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千零一个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也有，所以你总是不肯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难过的时候，我多想陪着你一起难过，我想告诉你，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我就在这里。

1、第一百零八个故事

陈薇终于听不下去了，喝的烂醉如泥的陈清海还在絮絮叨叨，他喋喋不休的说了那么一大堆话，但是想表达的意思其实很明确，“当初我背回来的，为什么不是小妹呢。”

“可是抱歉啊，你背回来的是我，你这么不待见我，我也去死好了！”陈薇将筷子使劲摔在桌上，竹筷子因为弹性，跳起来老高，砸中放在桌角的杯子，哐当一声，注满果汁的杯子就彻底宣告退休了。

也许是那一声巨响让陈清海惊醒过来，他先是有些错愕，等到视线落在碎掉的杯子上的时候，顿时又爆发一阵怒吼，“你个死丫头，有种你就别回来！”

“不回就不回！”陈薇气的浑身颤抖，她一把抓住挂在墙上的书包，当真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家门。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懦弱，但是她确实却是已经泪流满面了。

本来今天是她十七岁生日，她之前也没有奢望过陈清海还记得这个日子，只不过放学回来，看到一桌子好吃的，她还是有那么点感动的，毕竟这么多年来，虽然他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相互不待见，但是怎么说自己的父亲还记得女儿的生日，总是一件好事。

可惜不得不说陈薇太乐观了，她怎么能忘记，今天除了是她的生日，还是她妹妹陈馨的生日。十七年前，庆市第三人民医院的产房里生了一对双胞胎，就是她和妹妹。

可是十年之后，还是在庆市第三人民医院，急诊科的手术台上，妹妹和妈妈因没有及时救护，抢救无效，于下午两点一刻，宣告死亡。

那是她和妹妹的十岁生日，顽皮的妹妹吵着闹着要去看海要去坐游船，驶入深海的游轮遇上了特大风暴，滔天的巨浪拍打过来，她吓得晕死过去，等到再醒来，就听到爸爸泣不成声的告诉她，她永远的失去了妈妈和妹妹了。

那是陈清海第一次在陈薇面前哭，后来陈薇见证了很多第一次，比如陈清海第一次喝的烂醉如泥，他之前是不喝酒的，滴酒不沾。再比如陈清海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说，为什么我背回来的不是小妹呢。

陈薇用力的擦掉脸上的眼泪，暗暗骂了自己一声，“呸！不争气的哭什么哭。”

因为反正无论她怎么哭，陈清海都看不见。

2、你听不见的声音

许慧拧了一把热毛巾递给陈薇，“擦擦脸吧。”

陈薇接过来，显然还在生气当中，“什么人呢，许慧你说，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我考试从来都是第一名，不逃课不旷课，老师同学没有一个说我不好的。妹妹又有什么好的，值得他这么念念不忘？”

许慧从冰箱里拿了一灌可乐，扬手递给了陈薇，“啧啧，怎么听你这口气都像是在吃醋。”

陈薇朝许慧翻了个白眼，“拜托，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还不知道我和我爸之间的那点儿破事儿？他天天念叨小妹小妹小妹的，可是小妹已经死了啊，我还活着，这个家又不是只有小妹一个女儿，我也是他女儿啊。”

“那这些话，你有和你爸爸说过么？”许慧在陈薇身边坐下，慎重的拍了拍她肩膀。

陈薇立马就炸了，“怎么没好好说，可是说到最后都是吵架收尾，然后他就会说出那一百零八遍的至理名言。”

“我知道，为什么他背出来的不是小妹。”许慧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再看时间已经很晚了，“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那一晚陈薇失眠了，她心里反复想着许慧的话，和陈清海好好说说？确实她有这么做过，但是失败了一次她就再也没有再试过了。她也很想念陈馨的，虽然那时候她们总是会争着要同一样东西，没少打架，那时候陈馨力气比较大，她总是打不过她。

都说小的会卖乖，这其实真的没有错，那时候，陈馨会哭会闹，爸妈的注意力自然都在她身上。陈薇翻来覆去，索性手背垫着后脑勺，是不打算睡了。

第二天是月考，陈薇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填了些什么。倒是考完了，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的乌云密布，常言道七月天孩子的脸，分不清什么时候就变卦了。

她站在教室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不大情愿的顶着书包走进细碎的雨里，昨天那么倔强的说了不回去的话，现在回去似乎有些丢脸。陈薇心里十分郁闷，她走到校门口，雨就噼里啪啦下的大了起来，要是这样冲回家，一定会感冒的。

身边很多家长来送伞送雨衣的，她在人群中扫视很久，就是看不到陈清海的身影。

虽然没有期待过，但不得不说，陈薇还是有些失望了。

她咬了咬牙，双手抱着书包冲进雨里，才走了几步远，头顶忽的一静，紧跟着是噼里啪啦的雨滴砸落伞面儿的声音。陈薇心头一颤，有些不敢抬头去看撑伞人的脸。

陈清海也没有说话，只是将伞往陈薇那一边挪了一点，风雨从他身子另一侧打过来，伞被吹的有些摇晃，陈薇忽的用力抱住陈清海，哭的像个孩子。

陈清海抬起一只手，用力按了按她肩膀，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用力的一拍。

风很大雨很急，陈薇没有说话，陈清海也没有。

3、镌刻在脑海的时光

意料之内，那次月考，陈薇不但掉出了年级前十，甚至掉到了年级前一百。

班主任喊她去办公室，语重心长的跟她讲了无数大道理，她心不在焉的听完回教室，全班人看她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许慧坐在陈薇的右前方，见她回座位，转身凑近她问，“怎么样怎么样，班主任没怎么你吧？”

陈薇对着许慧笑了笑，“没怎么。毕竟再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名次掉的太厉害，班主任肯定会找我谈话的。”

班主任找陈薇谈话，这是在陈薇的意料之中的，但是班主任会去找陈清海，这就是陈薇始料未及的了。

是上体育课的时候，许慧眼尖的看到陈清海往教师办公楼走，使劲拉了拉陈薇的手臂，“你看你看，那不是你爸么？”

陈薇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那确实是陈清海，她望了这么多年的后背，是不会看错的。

“你完了，班主任要是找你爸谈话，不知道要说什么呢。”许慧有些担忧，“我说小薇啊，刚刚班主任到底问了你什么啊。”

陈薇脑子里一团乱，浑浑噩噩的看着许慧，“也没什么，似乎提到早恋？可是拜托，我怎么可能早恋嘛。”

许慧忽的捂住嘴唇笑了笑，“拉倒吧，陈薇，谁幼儿园的时候就亲人家小男生的啊。别告诉我不是你啊陈薇。”

陈薇蓦地脸一红，“呸，那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亏你还记得。”

“那当然啊，我还记得你妹妹呢，陈馨，你们真的长得一模一样，有时候我都分不清。”许慧说起过往，眼神变得很柔和，“诶，其实你爸爸会伤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陈薇低下头去，好一会儿应了一声，“我知道，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怪过他。”

“真长啊，这么一算，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许慧很是感慨的看着陈薇。

陈薇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从我们认识开始，你就喜欢我多一些，对我妹妹陈馨就没有这么亲呢？”

许慧茫然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那时候的陈馨太过调皮耀眼，所有的光芒和视线都被她抢过去了，小孩子也是有本能的，所有我就本能的不太喜欢陈馨了。”

“哦。”陈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喃喃着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

那节体育课是跳山羊考试，陈薇一次通过，许慧目瞪口呆的看着陈薇，“哇塞，你可以啊陈薇。”

陈薇对着许慧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许慧忽的有些发愣，日光之下，一脸俏皮的陈薇，不太像平常安静的陈薇，这让她有了一种错觉，好像陈馨的一小点光芒在陈薇身上活了过来。

4、你给我的那些无法释怀

陈薇是做好了被大骂的冲动回家的，推开家门，意料之外的闻到一阵好闻的香味，她心里很是忐忑，走到客厅的时候，就看到桌上已经摆了一些好吃的饭菜，陈清海还围着围裙在灶台上忙碌。

陈薇本来是打算直接回房间的，不知怎么的脚就迈不上前了，陈清海逆光而站，晚霞从大大的玻璃窗落进来，他的后背弯了，发丝在晚霞里，被染上了很多种颜色。

她的心忽的有些沉重，她忍不住开口想说点什么，但是喊了一声“爸”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陈清海扭头看了她一眼，陈薇小心的在他脸上寻找，企图找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来证明他的不悦，可惜没有，他甚至还对着陈薇笑了笑，“回来了？去洗个澡，一会儿吃晚饭了。”

“那个……”陈薇斟酌许久，缓缓问，“班主任找你去……有说什么吗？”

陈清海摇摇头，“只说你最近学习成绩有些不稳定，这次考的不太好之类的。”

陈薇手紧紧抓着书包的带子，“那……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陈清海依旧摇摇头，淡淡回她，“没有。”

陈薇就放下书包拿了衣服去洗澡，她将自己埋在浴缸里，温热的水汽浸润到鼻息，从那场意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给她送过伞，她一直都有自己带伞的习惯，是昨天冲出家门太急，忘记了拿。

一顿饭陈薇吃的心不在焉，陈清海不停的给她夹菜，她一时间无法明白陈清海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改变，她不习惯。

她终于放下碗筷，看着陈清海的脸，迟疑的问，“是不是老师说了什么？这太不寻常了，你从不会给我送伞，不会专门做晚饭。”

陈清海手臂一僵，也慢慢放下了筷子，“给你送伞，是那天刚好顺路。班主任说你马上要高考了，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要让你分心。”

陈薇一颗心，宛如坐过山车一样，从最顶端坠落下来，她本来满心期待的答案，并没有从陈清海嘴里说出来。

“高考？”陈薇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那是不是，假如我没有考砸，你依旧不会想起来给我送伞，难得闲下来给我做好吃的？”

陈清海尴尬的笑了笑，“能不说这些么？”

已经不用他回答了，因为陈清海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些。她大概可以想象得到班主任和他说了些什么，比如说高三的人了啊，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情稍微忍耐到高考结束再说啊，比如说多多关心她，让她考个好成绩啊。

原来在他们这些人的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成绩。

“要是陈馨还活着，她考倒数第一，你都不会有意见的，对吗？因为我是陈薇，所以我就必须完美，做不到一点你就看不顺眼是不是？凭什么呢？陈馨可以犯错，可以胡闹可以调皮，为什么？从小到大，你就一直陈馨陈馨的念，甚至后悔从海水里背回来的人是我！爸，我也是你生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还没有说完，蓦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她抬起手触了触自己的脸，陈清海双眼瞪得老大，他的手还扬在半空，五个手指印清晰无比的落在陈薇左颊上。

5、假如你肯听我说

陈薇脑中还是空白空白空白，耳边有呜呜的鸣响。

这一次她没有摔门离开，她缓缓的执起筷子，然后夹了一口陈馨小时候特别爱吃的红烧肉，“其实我也喜欢吃的，可是你从不会给我夹一块。”

她抬起手背从眼睛上扫过，努力压抑自己的哽咽，径自夹了一只虾子，剥了壳儿沾了点醋放进嘴里，“你剥虾子也从来只给陈馨剥，每次都说小薇你是姐姐，姐姐要让着妹妹啊。尽管这个所谓的姐姐，只比妹妹先出生了七分钟而已。”

陈清海似乎被自己那一巴掌弄傻了，傻傻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看着她边哭边吃边吃边哭，他一言不发，最后似乎是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拎了外衣抓着车钥匙喷一声关上了家门。

陈薇嘴角憋了憋，跑到卫生间，将刚刚狼吞虎咽塞进嘴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你看，她和陈清海就是这样，就算想要好好说话，说到最后，一定有一个先行摔桌子走人。

只不过这一次，这个人由陈薇换做了陈清海。

有时候陈薇甚至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在那场意外之中，要让她侥幸的活下来，面对心如死灰的父亲，整日念叨为何不是救的另一个孩子？哪怕那场灾难，全都是因为那个孩子不懂事的无理取闹才会酿成？

他有没有想过呢，她也会难过，并非因为活着所以必须不在乎，因为活着就可以被任意伤害。他把全部的痛苦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从未想过那一年她也才十岁而已。

那天陈清海回来的很晚，他站在陈薇房门外轻轻换了一声，“小薇，睡了么？”

她其实没有睡，只是将被子盖过头顶，装作已经睡熟了。

第二天她就跟班主任申请了住宿，对于好学生，这么点任性还是可以有的。当班主任听到陈薇想住宿的理由是为了安心备考，立马当天就将所有的手续都办完了。

她下午回家拿的被子，那个时间段陈清海应该还在工作，空无一人的家，冷冷清清的，一丝温暖都感觉不到。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水火不容，谁都容不下谁了。

三个月之间，陈海清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她也没有很想家，反而是松了一口气，那个家失去了一个女主人一个孩子，她心里很清楚的知道，那种梦里想过无数次的温暖，是回不去的。

6、我到不了你在的彼岸

接下来的模拟考，陈薇用一个漂亮的分数报答了班主任帮她搞定住宿的请求。毕竟最后的本科升学率对于一个班级的班主任来说，还是稍微有些重要的。

这高考最后的关头，士气不能减弱。

许慧的成绩一直在中等线上，不上不下不温不火，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所以不难想象，她会和中规中矩的陈薇成为好朋友，并且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真的不用我帮你复习？”陈薇再次向许慧确认了一遍，“我想我们一直一个学校呢。”

许慧丢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将书包甩手背上肩头，“我们一直一个学校，你就该明白我多不喜欢念书了，安拉安拉，我回家要是有不懂的，一定问你。”

陈薇就笑着和她挥手说了再见，只是如果陈薇知道，只要她再坚持一下让许慧留下来，就可以避免那场无法躲避的灾难，她一定无论如何都不会和许慧说再见的。

是第二天，上午第三节课都过了，许慧依旧没有来上学，陈薇觉得奇怪跑去问班主任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一辆私家车和公车相撞，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许慧，大脑被大块淤血填充，而开车的许妈妈被安全气囊摊开，并无大碍。

她听完老师的话，在自己的理智做出反应之前，双腿已经迈向了前，班主任在后面大喊，“陈薇，快要上课了，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他为什么要这样问，陈薇心里像是灌了一吨的水银，那是她的朋友，从幼儿园开始，一直相处到现在的朋友。她失去了妈妈，失去了陈馨，她怎么能够容忍自己再失去一个许慧？

她不要失去，因为她已经明白失去有多痛苦，她只想用自己的双手，好好的将她还能拥有的东西都抓在手心里，包括和许慧的这段友情，当然，也包括和陈清海之间的，仅存的亲情。

她急急忙忙的找到了许慧所在的医院，她看到了坐在走廊里，形容憔悴的许妈妈，她猩红着双眼望着陈薇，陈薇触了触她的脸，明明文采出众的她，脑海里却冒不出一个词汇，能够给予她希望和安慰。

她推开病房的门，看到头部包的像个粽子一样的许慧，她并没有睡着，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陈薇一时间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那一年她和陈馨才去幼儿园，在一大群孩子里面看到一身公主裙的许慧，当时的她就是这样睁着眼睛，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和陈馨。

陈薇弯下腰握住她的手，还没有开口，眼泪先砸在了许慧的指尖上。

许慧的头无法动弹，她只稍稍移动眼眸看着陈薇，看到她眼底真的很难过之后，意外的扯扯嘴角，笑了，“你知道么？我觉得有一件事情我必需要告诉你，因为我怕万一手术失败，就不能再说了。”

“你说。”陈薇将耳朵凑过去，不想错过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陈薇，你是陈馨。”许慧说完，还很调皮的冲她吐了吐舌头，因为牵动了伤口又疼的龇牙咧嘴。

换得陈薇呆呆的僵在那里，她一动不动的望着许慧，七年来全部的伪装在这一瞬间，就在许慧清澈如水的眼眸之中，粉碎的干干净净一无所剩。

7、因为我们有个小秘密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陈薇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靠着床铺瘫倒在陪护椅上，她张了张嘴，很想说点什么，可是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其实一开始我不确定的，一直跟你做朋友，是觉得你好可怜，没有了妈妈没有了姐姐。真正确定这一点的是那一天……”许慧还想说什么，可是陈薇已经冲出了病房，这里忽然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用力的抓着她的心脏，很疼很难受。

“小薇！”许慧稍稍抬高声音想唤住陈薇，可惜她已经消失在了她视线能及的地方。

她以为的天衣无缝完美无缺的伪装，原来是这么的不可一击。陈薇浑浑噩噩的上了公车，到了墓地，踉跄的找到了妈妈和陈馨的坟墓，那里，两个墓碑并肩而立，墓前还有枯萎的鲜花和开始腐烂的瓜果。她知道，那天晚上，陈清海摔门出去之后，一定是来了这里。

她逃避了七年始终不肯来的地方，就在这里，此时此刻，她像个十岁的孩子那样，双手捂住眼睛，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她欠七年。

许慧说，你不是陈薇，你是陈馨。

她说的没有错，其实当年死在那场海难中的，不是妹妹陈馨，而是比她早了七分钟出生的陈薇。

她其实在被救上岸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但是她不敢睁开眼睛，她那时候满心满心的，并不是难过，她害怕了。生日那天，是她纠缠着要去看海要坐游船的。以至于那场灾难之后，她害怕爸爸不要她了，害怕爸爸骂她怪她，所以在护士询问她姓名的时候，才会用虚弱无比的声音告诉护士，她叫陈薇。

她当时怎么就那么懦弱呢，以至于后来，面对那样的陈清海，她始终无法开口告诉他这个秘密。再后来她才发现，要成为陈薇，她需要付出多少的代价，学习要更加努力，不可以人来疯，和陈薇唯一的好朋友许慧成为朋友，学着成为陈薇，才让她明白，那时候的自己有多么可恶。

她不过仗着晚出生了七分钟，却夺走了多少属于陈薇的东西？因为她爱哭一些，爸爸妈妈所有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因为她小了一点，所有理所当然的霸占陈薇的吃的穿的用的，甚至闯了祸也要嫁祸在无辜的陈薇身上，她做了那么多那么多让人讨厌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大海带走的，却是陈薇的生命？

这多不公平，成为陈薇越久，她就越来越爱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曾经有那么好的一个姐姐。可是陈清海，他却还对着那个不乖不听话的陈馨念念不忘，他难道不知道，时间越久，她对陈薇的愧疚感就越深吗？若是没有她的无理取闹，陈薇应该和她一样高，考年级第一，有很多帅气的男生喜欢，有一个就算看透她不是陈薇还愿意容忍她撒谎的好朋友。

8、从原点走到终点并不漫长

她后来什么时候靠在陈馨墓碑上睡着的她都不知道，等到睁开眼睛，四处已经都黑漆漆一片了。星星密布天际，漂亮的不像话，就像那天晚上，风暴来临之前的海面，星斗落在海里，她和姐姐站在甲板上，那时候姐姐的眼睛里就像落了很多很多的星星，像个小宇宙。

远处有沉重且缓慢的脚步声朝着这边来了，陈薇抬头看过去，是陈清海。他一手拎着外套，微微弓着身子，年少时候的风华正茂在他饱含沧桑的步调之中隐去了踪迹。

他在她面前站了很久很久，久到陈薇以为他永远都不打算说话了，“回家吧，小薇。”

她诧异的抬起头，不解的看着他，陈清海笑了笑，笑容里满目心酸，“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你上课无顾旷课，我去了，问清楚了，直接去许慧医院找你。她见到我，跟我讲了个故事，我猜……你会来这里。”

陈薇缩回去，将头埋进臂弯里，她想象过让陈清海知道这个真相的无数办法，唯独这一件没有想过。她的好朋友和她唯一的亲人，一个在这一天揭穿了她的谎言，另一个在同一天知道了她的谎言，她无力招架。

她感觉到她正在经历七年前的那场海难，甲板上有惊慌失措的游客，有她的妈妈和姐姐，有四处找他们的爸爸，救生船下到水里也被滔天的浪花打翻，她和姐姐站在海水里彼此相望，直到水到了膝盖，淹没了胸膛，吞噬了她和她的呼吸，那艘游轮，跨过沉淀漫长的光年，还是沉下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哽咽着跟陈清海道歉。

“其实弄坏玩具的是我不是姐姐。”

“其实打碎盘子的也是我不是姐姐。”

“其实打破了邻居小孩脑袋的人也是我，不是姐姐。”

“……”

“捉迷藏。”陈清海忽的开了口。

“其实……诶？”陈薇恍惚的抬起头望着陈清海，看着他笑的温暖宽厚，一如七年前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样子，眯着眼睛浅笑着看着她。

“那天，是在玩捉迷藏吧。”陈清海轻轻淡淡的说，“还没有捉完呢。”

8、其实哪里有那么多的生离与死别

陈薇就想了起来，那天她和姐姐还有爸爸妈妈在甲板上玩捉迷藏，爸爸负责找他们，她和姐姐躲在硕大的帆布下面，所以风暴来临的时候，爸爸和妈妈找不到他们，可惜那时候她们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会那么那么焦急的在喊在叫。

“对，捉迷藏。”她抽泣着抬起手背擦眼泪，“爸爸你好笨，怎么都找不到我们。”

“啊。”陈清海眼眶蓦地就红了，他蓦地弯腰紧紧将陈薇抱在怀里，“对不起啊小薇，隔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你们，真的真的对不起。”

“是爸爸不好，是我不好，那不是你们谁的错。”陈清海喉咙间发紧，这么些年来，他在陈馨面前念念不忘的只记得陈馨，对陈薇又何其残忍，明明自己还活着，却替姐姐承受着那一份不公平，因为是活着的那一个，所以必须容忍所有的责怪和训骂。

其实当初换做谁都一样的，如果当初他从海水里背回来的人是陈馨，那么他就会原谅自己吗？不会的，他会对另一个陈薇念念不忘的。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没有想过，曾经最不懂事最不让人放心的陈馨，会将自己变成陈薇，好像长大也只是在一夜之间一样。

她懂事，就算他大骂恶言相向也不会真的记恨他，她学习努力，明明她没有陈薇聪明，可是为了保住陈薇一直以来的第一名，她学习到很晚才睡觉，她不再用任性蛮恨去争取什么，她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承受着这种种的不公平，用自己的方式对陈薇说抱歉。

你看，她让自己成为陈薇，一过去，就是这么多年。

那七分钟的差距，她用了七年来跨越，可以那么骄傲的站在他面前成为陈薇，可是他自己呢？在他思念陈馨的那么多日夜里，可有想到其实两个都是自己的女儿，他们谁都是无辜的。

“对不起对不起……”他反反复复的贴在陈薇耳边喃喃，“是爸爸不好，是爸爸不好。让你这么难过，让你这样痛苦，对不起啊。”

陈薇用力的摇头，明明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告诉他，想告诉她其实与姐姐比起来她是多么幸运，他还活着她没有成为孤儿她是多么幸运，他还会抱着她跟她说对不起是多么的幸福。

可是明明有这么多的话堵在嗓子口，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我一直没有发现，小薇，小馨，你们谁都没有离开我，都是好孩子，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自私的将痛苦转嫁给你，连你生理期第一天肚子疼都没有关心过，以至于最后发现你其实是陈馨的，竟然是一个外人。”陈清海抱着她痛哭流涕，好像要将当初忍住没有哭出来的眼泪，全部流尽了。

他将她背起来，星星一闪一闪像孩子的眼睛，陈薇趴在陈清海的后背上，手臂紧紧的环着他的脖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陈清海后背濡湿了，好像那一年浸润过的海水，他们跨过七年的岁月，从一切隔阂的终点走到了原点，又在原点冰释前嫌。

“你还活着，真好。”

“是的。”

9、我在找故事里的那个人

她没有改掉身份证上陈薇的名字，陈清海依旧喊她小薇，只是再也没有提起过陈馨这两个字。

这是藏在岁月尽头的秘密，她是陈馨没有错，可是她替陈薇作为第一名永远的活着，这是她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

那一年高考，她没能考出年级第一的成绩，可是她的分数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的分数线。

去火车站的时候，陈清海亲自送她去的，在火车站遇到了许妈妈，她来送去外地出差的丈夫，看到陈薇的时候，略微怔了怔，然后冲她微笑点头，最后再次没入汹涌的人潮之中。

等她回过神想去问一问许慧的状况的时候，她已经无法寻到她的踪迹。

上了火车，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那一年陈薇觉得，时光太过漫长，让她有种已经过了一辈子的错觉。

大学她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却始终没有一个能真正最要好的那一个。

第二年，新生报到，她因为是学生会干部，所以需要去车站接大一新生。

她举着牌子，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之间等待着什么，忽的人潮之中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她本能的喊了一声，“许慧！”

然而涌动的人群很快的淹没了那个人的身影，她甚至都没有确定那是不是许慧，就彻底遍寻不见了。

那后来她惆怅了很久，直到大一军训结束那一天，有个女生匆匆忙忙的朝她跑过去，在她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用力拍了拍她肩膀，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黑黑瘦瘦的姑娘，她有世上最明亮的眼睛和最迷人的笑容，最关键的是，她胸口挂着的胸卡上，清晰无比的挂着两个字“许慧。”

她激动的就要大叫起来，许慧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还能遇见你真好呢，陈馨，那天你为什么不等我说完话？”

“其实啊，确定你是陈馨是那天，我说你亲了人家小男生的事情，因为我知道，当初亲人家的是你，不是陈薇，她为了我没有相信她跟我吵了一架，所以我就确定你绝对不是陈薇啦。真是的那天你那样跑掉我很担心，为了活下来告诉你这些，我吃了很多苦诶，医生都说这是个奇迹。还有你明知道我念书不在行的，你又考这么好的学校，为了追上你，我复读的那一年多辛苦你知不知道啊！”许慧抓着她的手臂摇啊摇。

她吼完了这些，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一本正经的看着她，“还有最最最重要的一句话，其实和你成为朋友也很美好，我喜欢你哟，陈馨。”

她低头看到了陈薇的胸卡，笑的越发灿烂了一些，“哦，不，是成为了陈薇的陈馨。”

这个世界上，有船沉下去，就有新的船会扬帆起航，只要你给予一点希望和关注，一点包容和期待，那么这艘船就一定会创造你无法想象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