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8月25日清晨,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在一片薄薄的灰云后放射出柔和的光芒。水库上笼罩着淡淡的晨雾,使远处的湖面显得有些朦胧。岸边的芦苇丛中漂着一只小船,船上坐着一个悠然垂钓的人。
宋佳站在龙湖宾馆的门前,望着如诗如画的景色,心情也被感染了。她真想在这里住下去,从容地品味静怡的人生。不过,她需要一个知心的伴侣,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洪钧。
虽然她与洪钧相识还不到一年,但是洪钧的才华、人品、气质、形象已深深印在她的心底。她已经爱上了洪钧!她无法否认这一事实,但又不能接受这一事实,因为她知道洪钧与肖雪之间有着刻骨铭心的恋情。她发觉自己处于一种难以摆脱又难以割舍的困境。假如肖雪没有遭受那么多磨难,她会毫不犹豫地跨入肖雪与洪钧之间,追求自己的幸福。假如洪钧不是那种让人心动的男子,她也会心甘情愿地退出这场角逐,悄然离去。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她只好带着朦胧的期盼挣扎在痛苦之中。一方面,她渴望得到洪钧的爱;另一方面,她又害怕得到洪钧的爱。她竭力把自己对洪钧的爱禁锢在内心深处,而在洪钧身旁扮演另一种角色!为此,她时常感到彷徨,也时常感到无奈。
早饭后,洪钧一行四人离开龙湖宾馆。洪钧开车,宋佳坐在旁边,史成龙和唐建业坐在后面。汽车驶出县城后不久就上了山。公路依山势修建,左盘右绕,时上时下,一些急转弯处还真有几分惊险。路上汽车不多,但有不少后厢式三轮摩托车。在村落附近还能见到步行的人和骑自行车的人。道路上尘土飞扬,路旁的植物都蒙着一层灰土,让人感觉这真是荒蛮的世界。
两个多小时后,汽车盘过一个山头,又穿过一片树林。他们的眼前呈现出一块充满绿色的山中盆地。公路依然是沙石的,但笔直平坦,养护良好。路的南边是一排高大的杨树,后面是一条蜿蜒的河流,岸边柳枝垂挂,绿草如茵。路的北面是整齐的杨树林,后面是大片的由玉米和高粱组成的青纱帐。草地上觅食的羊群,树林间栖息的奶牛,都令宋佳发出惊喜的欢叫。这里宛如世外桃源。
公路的北面出现了村落,一栋栋白墙灰顶的房屋整齐排列,中间镶嵌着一丛丛或浓或淡的绿树。史成龙说,这是孙家庄,大约有200多户人家。前面的丁字路口就通向孙家庄。史成龙让洪钧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对唐建业说,孙家庄里有一家小旅店,是盲龙峪唯一的旅店。四个人都下了车,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腰腿。唐建业从后备厢取出行李,史成龙陪他向村口走去,给他指路。
洪钧和宋佳走下路基,来到河边。这条河的水面大约有10米宽。河水很清,可以看见河底的水草。宋佳惊叫道,呀,还有鱼哪!洪钧也不住赞叹这里的美景。宋佳说,生活在这里,一定能快活长寿。洪钧看了她一眼说,你想在这里安家啦?宋佳说,很有可能哦!
洪钧回头望去,只见史成龙和唐建业站在杨树林北面的路中间,似乎在认真地讨论着什么。洪钧感觉有些奇怪。
史成龙回来了,问宋佳,怎么样,我的家乡很美吧?宋佳说,确实很美。史成龙用手指向西方,你们看,那个最高的山峰就是盲龙山。宋佳说,我真想去看看。史成龙说,我一定带你们去看盲龙山。
他们上车,继续西行。到了孙家庄的西头,公路拐向南,从一个仅容一车通过的石板桥上过河,再拐向西。林荫路依然是笔直平坦,只不过路的北面是一排高大的杨树,而南边是整齐的杨树林。路南出现了树木掩映的房屋。史成龙说,这就是史家庄,没有孙家庄大,只有100多户人家。同样是白墙灰顶,同样是排列整齐。洪钧在史成龙的指引下把汽车开进村庄,沿着整洁的村街向西行驶几分钟后,停在一户院墙外。下车后,他们随着史成龙走进院门。
这个院子挺大,北面是五间砖墙灰顶的平房;东墙边是厨房、小仓房和柴草垛;西墙边是羊圈和鸡窝;院墙是用石头垒的,一人多高。院子收拾得非常干净,中间摆放着一个矮方桌和几个小木凳。
金彩凤站在中间的房门前欢迎洪钧和宋佳。尽管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好多了。她满脸堆笑地请洪钧等人进屋。宋佳问她身体怎么样。她说还好,就是身子虚。洪钧问她裁判的事情。她说,时间和地点都定好了,具体咋办,都听长老们的。自己心中没有鬼,那就咋审也不怕。
成虎和银花不在家,彩凤就让成龙陪客人在堂屋里吃饭。吃饭时,他们谈起了唐建业。宋佳不喜欢那个天津人。洪钧感觉那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史成龙也觉得那人不咋地。他还告诉洪钧和宋佳一个秘密:“刚才在孙家庄指路时,你们猜他跟我说啥?他说他想出高价买我的龙眼石。我说我根本就没见过龙眼石。对吧?可他不信,说我爹一定把那宝石留给我了。我说,我还想找那龙眼石呢!他说,他对各种传奇的石头都有研究,这龙眼石是邪石,只能给人带来厄运。我不信!要真是只能给人带来厄运的邪石,他姓唐的干吗要出高价来买呢?对吧?难道他就不怕厄运?”
洪钧若有所思地说:“也许他是对的!”
宋佳瞪大眼睛看着洪钧说:“洪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有那么一种感觉。虽然唐建业有点儿油嘴滑舌,可他并不一定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坏!”
“他坏不坏我不知道。可我就知道他说龙眼石不好肯定是为了让史成龙把宝石卖给他。”宋佳转向史成龙,“他开价了吗?”
史成龙说:“他说可以出一万块钱,但又说价钱好商量。”
“瞧瞧,这么神奇的龙眼石,才给一万块钱!这就叫高价?他真敢开牙!”宋佳看了洪钧一眼,又对史成龙说,“一万块钱,你绝对不能卖!”
“那当然!”史成龙应了一句,但马上补充道,“可是那龙眼石并不在我手里啊!”
下午,史成龙带着洪钧和宋佳观赏周边的风景。他们沿着河边的公路,走到村子的西头。这里的视野很开阔。他们站在河边,向南望去。大片的麦地已经翻过,夹杂着黄黑的颜色。山坡上长满郁郁葱葱的树木。史成龙说,那是果园,有桃树、梨树、苹果树、核桃树。西边有一片黑色的松林,里面散立着一些土丘,显然是坟地。这里已是公路的尽头,再往西就是很窄的土路了,盲龙河也变窄了。河水的北面是大片的玉米地,那一人高的青纱帐顶已经泛出橙黄的颜色。史成龙指着北面的山坡说,那个灰墙黑瓦的建筑就是龙王庙,明天的审判就在那里。此时,有人在那红色的庙门前走动,好像在搬运东西。史成龙又说,那些人肯定是在做准备。村民都不让进去,很神秘!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让人心旷神怡。不过,洪钧仍然在思考案件的情况。他对史成龙说,想去看看那位给史武贵看病的“赤脚医生”王忠臣。史成龙就带他们向东走,在石板桥上过了河,来到孙家庄的诊所。
此时,诊所里没有病人,王医生正在看书。史成龙介绍之后,洪钧请王医生讲述史武贵得病的情况。
王医生仔细讲述了史武贵得病的经过,然后神秘兮兮地说:“不瞒你们说,我开始还怀疑武贵是得了艾滋病呢!”
“你别胡说八道!我爹又没出过国,上哪儿去得艾滋病!”史成龙皱着眉头。
“嘿,没出过国的人就不能得艾滋病啦?不信你就请专家来鉴定鉴定,他得的没准儿还是一种新型的艾滋病呢!什么龙眼石?没影儿的事!对了,你爹临死前不是给你寄过信嘛,他没说是咋回事儿?”
“我爹临死前给我寄过信?啥时候?”
“也就是他临死前几天。”
“你咋知道的?”
“那天我到镇上办事儿,正好碰见你爹。我知道他正病着,就问他干啥来了。他说寄点儿东西。我说寄东西还用你亲自跑,让人捎给邮递员不就得了。他说是给成龙的信,很重要,交给别人不放心。我说你这人就是疑心太重,谁都信不过,你得病也和你这性格有关。他笑了笑,说自己根本没病。当时我看他走道那样儿就挺费劲儿,第二天他就病倒了。这事儿我记得很清楚,绝不会有错!”
“你看见他给我寄的信啦?”
“那倒没瞅见。我想想,当时他手里没拿信,好像拿着一个小布包。也许他给你寄的是个邮包,里边儿有信。这我就说不准了。不过,他那天肯定是要给你寄东西的。”
史成龙看了一眼洪钧,见洪钧已经有了告辞的意思,便站起身来,感谢了王医生几句,和洪钧、宋佳一起走了出来。
路上,洪钧问史成龙:“你父亲临死前寄的邮包,你收到了吗?”
史成龙皱着眉头说:“没有哇!你知道,在学校,学生的信件最不受重视。对吧?再赶上放假,收发室的人也不正经上班儿了。邮包啦,信啦,给你耽误几个月的,那是常事儿。还有给弄丢的呢!”
洪钧想了想说:“我觉得你有必要再回学校去查一查,因为那邮包很可能对我们查清你父亲的死因有帮助。”
宋佳说:“史成龙的父亲会不会预感到自己快死了,所以把龙眼石用邮包寄给史成龙呢?但愿那个邮包能够平安到达!”
史成龙愣愣地看着宋佳,一个新的念头掠过他的脑海。
太阳快落山了。一排排房屋上飘起的袅袅炊烟在天空中无拘无束地游荡。村前的公路上不时传来三轮摩托车的发动机声和自行车的铃声,其间还夹杂着青年男女的说笑声。洪钧的汽车旁边围着一群孩子。见他们回来,孩子立刻跑散了,远远地站在墙边或树下张望着。
进院后,史成龙大声说:“娘,我们回来了!”金彩凤答应着从中间的屋门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新脸盆和一条新毛巾,乐呵呵地和洪钧宋佳打过招呼,然后让史成龙去倒洗脸水。此时,成虎和银花也回来了。成虎不爱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憨笑。银花此时变得很活泼,没说几句话就拉着宋佳进屋去了。
洪钧用清凉的井水洗了把脸,觉得非常凉爽。成龙和成虎随母亲进屋准备晚饭,洪钧一人站在院里欣赏这山村农舍。
晚饭就在院子里吃。众人围在那张矮方桌旁边,有的坐在小凳上,有的坐在木墩上。开始时大家都有些拘束,后来才渐渐说笑起来。
这时,史文贵走进院来。他看了看吃饭的人,不紧不慢地说:“成龙回来啦,还有客人哪!噢,是洪律师,你们来啦!欢迎!欢迎!大家伙儿都别起动,接着吃,接着吃!”
金彩凤还是站起身来说:“他大爷,你也一块儿坐下喝两盅吧!”
“不啦,弟妹,我已经喝过啦!你快坐下吃吧!”史文贵走到史成龙的对面,说:“成龙,我来是找你有事儿。县公安局的孙队长来了,在我那儿坐着呢。他让你吃完饭过去一趟。你看中不?”
“孙昌盛?他找我干啥?”史成龙问。
“那我就知不道喽!反正是你的事儿。你愿去就去,不愿去就拉倒。”史文贵说完之后转身走了。
史成龙盯着史文贵的背影,待其出门后,使劲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把一小杯白酒倒进肚里。
金彩凤瞪了儿子一眼,说:“你还不快点儿吃。吃完了过去瞅瞅,别让人家老等着。”
“等会儿怕啥?”史成龙说。
“啥叫怕啥?你读了研究生,庄里人本来就觉得你眼高得不行。你再老端着个架子,不更让人家戳脊梁骨啦!要我说,做人哪,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别太张扬!洪律师,您说我这话对不?”金彩凤把头转向洪钧。
洪钧很认真地说:“您这话很有道理!”
宋佳也说:“就是,谦虚使人进步嘛!”
史成龙看了宋佳一眼,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就又低下头去吃饭。
银花在一旁“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史成龙瞪了银花一眼,说:“你笑啥?”
银花说:“笑你呗!咋不张扬了?害怕了吧?”银花说着,意味深长地瞟了宋佳一眼。
宋佳佯做不知,史成龙却有些不好意思。他急忙吃完碗里的饭,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对洪钧说:“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史成龙走出院门,沿着村中的小街向东走去。一路上,不少端着碗在门口吃饭的村民都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他也不时地停下来和人家说上几句。到史文贵家后,他径直走进堂屋,只见史文贵正和一个穿警服的人坐在炕上面对面喝着酒。
这位警察30来岁,黑脸膛,小眼睛,留着唇须,身材很高。他就是县公安局刑警队的副队长孙昌盛。史成龙和孙昌盛打过招呼之后,坐在了北墙边的一把椅子上。史文贵让史成龙一起喝一杯,史成龙谢绝了。
孙昌盛一边喝着酒,一边对史成龙说:“上次你回来,我就想找你,可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走了。我听说你这两年发了,是真的吧?我早就看出来你小子能有出息。现如今,你可是又有名又有钱啦!在咱们县里,咋儿说也算个人物了!”
“你找我有啥事儿?”史成龙皱着眉头问。
“我找你有啥事儿?这还用问吗?”孙昌盛盯着史成龙看了一会儿,笑了笑说,“别害怕,我不找你借钱。我找你是为了公事。咱直说吧。你爹死前得到一块宝石,就是那龙眼石。大家伙都知道,县长也知道了。我这次是奉命前来查找这龙眼石的。你是有学问的人,道理不用我讲。对吧?这龙眼石应该归国家,所以你最好主动交出来。”
“我根本就没见过那龙眼石,拿啥交给你?”
“你急啥?我这可是跟你好好说呢!刚才我本想到你家去找你,可听说你家里有客,我不想让你丢脸,才把你叫这儿来说。我这可是替你着想!”
“可我确实不知道那龙眼石在啥地方。”
“那是你家里的事儿!反正你爹不会把龙眼石交给外人。我这话没错儿吧?当然,我也不是让你立马就交出来。你可以回去想想,或者去‘找找’。我过两天再听你回话,中不?你是明白人儿,有些话也不用我说得太清楚,对吧?不过,有句话我还得提醒你。如果你们私下把那龙眼石倒卖出去,那可是要蹲大狱的事儿。到那时候,我就是真想帮你,恐怕也不能够了!因为那不是我要办你,是政府要办你。你明白吧?得,就这事儿。你家里有客,我也不多耽搁你。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史成龙从史文贵家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的心里很乱,也很烦,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村里人大都熄灯睡觉了。周围几乎是一片漆黑,只有天上的星星在眨着眼睛。突然,史成龙听到身后有石子滚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在二十多米外的一堵矮墙边似乎有个黑影。他定睛一看,又没了。他继续往前走,拐过两个路口后,突然调头往回走。这次他清楚地在星光下看见一个人影溜到了路边的房子后面。他愣了片刻,快步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