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真龙显长安
未央前殿那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如同无形的海潮,拍打着血腥弥漫的殿堂,最终也缓缓平息。浓烈的铁锈腥气混杂着垂死者的呻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殿内殿外,尸骸狼藉,血水顺着光滑的金砖缝隙蜿蜒流淌,汇聚成一道道刺目的暗红溪流。巨大的蟠龙柱上,吕产那被乱刃钉穿的尸体,兀自向下滴落着粘稠的血液,“嗒…嗒…”的声响,在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心悸。
周勃依旧矗立在殿心,如同风暴过后沉默的礁石。他高举着那卷承载着刘邦最后意志的遗诏竹简,双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沾染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污,与那古老竹简深沉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脸上的泪痕混合着血渍,在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冲刷出斑驳的痕迹。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复仇的火焰已然熄灭,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如同掏空了灵魂的疲惫,和一种面对残局的、深不见底的苍茫。
“太尉…”灌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铠甲上的血污尚未凝结,眼神却已从杀伐的狂热中冷却下来,小心翼翼地看向周勃手中那卷象征天命的遗诏,又扫过殿内那些跪伏在地、如同惊弓之鸟的群臣,“逆贼已诛…伪帝…也已废黜…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的话,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惊醒了所有匍匐在地的官员。他们猛地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周勃身上,又惊恐地掠过蟠龙柱上吕产的尸体,最后,无一例外地,落在了那个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北军甲士如同拎小鸡般、粗暴地拖拽到殿门阴影处的瘦小身影上——后少帝刘弘。
那孩子早已吓傻了。小小的身体在甲士铁钳般的大手下徒劳地挣扎,如同落入网中的雏鸟。一张脸惨白得如同金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喉咙里压抑的、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嗬嗬”气音。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了他,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尘土,留下两道清晰的污痕。
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复杂的情绪——惊惧、怜悯、审视,更多的是对自身命运的茫然——死死钉在这个被周勃亲口定为“吕氏孽种”、即将被命运彻底抛弃的孩子身上。
周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高举遗诏的手臂。那卷沉重的竹简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并未理会灌何的询问,也未曾看那些官员一眼。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而沉重的探针,穿透殿内弥漫的血腥与死寂,精准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那个蜷缩在阴影里、因极度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刘弘身上。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嗬…嗬…”刘弘喉咙里那不成调的、绝望的呜咽,成了这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
周勃的脚步,动了。
他迈开步伐。深蓝色的粗布战袍下摆拂过冰冷粘稠的血泊,发出细微的“窸窣”声。靴底踏在光洁的金砖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暗红的血脚印。他走得很慢,很稳。那姿态,不像刚刚经历血腥杀戮的统帅,倒像一个走向既定祭坛的祭司。
他一步步,穿过跪伏的人群,穿过弥漫的血腥气,穿过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径直走向殿门阴影处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两名按着刘弘的北军甲士,感受到太尉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退后一步。
刘弘失去了钳制,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他蜷缩着,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巨大的、无声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
周勃在距离刘弘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那个因恐惧而缩成一团的、代表着吕氏血脉和三年屈辱统治最后象征的孩童。那张沟壑纵横、沾满血污的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冰冷与漠然。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
枯槁却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血污的手,如同铁钳般伸出,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抓住了刘弘后颈那细弱伶仃的衣领!
“啊——!!”被触碰的瞬间,刘弘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爆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恐惧和毁灭本能的尖嚎!他疯狂地挣扎起来,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脚在空中乱蹬,双手徒劳地抓挠着周勃那如同铁铸般的手臂!
周勃的手臂纹丝不动。他无视那刺耳的尖嚎和徒劳的挣扎,如同拎起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极其平稳地、一点一点地,将刘弘那瘦小的身体,从冰冷的地面上提了起来!
刘弘的身体悬空了。衣领勒紧了他的脖颈,让他所有的哭嚎瞬间变成了窒息的“嗬嗬”声。他小小的脸蛋因缺氧而迅速涨红、发紫,眼球痛苦地暴突出来,四肢如同溺水般疯狂地划动、抽搐!
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殿内所有人的心上!灌何、刘章等将领脸色骤变!跪伏的群臣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有人甚至忍不住发出压抑的惊呼!
周勃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如同冻结的冰面,映不出丝毫波澜。他拎着手中那不断挣扎抽搐、如同垂死小兽般的刘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了腰。
然后,他转过身。
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殿内每一张写满惊骇、恐惧、难以置信的脸。扫过蟠龙柱上吕产滴血的尸体,扫过地上吕禄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此刻却空荡冰冷的鎏金龙椅之上。
一丝极其细微、冰冷如万年玄铁的弧度,在他沾满血污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
他拎着刘弘,如同拎着一个破败的布偶,一步一步,踏过粘稠的血泊,踏过狼藉的尸骸,朝着那高高在上的御座方向走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
“咚…咚…咚…”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终于,他走到了御座前那高高的丹陛之下。
他没有登上丹陛。
只是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拎着刘弘的那条手臂。
刘弘悬在半空,因窒息和极致的恐惧,身体已经停止了剧烈的抽搐,只剩下细微的、濒死般的痉挛。小小的脸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暴突的眼球茫然地望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冰冷龙椅。
周勃的目光,依旧冰冷如渊,落在空荡的御座上。仿佛在透过那冰冷的鎏金,看着某个早已逝去的、托付给他这沉重使命的身影。
他枯槁的手臂上,肌肉如同虬结的树根般瞬间绷紧!青筋暴凸!
然后,毫无征兆地!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如同摔碎一件早已废弃的、令人憎恶的器物!将那悬在空中的、小小的躯体!朝着丹陛之下!那坚硬无比、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狠狠掼了下去!
“不——!!”有官员失声尖叫!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巨响!如同重锤砸在熟透的西瓜上!
骨骼碎裂的清脆“咔嚓”声!瞬间被那沉闷的撞击声掩盖!
刘弘那小小的身体,如同一个被巨力砸烂的布偶,重重地、扭曲地砸在光洁冰冷的金砖之上!头颅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后脑勺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温热的、混合着白色浆液的鲜血,如同炸开的烟花,猛地从他的口鼻、耳窍、以及后脑碎裂的颅骨处喷射出来!溅满了周围的金砖!也溅上了周勃那深蓝色的粗布战袍下摆!
小小的身体在地上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抽搐了两下。
随即,彻底不动了。
只有那双暴突的、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依旧茫然地、空洞地“望”着未央前殿那高耸的、描绘着日月星辰的华丽藻井。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浓烈的血腥味中,瞬间混入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脑髓特有的甜腥气。
殿内所有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魂魄!灌何、刘章等沙场悍将,脸色煞白,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那些跪伏在地的官员,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浑身抖如筛糠,连呼吸都已停滞!巨大的惊恐和生理性的强烈不适,让许多人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周勃依旧站在丹陛之下。他缓缓地收回了那条沾满新鲜脑浆和血迹的手臂。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袍服下摆上那刺目的、混合着红与白的污迹。如同在看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如同扫过一片废墟,冰冷地扫过地上那具小小的、扭曲变形的尸体。那目光里,没有胜利的快意,没有复仇的满足,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死寂和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漠然。
他转过身,面对着殿内死寂的人群。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带着一种主宰生死、宣告终结的冷酷,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起,每一个字都砸在死寂的殿堂中,也如同最后的丧钟,回荡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祸乱宫闱者——”
“僭越神器者——”
“荼毒宗室者——”
“当——如——此——子——!”
“轰——!”
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淹没了整个未央前殿!所有官员再也无法支撑,如同被抽去了脊梁,深深地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粘稠的血泊之中,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
周勃不再看任何人。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那只沾满血污和脑浆的手,极其嫌恶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从地上吕禄那颗血污的头颅旁,拾起了那枚象征着“天下兵马”的赤金虎符。
冰冷的金属入手沉重,带着血腥和权力的余温。
他握紧虎符,挺直了那如同标枪般的脊背。花白的头颅高高昂起,目光如同穿透了重重殿宇的阻隔,投向了遥远的天际。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沉淀,只剩下一种完成宿命后的、巨大的苍凉与疲惫。
他迈开脚步,深蓝色的战袍下摆拂过地上那滩迅速扩散的、混合着脑浆的暗红血泊。靴底踏着粘稠,一步步,朝着那洞开的、弥漫着血腥烟尘的殿门走去。背影挺直如山岳,却又孤独得如同雪原上最后一块顽石。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甜腥气息,无声地诉说着权力更迭的残酷与新生的代价。
长安城外,渭水官道。
深秋的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在原野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一支规模不大、却透着难以言喻庄重与沉凝的车队,正沿着宽阔的官道,朝着长安城的方向缓缓行进。
打头的是百余名身着玄色皮甲、腰挎环首刀的精锐骑士。他们神情肃穆,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队列整齐,马蹄踏在夯实的官道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骑士之后,是一辆规制不算华丽、却异常宽大沉稳的青盖安车。车厢由厚重的楠木打造,通体髹以深沉的玄漆,只在边角处镶嵌着古朴的青铜兽首纹饰。车辕由四匹毛色纯黑、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牵引,步伐稳健有力。车厢的帷幕是厚重的深青色锦缎,此刻紧紧垂落,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深秋的寒意。
安车之后,是数十辆装载着箱笼行李的辎车,以及更多护卫的步卒。整个队伍行进间,除了马蹄声、车轮滚动声和甲叶偶尔的摩擦声,再无其他喧嚣,透着一股与这多事之秋格格不入的、近乎压抑的沉静。
青盖安车厚重的帷幕内,光线昏暗。一名年约二十余岁的青年端坐其中。他身着深青色诸侯王朝服,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疏离。正是奉周勃“恭迎”之命,从代国日夜兼程赶来的代王——刘恒。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的纹路,目光低垂,落在车厢内铺着的厚厚绒毯上,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的身旁,坐着一位身着素色深衣、年约四旬的妇人。妇人面容温婉,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美,只是眼角刻着岁月的痕迹,眼神沉静如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与坚韧。她便是刘恒的生母,代王太后薄姬。
“恒儿…”薄姬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长安…局势未明…周太尉…此人…”
刘恒缓缓抬起头,看向母亲。他的眼神清澈,却深不见底,如同幽静的潭水。“母后宽心。”他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波澜,“太尉奉高皇帝遗诏,诛灭诸吕,拨乱反正,乃匡扶汉室之柱石。儿臣…奉召入京,自是…恭聆圣意,以安社稷。”
他的话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周勃行动的认可(至少是表面的),又将自己置于一个绝对被动、恭顺的位置。
薄姬看着儿子那平静无波的脸,心中忧虑并未稍减。她深知这看似平静的“奉召”背后,是何等的惊涛骇浪。周勃是什么人?那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太尉!手握重兵,杀伐决断!诸吕的鲜血还未干透,那未央宫前殿的金砖上,恐怕还残留着那个被废黜的小皇帝刘弘的脑浆…此刻召他们母子入京,名为“安社稷”,实则…
她不敢深想,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刘恒放在膝上的手。那手冰凉。
就在这时!
“殿下!太后!快看!”车帘外,护卫统领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紧张响起!
刘恒和薄姬对视一眼。刘恒微微抬手,示意车旁侍从掀开了车厢一侧的厚重帷幕一角。
深秋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带着渭水特有的湿冷气息。然而,更令人心悸的是眼前的一幕!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官道两侧,黑压压地跪满了人!一眼望不到尽头!有身着各色朝服的文武官员,有披麻戴孝的刘氏宗亲,有身着甲胄却卸了兵刃的将领,甚至还有许多闻讯而来的长安百姓!
所有人都深深地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巨大的、无声的敬畏与恐惧,如同实质的寒流,弥漫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整个官道,连同两侧的原野,瞬间变成了一片沉默跪拜的海洋!
而在官道正中央,所有跪拜人群的最前方!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矗立!
周勃!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肘部打着补丁的深蓝色粗布常服。只是此刻,那常服上沾染的大片暗红、深褐乃至一丝令人作呕的、如同凝脂般的白色污渍,在深秋惨淡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和狰狞!花白的头发用皮绳随意束在脑后,几缕散乱在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额前。额角那道狰狞的旧疤,如同活过来的蜈蚣,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腥风血雨。
他并未披甲,也未佩剑。只是双手极其郑重地、高高地捧着一方沉重的紫檀木盘。
木盘之上,覆盖着一块明黄色的锦缎。
锦缎之下,那方方正正的轮廓,赫然是——
象征天下兵权、号令百万雄师的——赤金虎符!
周勃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针,穿透跪拜的人群,精准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掀开车帘的青盖安车上,落在了刘恒那张清癯沉静的脸上。
刘恒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母亲的手,瞬间收紧!
来了!
就在青盖安车缓缓停稳的刹那!
周勃动了!
他双手稳稳托着那盛放着虎符的紫檀木盘,迈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一步一步,踏过官道上冰冷的尘土,踏过两侧匍匐人群那无声的敬畏与恐惧,径直走向刘恒的车驾!
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坎上!那深蓝色布袍上刺目的血污和脑浆痕迹,在深秋的阳光下,如同无声的宣告,昭示着这权力交接背后,那令人胆寒的血腥底色!
终于,他走到了车驾前。
距离刘恒,不过数步之遥。
周勃停下了脚步。他并未看车帘内薄姬那瞬间变得苍白的脸,目光如同磐石,死死锁定在刘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上。
然后,在无数道屏息凝神的目光注视下!
在象征着大汉王朝最高兵权的赤金虎符之前!
这位刚刚血洗未央宫、亲手摔死少帝、诛灭诸吕满门的太尉周勃!
这位功勋盖世、手握重兵、足以在此时此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屈下了他如同标枪般挺直的右膝!
“咚!”
沉重的膝盖,重重地砸在官道冰冷坚硬的泥土之上!甚至溅起了几点微尘!那巨大的声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见证者的心头!
他双手依旧高高托举着那盛放着赤金虎符的紫檀木盘,如同托举着千钧重担!花白的头颅深深地、极其恭谨地低垂下去!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土地!
一个嘶哑、低沉、却如同金铁交鸣般、带着一种穿越血火、不容置疑的臣服与托付的声音,响彻了寂静的官道,也必将响彻这刚刚经历浩劫的天下:
“臣——周勃——”
“奉高皇帝遗诏——!”
“诛逆平乱——!”
“今——逆党荡平——!神器当归——!”
“特奉——兵符印信——!”
“恭迎——代王殿下——!”
“入——承——大——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爆发!官道两侧,所有匍匐在地的官员、宗亲、将领、百姓!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点燃,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带着狂喜、敬畏与解脱的呐喊!声浪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渭水河畔,直冲云霄!
“万岁——!万岁——!万万岁——!!”
“代王殿下——!吾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如同无形的巨浪,冲击着青盖安车厚重的帷幕。
车厢内,刘恒依旧端坐着。他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清癯的脸上,那层沉静的伪装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漾开,又迅速归于沉寂。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目光,越过跪在车下、高举虎符、头颅深埋的周勃那沾满血污的脊背;越过官道上狂热呐喊、涕泪横流的人群;越过巍峨的长安城阙;最终,落在了遥远天际那轮冲破阴霾、喷薄而出的深秋朝阳之上。
那光芒,刺眼,冰冷。
带着一种…浴血重生的…凛冽。
他身旁,薄姬紧紧握着他的手。这位历经沧桑的妇人,看着车下那个跪伏在地、却如同山岳般沉重的身影,看着那托盘上象征着无尽杀戮与权力的赤金虎符,又看着儿子那望向朝阳的、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松开了紧握儿子的手。
然后,用指尖,轻轻抚平了自己素色深衣上,一丝并不存在的褶皱。
如同抚平这血色黎明下,那刚刚开启的、注定不会平静的…崭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