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小儿降生
皎洁的明月,已经西沉。
天空的繁星,依然闪烁。
小院的夜色,更加朦胧。
孩子们已经入睡,李艳依然睡意全无。
想着刚才与张快的对话,李艳忍不住“咯咯咯”,开心地笑了起来。
李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笑过了。
以往木纳无言的张快,今晚竟然说了许多风趣话,让李艳打心里备感兴奋,备感幸福,也备感快乐。
如此的欢快笑声,在天高月明的秋夜,回荡在小院里,回荡在山岗上,回荡在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
兴奋不已的张快,又将李艳揽入怀里,听着李艳欢畅的笑声,闻着李艳熟悉的体香,抚着李艳俏丽的脸庞。
张快和李艳婚姻多年,尽管有时磕磕碰碰,依然倾心爱着彼此,如果说是心心相印,倒也是不为其过的。
突然,李艳的笑声,嘎然而止。
“哎呦!哎呦!肚子怎么突然痛了呢?娃他大,艳莫不是要生娃了吧?”
李艳慢慢弯下腰,双手紧紧捂住腹部,痛苦地叫了起来。
李艳说话的声音,因疼痛而有些颤抖,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婆姨别开玩笑了,时辰已经不早,快快回屋里,安安稳稳睡觉去吧!”
张快先前听见李艳的叫声,还以为李艳似在说笑呢,也就“嗨嗨”地笑着打趣。
张快一边说话,一边意欲扶起身旁的李艳。
李艳生产几个大孩子时,张快竟然一次,也没有陪在身旁。
对于李艳生孩子之类的大事,张快竟然懵懵懂懂,没有一点的感性知识。
张快不知道李艳腹部的疼痛,已经是临产前,因子宫收缩引发的阵痛,竟然大大咧咧,说起了笑话。
“娃他大,艳肚子的痛,与生几个大娃差不多。如此看来,艳可是真的要生产了啊!”
李艳怪嗔地看了一眼张快,脸颊已经有了汗珠。
须臾之间,李艳已经痛得直不起腰,只得用手捂着隆起的腹部,气喘吁吁慢慢跌坐在地上。
“刚才还说怎么不生吗?这下可是好了,还真是要生了呢!依张快之见,娃在婆姨肚子里,怕是等不及了吧?”
张快见李艳大汗淋漓,方才知道李艳已经临盆。
但是,张快却还在打趣,逗着痛苦不堪的李艳。
“娃他大,艳已经痛得要命,他大却还拿艳说笑话。哎!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娃他大,这句话,还真是灵验着呢!”
李艳见张快继续打趣,强忍着剧烈的疼痛,抬手在张快的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痛苦不堪的李艳,粗粗地喘了一口气,竟然也学着张快的腔调,说了一句时髦的风趣话,乐得张快也笑了起来。
说话间,张快连忙走到李艳身旁,轻轻将李艳扶了起来,慢慢向窑洞方向走去。
“献莲快快起床,带着弟弟献峰,去坡下叫杨婆婆,就说咱娘快要生娃了。快去快回,娘亲等着杨婆婆,来家里为娘接生呢!”
张快扶着李艳进了窑洞,又慢慢将李艳扶上炕,为李艳盖上一件单衣之后,转身来到女儿献莲屋外。
“大大,献莲知道啦!献莲与弟弟就去坡下,请杨婆婆前来为娘亲接生!”献莲听见张快的喊声,一轱辘儿翻身起床,一边答话一边穿衣,拉着弟弟献峰,向小院门口小跑而去。
献莲已经是大闺女,母亲怀孕生孩子的事,也知道得个七八分,听见母亲痛苦的呻吟,心里也是着急万分。
见父亲张快吩咐,去唤接生的杨婆,连忙与弟弟献峰,一前一后夺门而去。
张快长年累月在外奔波,献莲成了李艳的好帮手。
除了带两个弟弟之外,献莲还帮着李艳收拾家务,里里外外一把好帮手。
献峰虽然是男孩子,却比一般男孩子更懂事。
听罢大大吩咐请杨婆,献峰二话没有说一句,跟在姐姐献莲身后,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艳躺在炕上,闭着眼睛,摸着腹部,痛苦地看着窗外,想着过往生产时的情形,巴望着杨婆快快到来。
因子宫收缩引起的撕裂般腹痛,让已经生过孩子的李艳,忍不住轻哼起来。
豆大的汗珠,从李艳清秀的脸庞,沿着发梢流了下来。
张快在旁观之,心里顿时疼痛不已,却感觉爱莫能助。
前面三个孩子出生时,张快在外地贩卖红枣,从未见过婆姨生孩子,更没有见过李艳痛不欲生的模样。
“婆姨忍着点,娃去请接生的杨婆了。”
张快毕竟是男人,见李艳痛苦不堪,用手巾擦着李艳脸上的汗水。
李艳紧紧闭着眼睛,听着张快宽心的话,吃力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痛苦地“嗯”了一声。
张快无助地看着李艳,坐在炕头的边沿,期待以此减轻李艳的痛楚。
半个时辰过后,院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随即“吱呀”一声,院门已经轻轻打开。
“大大!大大!杨婆婆来啦!杨婆婆来啦!”
献莲柔美的女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进窑洞里。
须臾之间,杨婆跟在献莲身后,急急忙忙进了院门,急匆匆直奔窑洞而来。
杨婆,姓杨,名素珍,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因人缘好,且接生技术过硬,是柳树涧堡方圆数十里地,颇有名气的接生婆。
张快的三个大孩子,也是杨婆接的生。
故而,这次李艳分娩,又请杨婆前来接生。
“张快!张快!婆姨在哪里?快让素珍先看看婆姨吧!”
杨婆人刚走进小院,连忙心急火燎问张快。
杨婆打从做接生婆起,知道女人生产,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来不得半点迟缓和马虎。
“嫂子,婆姨在屋里呢!”
张快听罢杨婆的声音,连忙看着窑洞外,故意压低着嗓门。
杨婆急匆匆跨进窑洞,来到李艳的炕边,就着昏暗的烛光,查看李艳阵痛的情形。
“大闺女!大闺女!咱是素珍呢!闺女别害怕,只要有素珍在身旁,闺女就万事大吉!”
杨婆是接生老手,见李艳似要分娩,连忙俯在李艳耳边,安慰痛苦不堪的李艳。
杨婆知道,临产过程中的女人,最是需要旁人安慰的。
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也会让心情紧张的女人,慢慢放下心来,节省体力,以备分娩时,闭气用力时使用。
“艳又一次临产,真是有劳杨婆婆。李艳这一生,无以回报婆婆的大恩大德!”
李艳吃力地睁开双眼,看着杨婆汗津津的脸庞,连忙轻轻点了点头。
李艳说完话,已经泪流满面。
“傻闺女,别说傻话啦!接生是素珍职责所在。事到如今,闺女不必再多说话,好好躺着吧!”
杨婆含笑擦去李艳眼角的泪水,轻轻拍了拍李艳的额头。
杨婆接生无数,知道此时此刻,如何安慰李艳。
张快见杨婆到了跟前,紧张的心情缓和了许多。
“快去烧些热水来,以备接生时使用。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事,还得老婆子吩咐指点!”
杨婆转过头来,看着愣神的张快,急急吩咐张快一句。
“哎!哎!哎!张快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木纳迟疑的张快,连忙点了点头,转身到隔壁窑洞,生火烧热水而去。
其实,张快木纳情有可原,毕竟十个男人九粗心。
况且,李艳前面生产三个孩子,张快都因外出贩枣而错过,哪里知道婆姨生孩子,男人究竟该做何事。
待张快转身离去,杨婆掀开李艳身上的单衣,见李艳肚里的羊水和着血液,将垫在身下的衣物,染成了一片红红的印渍。
李艳已经十分虚弱,闭着双眼痛苦呻吟。
还算娇俏的脸颊,因痛苦而变得扭曲。
亮晶晶的汗水,从李艳发稍流了下来。
胸腹部薄薄的衣衫,已经浸湿了一大片。
“闺女别怕,有素珍在,闺女和孩子,一定平安无事!”
杨婆一边忙碌,一边说着安慰的话。
李艳吃力地睁开双眼,勉勉强强看了看杨婆,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又痛苦地闭上眼睛。
杨婆,是远近闻名的接生婆。
看了李艳的状况,杨婆顿时放心了许多。
李艳已经生育过三个孩子,前三个孩子,全是杨婆接的生。
杨婆凭以往的经验,知道李艳这次分娩,是没有什么困难的。
杨婆所担心的是,李艳因失血过多,如果分娩时间过长,就会有生命危险。
杨婆寸步不离,守在李艳身旁,静候着分娩的最后时刻到来。
夜晚的时间,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漫长的三个时辰,已经悄然过去。
天空,月影西斜,群星灿烂。
一阵柔柔的晚风,轻轻刮过小院。
婆娑的柳枝,发出阵阵“沙沙”之声。
拴在柳树下的小毛驴,突然打了一个响鼻,又“嗷嗷”地叫了一声。
受惊的小绵羊,“咪咪”地叫了起来。
雄鸡受了小毛驴的干扰,竟然“喔喔”地打了一声鸣。
一时间,寂静的小院里,竟然生机勃勃,热闹非凡。
困顿不堪的张快,意欲在院里看个究竟。
张快已经疲惫不堪,却依然强打精神。
看着群星闪烁的夜空,张快想着正在生死线上,为肚里孩子挣扎的婆姨,顿时又热泪盈眶,进而为婆姨痛心不已。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窑洞里终于传来婴儿“哇哇”的啼哭声。
随着清脆的啼哭,一个新的生命如愿地诞生。
张快站在小院里,听着婴儿的啼哭声,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轻轻落了地。
“张快快进来,婆姨生啦!婆姨又给张快,添了一个带把的呢!”
当张快刚刚转身,准备回到窑洞时,就听杨婆的声音,从窑洞里传了出来。
“婆姨又生儿子啦!张快又有儿子啦!”
张快听见杨婆一声轻唤,连忙回到窑洞里,大步跨到李艳身旁,看着李艳怀里的婴儿。
李艳的身体已经很虚弱,听见张快兴奋的话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闭着的双眼沁出清澈的泪水。
欣慰幸福的泪水,沿着眼角滴在耳垂上,接着滴到蓝色的枕头上,将枕头浸湿了一大片。
李艳身旁的婴儿,似乎与李艳心心相通,竟然慢慢睁开眼睛,漫无目的东张西望,兴许正在寻找大大张快吧!
张快慢慢弯下腰,轻轻抚着李艳的脸颊,从李艳温暖的怀里,抱起幼小的新生命,就着窑洞里昏暗的烛光,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窗外。
夜色依然朦胧。
天空,依然星光闪烁。
一声雄鸡的啼鸣,从小院里传进窑洞。
躺在炕上的李艳,虽然全身无力,痛苦依然,却听得真真切切。
李艳已经缓过劲来,情绪稳定呼吸平稳,脸上有了淡淡的红晕,眼睛微睁看着张快。
“乖儿子可是知道,娘亲受了多大的痛苦吗?娘是用生命,把儿子生下来的啊!”
在确信怀里抱的,是呱呱坠地的小儿子之后,张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着小儿子自言自语。
李艳见张快眼里动情的泪水,挂在饱经风霜的脸上,心里荡起一阵心疼的涟漪。
在李艳的心里,张快比年轻时,已经老了许多。
“又一个孩子的到来,今后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李艳在心里,惆怅着默默自言自语。
“张快,别哭啦!一个大老爷们儿,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婆姨又生了儿子,应该高兴才是。快!快!快!把孩子给李艳吧!”
杨婆见张快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连忙急急催促张快。
杨婆这一生接生无数,知道女人生育的艰难和痛苦,也看到过男人的惜爱和体贴。
像张快夫妇如此恩爱的夫妻,杨婆却没有见过几个。
见张快和李艳真情流露,见识多广的杨婆,也不禁唏嘘不已。
张快将小儿子,放在李艳怀里,看着劫后余生的李艳,眼里又是泪光闪烁。
张快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看了看杨婆,连忙默默点了点头,转身轻轻拍了拍李艳额头,慢慢走出昏暗的窑洞。
月亮已经偏西。
夜色下,星光闪烁的天空,依稀可见薄薄的白云。
没有月光照耀的小院,显得更加的朦胧。
见杨婆已经忙完事,在付过杨婆酬金,谢过杨婆之后,张快跟在杨婆身后,慢慢送杨婆走出窑洞。
“张快,李艳年纪大了些,身体已经很虚弱,待天亮之后杀只老母鸡,和着红枣煲一锅鸡汤,让李艳好好补补身子吧!”
杨婆已经走出院门,又连忙转身回头,对张快嘱咐几句。
张快送走杨婆,愣愣地站在小院里,想着李艳柔弱的身体,不禁有些隐隐担忧。
郁郁寡欢的张快,看着茫茫的夜空,又看了看黑暗笼罩的小院,看着窑洞里微弱的烛光,悲喜交集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在小院里待了许久之后,张快慢慢回到窑洞里,连夜翻箱倒柜,找出已经发黄的张氏族谱。
按照张家排行习俗,张快为刚刚出生的小男孩,取名张献忠,字秉忠,号敬轩。
是日,明万历三十四年八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