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第10 苇荡藏秘钥 寒刃破迷瘴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在马蹄下飞溅。沈墨伏在马背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急促的马蹄声,还有身后不远处,那名差役扑倒时沉闷的撞击声和鲜血喷涌的细微声响,如同魔咒般萦绕不去。刺客的弩箭如同毒蛇的信子,在雨幕中一闪即逝,留下的只有冰冷的杀意和一个忠诚卫士的生命。
“快!再快!”沈墨厉声催促,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嘶哑。他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恐惧已被更炽烈的愤怒与决心取代。对方越是急迫地阻杀,越是证明江东门那片被死亡笼罩的芦苇荡中,藏着足以致命的证据!草上飞灭门,绝非仅仅是斩断线索,更可能是为了掩盖他们藏匿在老巢的关键物证!
雨势滂沱,江东门外的芦苇荡在灰暗的天色下,如同一片无垠的、泛着死气的灰色海洋。前日血案留下的焦黑船骸依旧半沉在浑浊的江水中,几根烧得黢黑的桅杆斜指向阴沉的天空,如同不甘的枯骨。空气中弥漫着江水的腥气、焦糊味,以及……若有若无的尸臭。典刑衙的差役已在现场拉起了简陋的警戒,神情疲惫而惊惧。
“大人!”留守现场的差役头目迎上来,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淌下,“按您吩咐,一直在打捞搜寻,除了些破烂船板,就是……就是泡烂的尸块,没发现特别的东西。”他脸上带着沮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沈墨翻身下马,靴子深深陷入泥泞的岸边。他无视那刺鼻的气味和惨淡的景象,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片死亡之地。船骸、芦苇丛、泥泞的滩涂……对方既然能精准地派人半路截杀,必然也想到了他会来此搜寻,那么草上飞真正的秘密据点,很可能不在这显眼的船上,而是在……
他的目光投向芦苇荡深处。那里,芦苇更加茂密高耸,在风雨中起伏如浪,遮蔽了视线,也藏匿了无数秘密。
“重点搜芦苇荡深处!尤其是背风、隐蔽、能停靠小舟的地方!留意是否有新翻动的泥土、被刻意踩踏压倒的芦苇,或者……人为搭建的窝棚痕迹!”沈墨果断下令,同时自己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齐腰深的、冰冷刺骨的泥水中。泥浆裹挟着腐烂的水草,钻进裤腿,带来刺骨的寒意。
搜寻是艰苦而绝望的。雨水模糊了视线,泥沼拖拽着脚步,腐烂的气息令人作呕。时间一点点流逝,除了几处可能是野物巢穴的浅坑和被风雨自然吹倒的芦苇,一无所获。差役们的士气在冰冷的雨水和死亡的压抑中迅速低落。
沈墨的心也一点点下沉。难道判断错了?草上飞的秘密据点不在这里?或者,已被凶手捷足先登,彻底清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扩大搜索范围时,一名在芦苇荡边缘、靠近一处废弃小土坡搜寻的年轻差役突然发出一声惊疑的低呼:“大人!您来看这里!”
沈墨精神一振,立刻趟水过去。只见那差役指着土坡下方一处被茂密芦苇几乎完全遮蔽的水洼边缘。那里的泥浆似乎被水流冲刷过,但仔细看去,有几根芦苇的根部有明显被利器割断的痕迹!断口很新,绝非自然老化!而且,断口下方,泥浆中似乎隐约露出一点……非自然的暗色!
沈墨蹲下身,不顾泥污,伸手探入冰冷的泥水中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棱角分明的物件!他用力将其拽出泥浆!
是一个尺许见方、沉甸甸的油布包裹!包裹被泥水浸透,但包裹得异常严实,外层还缠绕着几道结实的麻绳!
差役们立刻围拢过来,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沈墨迅速拔出腰间短刀,割断麻绳,一层层剥开湿透的油布。里面赫然是一个密封的、用蜡封口的铁皮盒子!
“打开它!”沈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名差役用刀小心撬开蜡封,打开盒盖。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东西:一叠被油布仔细包裹的、写满字迹的纸张;几枚刻着不同字样(如“圣粮衙乙字库”、“丙字仓管”)的木质印章坯子;还有几块……边缘光滑、质地细腻的、尚未雕刻的蜡块!
沈墨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叠纸张。他迅速拿起,抖落水珠,在风雨中展开。纸张被特制的油布保护,字迹虽被水汽浸润略显模糊,但依旧清晰可辨!
这赫然是数份尚未填写具体日期和数量的空白“圣粮衙接收回执”文书!格式、纸张、抬头与沈墨在账册中看到的那些可疑回执一模一样!更令人心惊的是,文书末尾预留的签押位置旁边,还拓印着几枚清晰的私人印鉴痕迹!其中一枚,沈墨在典刑衙的旧档中见过——正是周昌手下一名负责文书归档的吏员私章!
伪造!铁证如山!
沈墨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拿起一枚木质印章坯子,上面刻着的正是“内廷特供库”的阴文反字!旁边还有几块用于制作火漆封印的蜡块!这是伪造整套文书链条的工具!草上飞团伙,正是利用这些东西,为幕后黑手炮制出那些足以瞒天过海的假回执!
“找到了!找到了!”差役们忍不住低呼,脸上充满了振奋。
然而,就在这短暂松懈的瞬间,异变再生!
“嗖!嗖!嗖!”三道比之前更加凌厉、更加密集的破空之声,撕裂雨幕,从芦苇荡深处三个不同方向,如同毒蛇般噬向沈墨和他身边捧着铁盒的差役!这一次,是必杀之局!
“大人小心!”惊呼声四起!距离太近,弩箭太快!
沈墨只觉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全身,身体的本能让他猛地向泥水中扑倒!一支弩箭擦着他的后颈飞过,带起一溜血珠!另一支则“噗”地一声,深深扎入他身旁一名差役的肩胛,差役惨叫着扑倒!
但第三支箭,带着最阴毒的刁钻角度,直射向那名手捧铁盒、暴露在外的差役心口!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
“叮!”一声极其清脆、如同玉磬相击的锐响,在风雨中乍起!
一道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光,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击打在第三支弩箭的箭镞之上!火星四溅!那支致命的弩箭被这股巨力撞得瞬间偏离方向,“夺”地一声,深深钉入沈墨身旁的泥地里,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芦苇深处的刺客!
沈墨猛地抬头,循着银光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丛高大的芦苇顶端,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般立在那里!雨水打湿了她深色的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轮廓,脸上蒙着一块湿透的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雨幕中依然明亮锐利、如同寒星般的眼睛!
是阿枝!那个在秦淮河畔卷入第一案、后来成为他助手的江湖女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
阿枝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一击撞偏弩箭,她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晃,瞬间消失在茂密的芦苇丛中。紧接着,芦苇深处便传来几声短促而激烈的金铁交鸣与闷哼!
“追!别让刺客跑了!”沈墨瞬间回神,厉声喝道,同时扑向那个装着铁盒的差役,“护住证物!”
差役们如梦初醒,一部分人护住沈墨和铁盒,另一部分则怒吼着冲向芦苇深处打斗传来的方向。
芦苇丛中枝叶剧烈摇晃,人影翻飞。阿枝的身手快得惊人,如同穿行在密林中的猎豹,手中两把不过尺余的短小弯刀,在雨幕中划出致命的银弧。几声惨叫接连响起,显然已有刺客毙命于她刀下。
然而,对方显然也是亡命死士!就在阿枝缠住三名刺客之际,芦苇丛另一侧,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潜出,手中一把淬毒的匕首,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悄无声息地刺向背对着他、正指挥差役的沈墨后心!角度刁钻,时机狠辣!
“大人背后!”有差役瞥见,惊骇欲绝地嘶喊!
沈墨闻声猛地转身,但匕首已近在咫尺!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他!
电光石火间!
“嗤啦!”一声裂帛之音!
一道更快、更狠的寒光,如同撕裂乌云的闪电,从沈墨侧面激射而至!不是射向刺客,而是射向……刺客脚下那片被雨水泡得松软的泥滩!
“噗!”寒光没入泥地!
“啊!”那刺客脚下猛地一滑,重心瞬间失衡,致命的匕首擦着沈墨的衣角划过!他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在泥浆里!
沈墨惊魂未定,定睛看去,射入泥地的,竟是一把造型奇特、尾部带着细长链索的飞爪!链索的另一端,正握在刚刚解决掉三名刺客、疾冲而来的阿枝手中!
阿枝手腕一抖,链索如同毒蛇般收回,飞爪扣住那摔倒在泥里的刺客脚踝!她猛地发力一拽!
“啊——!”刺客惨叫着被拖向阿枝!
阿枝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电,手中弯刀划过一道凄冷的弧线!
血光迸现!刺客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当最后一名刺客倒在泥泞中,芦苇荡再次被风雨声占据时,所有人才回过神来,看向那个站在泥水里,雨水顺着黑巾和发梢流淌,手中弯刀滴血的女子。
阿枝甩掉刀上的血珠,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径直走到沈墨面前,目光落在他手中紧握的铁盒上,声音透过湿透的面巾,带着一丝清冷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东西……拿到了?”
沈墨看着她那双在雨水中依旧明亮的眼睛,心中翻腾着劫后余生的惊悸、获救的感激,以及更深的疑惑。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拿到了。伪造文书的工具和底稿。草上飞灭门,就是为了掩盖它。”
阿枝的目光在铁盒上停留一瞬,又扫过周围惊魂未定的差役和地上的尸体,最后回到沈墨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此地不宜久留。内鬼……不止一个。这盒子,是催命符。”
她的话如同冰锥,刺入沈墨心底。内鬼不止一个……赵四只是明面上的棋子?典刑衙内,还有更高层、更隐蔽的眼睛?
“走!”沈墨不再犹豫,将铁盒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滚烫的山芋,也抱着破局的唯一希望,“所有人,立刻撤回典刑衙!封锁消息!尸体就地掩埋!今日之事,若有半字泄露,军法从事!”
差役们凛然应命,迅速行动。
沈墨翻身上马,阿枝如同影子般无声地跟在他马侧,身影很快融入雨幕和茂密的芦苇丛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泥泞中那几具迅速被拖入芦苇深处掩埋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凶险。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沈墨的脸颊,怀中铁盒的棱角硌着他的胸膛,带来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希望与危机的沉重感。苇荡藏秘钥,寒刃破迷瘴。阿枝的出现和那惊鸿一瞥的飞爪,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不仅救了他的命,更斩开了重重迷雾的一角。
但前方,典刑衙内,等待着他的,是更深的陷阱,还是……那个隐藏在“金夫人”背后、操纵着圣库焚毁、灭门、刺杀与内鬼的、真正的幕后黑手?这枚以生命为代价夺回的秘钥,能否真正打开那扇通往真相的、染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