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诡录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0章 洛城候拍

奉天市的梅雨季总带着股子黏糊劲儿,吴陵工作室的吊扇在头顶转出老旧的“吱呀”声,将台灯光晕切成细碎的金箔,落在宋人工笔《寒江独钓图》的残片上。他捏着狼毫的指尖悬在绢面三寸处,笔尖的徽墨正沿着渔翁斗笠边缘洇开,像极了秦岭深处未散的雾。

“吴修复师,再耗下去,这画该长出水藻了。”苏幼薇的声音从楼梯口飘来,墨镜反着走廊的光,帆布包上绣着的青铜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拉欠儿刚来电,拍卖会地点还没定,但说了——洛城羊肉泡馍配糖蒜,比奉天的醋溜白菜下饭。”

吴陵没回头,笔尖轻轻点在渔翁蓑衣的经纬间:“西周帛画讲究‘以形写神’,你倒好,把修复古画说成了逛菜市场。”他忽然放下笔,望向苏幼薇腕间新换的青铜铃铛,“上回在西安摔碎的汉瓦当,修复报告写了三页,这次准备摔什么?”

“土坑货只摔打眼的。”苏幼薇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拉欠儿发来的一串乱码,“看见没?这叫‘暗语’,老集巷的槐树洞、丽景门的梆子声,都是接头暗号——比你修复古画的补绢工序还复杂。”

二楼传来战术靴踏地的“咚咚”声,李嘉抱着装备包下楼,登山绳在腰间绷成利落的直线:“油箱满,备胎气压 2.8,后备箱暗格藏着洛阳铲。”他扫了眼苏幼薇鼓囊囊的帆布包,“拍卖会用得上罗盘?”

“防的是‘鬼市摆阵’。”苏幼薇敲了敲包上的饕餮纹,“三年前在敦煌,有人拿魏晋墓砖当唐砖卖,我用罗盘测出了墓向偏差——”她忽然指着李嘉的包,“倒是你,带秦岭的青铜砂做镇纸?”

吴陵收拾画具的手顿了顿。自秦岭归来,樟木箱里的青铜罗盘总在雨夜微微发烫,与工作室恒温箱里的引魂眼残片遥相呼应。此刻窗外的雨丝正顺着黄杨木雕花窗流淌,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像极了青铜器上的云雷纹。

“先吃饭。”他摘下金丝眼镜,镜腿在鼻梁上压出浅红印子,“洛城水席园的羊肉泡馍,掰馍要‘水围城’,馍块如甲,汤似护城河——”

“得了吧你,”苏幼薇拽着他的袖子就走,帆布包上的铃铛撞出细碎的响,“在秦岭啃压缩饼干时,你说‘青铜器修复如断案’,结果饿得把指南针当筷子使。”

V8大路虎驶入洛城时,暮色正给古城墙镀上青铜色。护城河上浮着零星的河灯,火光映在苏幼薇墨镜上,碎成无数个青铜鼎的倒影。李嘉的战术手电扫过车载地图,忽然皱眉:“老集巷在丽景门西,清末民初是当铺扎堆的地方,现在连 GPS都查不到确切位置。”

“土坑拍卖会嘛,就得藏在见不得光的旮旯里。”苏幼薇熟门熟路地拐进青石板胡同,车技带起的风掀动街角老人的羊皮袄,露出里面半件绣着双蛇纹的坎肩——与秦岭地母像基座的浮雕如出一辙。

鼎昌客栈的木门“吱呀”推开,穿月白长衫的掌柜正在柜台拨算珠,算珠碰撞声与苏幼薇的铃铛声诡异地合拍。吴陵摸着门楣上的包浆,指尖触到极浅的饕餮纹,与苏幼薇青铜戒指内侧的刻痕完全一致。

“天字二号房,临护城河。”掌柜递上钥匙,目光在吴陵掌心的浅红印子上停留半秒,“夜里若听见梆子声,别开窗——那是护城河水鬼在数砖。”

三人在“水席园”坐下时,羊汤的热气正漫过雕花窗棂。苏幼薇捏着馍块的手突然停住,望着邻桌几个穿对襟褂子的男人:“左边那个,袖口补丁绣着禾穗纹,跟爷爷笔记里的‘夏后氏禾鼎’铭文一样。”

李嘉的筷子夹着糖蒜悬在半空,战术手表的指针微微颤动:“右腕有老茧,是长期握洛阳铲的‘探墓手’。”他忽然压低声音,“他们传看的青铜爵,腹部云雷纹缺了一角,倒像是从秦岭带出的残件。”

吴陵的目光落在青铜爵上,忽然想起秦岭崩塌时,母虫体内人蛹腹部的纹路。掌柜端来的裤带面在瓷碗里堆成小山,油泼辣子的香气中,他听见邻桌男人用陕西话嘀咕:“槐树洞的门得敲三声,暗号是‘鼎沉河,爵出土’——”

苏幼薇的青铜铃铛突然轻响,手机屏幕亮起,拉欠儿的短信只有四个字:“明日卯时,老地方”。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丽景门的灯笼次第亮起,将青石板路染成暗红:“知道吗?老洛阳人说,槐树洞里的砖每块都刻着墓主名讳,踩错一块——”

“就会招来护墓兽。”李嘉接过话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后颈的疤痕,“但拍卖会更危险——摸金校尉的规矩,不问货从哪儿来,只问价往哪儿去。”

吴陵夹起宽面的手顿了顿,面汤在瓷碗里荡出涟漪:“可若真是夏后氏禾鼎残片,铭文里或许藏着葬器坑之外的秘密——”

“打住!”苏幼薇突然笑出声,糖蒜在醋碟里晃荡,“吴修复师又犯职业病了?别忘了,咱们这次是来‘玩票’的——”她忽然瞥见吴陵袖口露出的浅红印子,声音轻了几分,“有些谜底,还是让它埋在土里吧。”

夜色漫进窗棂时,护城河传来梆子声,敲的是《秦王破阵乐》的调子。吴陵望着邻桌男人陆续起身,发现他们腰间都挂着青铜铃铛,形制与苏幼薇的那串相似,却多了道缺口——像极了秦岭深处那些断器的残片。

“该回客栈了。”李嘉检查着装备包,登山镐的金属部件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拍卖会规矩:黎明前会有人送‘路引’,用青铜砂在门口撒出箭头,跟着走就是。”

苏幼薇将青铜镜塞进帆布包,墨镜后的眼睛亮晶晶的:“路引也好,鬼市也罢,反正我只关心那件带禾字铭文的鼎残片——要是能补全你爷爷笔记里的缺页,说不定能解开夏后氏‘以禾为祭’的秘辛。”

吴陵站起身,顺手将修复古画的狼毫别在衣襟。窗外的槐树影里,有个戴草帽的老人正慢慢走过,手里攥着片青铜残片,残片边缘的缺口与他樟木箱里的引魂眼残片严丝合缝。

洛城的雨夜在梆子声中悄然降临,三人回到客栈时,门楣上的饕餮纹在路灯下若隐若现。吴陵摸着掌心的浅红印子,忽然想起秦岭井底的龟甲铭文,夏后氏最后一句是“补全者归,万蛹皆寂”。可此刻,客栈墙角的阴影里,几个模糊的身影正对着他们的房间方向比划手势,腰间的青铜铃铛在雨中发出极轻的响,像极了三千年后的某种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