喜刀兵,为何又会为将呢?”这时还在研究墙壁上书法的袁燿忽然问道。

师云听后也没有回避,有些自嘲似地笑道:“少时我曾为袁公抄写过兵书,后来南阳重逢他苦于无人可用,便以我为将,我倒是喝醉了听不清他说什么,便稀里糊涂答应了他。”

袁燿听后也不由得笑了出声,“师将军果然不一般,不过您既然曾为鸿都学习,受朝廷荣宠,就没有一点报国,或者说平天下之想法吗?”

“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靠八分书以博皇帝青睐,有何治世才干?”

“可我听说您经常勉励寿春中的年轻学子和你军中将士,希望他们能取得功业……”黄猗在一旁看向师云,眼中充满期望。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老则老矣,不过勉励后辈罢了。说到这个,我近日于城中听得一文章,是这样写的:盛时不努力,岁暮将何因。勉哉众君子,茂德景日新。高飞抚凤翼,轻举攀龙鳞。虽然颇有以文辞哗众之意,但写的好啊!”

袁燿听师云如此吟诵,心中不由得一动,那不是上巳节当天他吟诵的张华的《上巳篇》嘛,想到这他忽然计上眉梢,转过头去笑着看向师云道:“师将军,这诗有些过分卖弄词藻,虽然立意不错,但我这也有一诗,你看看两者高下如何?”

师云见状有些疑惑,但同样也有些好奇,于是便轻微点了点头,而黄猗同样有些讶异地看着自己这个大舅子要进行什么表演。

只见袁燿敛容道: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短短数十字,一时间在安静的厅堂中竟如绣针落地,轻叩师云之心。

“神龟?老骥?”这首诗完全不是香草美人那般的政治隐喻,而完全是明喻,完全是写给他这个老气横秋的老头的。

那一刻,年轻时的自己仿佛回到了眼前,他看到了那个尚未沉迷美色的年轻皇帝锐意进行新政,试图在党锢之外重新引入一道新的政治力量和年轻血液进入朝廷,他看到了鸿都门下还意气风发的自己与诸位同门学子……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师宜官喃喃道,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如今四十有八,在当时社会已算是高龄,可袁燿的眼神似乎在告诉他:四十八,正是闯的好年纪啊!

“唉,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既然老将军无意,我等便先行告辞了。”说罢,袁燿给黄猗使了个眼色,有些无情地留下了孑然一身的师云在厅堂内喃喃自语。

可就在他们没走出多远,师宜官便追了上来,他神情有些激动地说道:“云半生颠沛,曾受世之荣宠,亦有今日妻离子散、远离祖业之苦痛,但听了公子今日所念的诗赋,恍惚间大有所感啊,敢问这是何人所写?”

袁燿听后微微一笑,然后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