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权衡与决断
余淑瑶在他进门时,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但她仍旧是慢条斯理地做着手里的活。
都以为她熟能生巧,可这铺香的动作, 不仅要细致,还得耐心兼备。
眼下,听得沈檀安的冷语,余淑瑶方抬起头,看向沈檀安。
男子冷峻的面容,阴沉沉的,犹如陈年锅底般黑。
余淑瑶心中五味陈杂,强装镇定地放下香铲,摸索着桌角,到了书案旁,拾起了一本名册。
她纤纤细手将其捧在手心,指端沾染着些许香灰。
“夫君不妨看看,这些富家小姐中,可有在意的人选?”余淑瑶视线定在他下颌,三年来的生活习惯,演盲人时信手拈来。
这本名册,是柳氏送来翠屏楼的。
母亲嘴上顾及她不喜, 实则早就有此谋算,这东西,可不能是一朝一夕能收集好的。
或许,在她苦苦等待沈檀安怜惜的日子里,媒婆已私下走访多家府邸,为沈檀安另寻一桩良缘。
沈檀安看了看名册,又看了看余淑瑶嫣然浅笑的脸,气得紧咬牙关,“你就这么想让别的女人来共享你的丈夫?”
余淑瑶心中一阵刺痛,自己就算不愿意又能如何?
就算她不愿意,沈檀安在府外就没有红颜知己了吗?
她缄默着,沈檀安气极反笑,“好,既然娘子都不介意,那就同意纳妾,求之不得!”
余淑瑶看过他在外的纸醉金迷,也受尽了旁人的鄙夷嘲讽。
虽有些悲恸由心起,但她还是翻着名册,把心一横,“我听青桔说,这名册里还有顺天府的千金陆雪娇,听闻陆小姐多年未嫁,夫君不如好好瞧瞧?”
京中官家小姐,富商千金,皇室明珠,少说百十来人。
唯独陆雪娇,余淑瑶记忆犹新。
她曾在城楼上公然对沈檀安表述倾慕之情,也曾在他们新婚燕尔时,传出坠井的消息。
若是比谁更爱沈檀安,余淑瑶自愧不如。
沈檀安胸口起伏,余淑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哪里看得出心里有他的样子。
好似急不可耐地将他往外推,怕推晚了,赖上她似的。
沈檀安率领三十万精兵,在边陲苦苦鏖战数月,斩杀马背上不可一世的枭雄,谁不称他一句,朝之栋梁, 利国杀器!
偏偏他这个媳妇,对他不冷不热,不见半分崇拜。
沈檀安怒火灼心,蓦然扼住了余淑瑶手腕,眼里愠怒翻腾,“娘子大度,我心甚慰,既然要纳妾,就大操大办!”
余淑瑶被他的手劲钳得生疼,未来得及痛呼,沈檀安已松了手,拂袖而去,携着恼意。
她坐在圆凳上,瞧着名册上,陆雪娇的丹青画,陡然失笑。
夫君生什么气,莫非怕府中有妻妾绊住了脚,妨碍他在外风流快活?
沈檀安要是在乎她,就不会任她在翠屏楼自生自灭了……
将才尚且能在沈檀安的威压下从善如流的余淑瑶,这会儿心底的痛楚愈演愈烈,她不敢回顾这三年的委屈落寞,唤来青桔,“将名册还给母亲,就说若得空,去顺天府提亲,征得夫君同意。”
青桔接过名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半晌,忍不住开口,“夫人,您这是何苦呢?”
余淑瑶笑,“你啊,别管那么多,去就是了。”
望着青桔远去,余淑瑶嘴角的笑意僵住,她和沈檀安的亲事,碍着皇权,碍着两家的名声,就算是个破罐子,也摔不得。
一个人的自由,好过两个人的将就。
她只愿脱身,静心去走自己想走的路,为沈家绵延子嗣这种事,会有人心甘情愿去做。
青桔去而又返,余淑瑶熏着香帕。
小丫头梳着双环髻,气得跳脚时,像极了恼怒的小猴子,“夫人!您就顺他们的意好了,他们……他们居然说,三日后大吉,就要纳妾进门!我看他们巴不得有人续弦,恨不得将侯府变成那皇庭的三宫六院才好!”
余淑瑶不疾不徐,将熏好的香帕叠放起来,交给青桔,“他们怎么想与我何干,你啊,去将这些香帕免费赠送给府外之人。”
给出香帕的同时,余淑瑶还给了一本空页的账目,“但领香帕有个条件,需得登记在册。”
三日内,侯府张灯结彩。
树梢上挂满了红灯笼,门额上卷着红绸子。
照理说,妾室进门,不能有如此排场,但谁让正室‘瞎’,看不着,他们便大张旗鼓,可劲踩。
青桔苦闷,余淑瑶反而如释重负。
听得府外爆竹噼啪,敲锣打鼓好不热闹,余淑瑶担忧的只有一件事,不日后,爹爹大概会来兴师问罪。
不过,届时木已成舟。
陆雪娇在京中算小有名气。
一来是她倾慕沈檀安的事满城皆知,二来就是性子火辣,时常协助顺天府办案,缉拿江洋大盗,偷鸡摸狗之辈,立下不少功劳。
当下,她身着玫红色的嫁衣,却娇羞得不像话,偷偷掀开轿帘看了好几次。
然而,妾室不得与夫君拜天地,在侯府内走个过场,便安排进紫金阁。
细雨飘零又停歇,龙凤烛燃尽,男子才撞开黄花梨木的门,踉跄入室。
“夫君?”陆雪娇试探地唤了声,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但房中无人回应她的热忱。
陆雪娇小心翼翼掀开了盖头,男子挺拔地坐在圆桌旁,白皙的手指剥着桂圆的壳,后脑勺垂下一条艳色的发带,身着的玄黑衣裳,衬得身板宽肩窄腰,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料。
“夫君。”
她又喊了一声,男子未回身,口吻冷漠,“少聒噪,扰我清静。”
顿时,陆雪娇的喜悦倾泻一空。
清晨,春光和暖。
半夜才勉强入睡的陆雪娇,辰时刚过就被沈檀安叫醒,“起来。”
陆雪娇睡眼惺忪,带着未散尽的困意,抬眼便撞进沈檀安如寒冬般冷峻的眼眸,心中“咯噔”一下,骤然清醒。
沈檀安显然是一宿没睡,疲倦的眼睑透着淡淡乌青,下巴颏冒出了些许胡渣子,但那股子冷煞的气息更加厚重,“新婚妾室,自当去给正妻请安, 你莫非睡昏头了?”
陆雪娇怨从心起,新婚夜遇冷也就罢了。
一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个囫囵觉?
她性格急躁,蹭地一下站起来,英气的眉倒竖,“小侯爷,提亲是你们家提的,我逼着你娶我了么?何必给我难堪!”
沈檀安薄唇勾起,冷嗤揶揄,“谁提的亲,你嫁谁去,我可亲自登门否?”
“你!”
陆雪娇气结,沈檀安慢条斯理地将满桌子桂圆外壳归整成一座小山,掸了掸衣袖道,“嫁做人妇,就收起你的傲气,三从四德应有嬷嬷教过你。”
心里是不太舒服,然而陆雪娇忍气吞声。
且下一刻,她看着沈檀安的脸,她转瞬气焰消散,两步凑上前,“夫君累不累,要不,我去请安,你在房中歇息?”
“不必!”沈檀安下意识和她拉远了些距离,冷着脸往外走。
纳妾席间,余淑瑶不曾出现,他倒要看看,那女人是如何心安理得地呆在翠屏楼里。
翠屏楼里,这些天,余淑瑶准备了不少东西,香帕,香囊,香纸,香奁……
“夫人,您做这么多都是送人的?”青桔不解,添置时跑腿的人正是自个儿,花费了不少银两。
余淑瑶将安息香、黄熟香以及琥珀按照比例研磨。
她当然不可能做个大善人,还得靠着这门爱好,积攒银两,有朝一日,离开京城,天涯各处,皆可为家。
当她动了动唇瓣,欲要言说, 翠屏楼的院中,传来了喊声,“姐姐,妾身陆氏,前来觐见。”
陆雪娇知礼知节,余淑瑶却脸色微寒,“青桔,你去说,我安心礼佛,不问世事,请她回去。”
青桔领命,扯着嗓子在厅堂处,扬声复述余淑瑶的话。
院外,陆雪娇瘪嘴,望向沈檀安。
仿佛无声地在说,这可不是她不懂事,是正妻排面大,端着呢!
沈檀安一言不发,抬起长腿来,对着房门就是一脚。
“哗嚓”一声,门闩折断,破开房门。
屋子里,余淑瑶单薄的身板一哆嗦, 不多时,赫然见沈檀安脚步声急促地进了屋门。
她分明看见了沈檀安,却问青桔,“发生了何事?”
沈檀安于她几步开外的地方,伫立在绒毯上, 揉着手指骨节,眼神微眯地向她投去视线。
回答余淑瑶的是略显清脆的声音,“姐姐,多有得罪。”
余淑瑶将瞎子的无措演得淋漓尽致,此时面色多了分错愕,转而露出浅淡的笑容,“是妹妹啊,无妨。青桔,赐座。”
青桔纹丝不动,观察着沈檀安。
自然,坐在余淑瑶身旁的,是沈檀安而非陆雪娇。
随着沈檀安靠近,余淑瑶揪紧心弦,配合着抽了抽小巧的鼻尖,“夫君?”
沈檀安桀骜冷哼,打了个手势,陆雪娇到了他身旁,就被他一把拖进了怀里,压坐在腿上。
他的动作,惊的不止是余淑瑶,还有当事人陆雪娇。
洞房花烛夜,对她冷若冰霜的男子,这时却亲昵无比,甚至带着雅致的笑,“什么事,比娇娇给夫人敬茶还重要?”
余淑瑶缓缓撇开了目光,“夫君是来给妹妹撑腰的?”
沈檀安搂着陆雪娇的腰肢,空出一只手捏了捏陆雪娇的脸,眼底却难寻情愫,“那是自然,新妇进门,你给谁脸色看?不想喝敬茶,以后都别喝了,娇娇虽是妾,以后为平妻,这样你可满意?”
余淑瑶想笑。
侯府心口不一的态度,难道是祖传的不成?
主母口口声声说余家恩重,却亟不可待纳了妾室。
而沈檀安呢,前些日子不还跟她大动肝火,娶了美娇娥,立马就捧在手心里了。
她面色变了又变,只说了句,“夫君高兴就好。”
沈檀安额角突突跳,余淑瑶的难以掌控,令他心浮气躁,连看余淑瑶的目光,都充满了嗜血的味道。
许久,翠屏楼里谁也没出声, 青桔大气都不敢喘。
沈檀安许久才压下心头的火,他搂着陆雪娇道,“听见了,以后见她不必行礼。”
陆雪娇颔首,跟着沈檀安出了翠屏楼。
刚出了院子的石洞门,男子骤然抽离。
随着他松手,陆雪娇心底难掩失落,她算明白了,沈檀安并不想娶她,之所以亲密,也是做戏给余淑瑶看的。
然而,她痴痴地望着男人的背影并不后悔。
只要能嫁给沈檀,就算心似顽石,她早晚也给他焐热了!
余淑瑶好不到哪去,全身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般。
拿起桌上的单据,心头酸涩。
青桔替余淑瑶心急,却做不了什么,任由余淑瑶去,帮衬着说道,“夫人,我给您念。”
“不必了。”
余淑瑶指尖夹着纸张,掌心托着名册,“这些个府中贵妇,再去送第二次。”
青桔只觉惊涛骇浪,“夫人……您的眼睛!”
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