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锁链崩鸣
南少林寺遗址的地宫像只倒扣的巨碗，十八道玄铁锁链从穹顶垂下，在潮湿的空气中泛着青黑色光泽。
敖岐盘坐在中央的玄武岩柱上，龙爪深深抠进锁骨处的锁痕，每道锁链都嵌进皮肉半寸，铁锈混着银蓝色的龙血滴在刻满妈祖符文的地面，腾起的青烟里竟带着淡淡的香火味——这是最让他抓狂的地方，连伤口的疼痛都带着背叛的气息。
“第三百零二个月黑风高夜。“他盯着头顶碗口大的裂缝透下的月光，那光里混着黑潮特有的腐臭，
“林默娘，你把封印刻成妈祖香的味道，是怕我忘了被你骗的滋味么？“尾巴烦躁地甩动，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惊飞了洞顶栖息的蝙蝠。
指尖划过锁骨处的锁痕，那里早已结出层叠的痂，新伤叠旧伤，竟形成了类似平安扣的纹路。
三百年了，他无数次回忆海啸那晚的场景：自己刚用定海珠镇住即将喷发的海底火山，转身就看见妈祖站在浪尖，发簪断裂的碎片还挂在鬓角，却笑着对他晃了晃平安扣：
“敖岐，等潮水退了，带你去吃码头张婶做的妈祖面，她新学了包海蛎丸呢。“
那时他多傻啊，竟真的以为那是胜利的邀约。下一刻，十八道锁链就从海底窜出，像极了妈祖平时扎戏偶的银线，只不过这次捆住的不是海妖，而是刚耗尽神力的他。
“妈祖面？“他舔了舔唇角的血，咸涩中带着铁锈味，“怕不是掺了玄铁渣的鸿门宴吧。“
尾尖突然触到石壁上的凹凸纹路，他猛地回头，借着定海珠的微光，看见斑驳的石壁上刻着半幅裙摆——是妈祖祭海时穿的红珊瑚纹长裙，裙摆边缘还缠着半截银弦，弦尾的流苏结早已褪色，却仍能看出是妈祖独有的编织手法。
“原来你早把银弦藏在这里...“
敖岐的龙爪轻轻抚过刻痕，指尖突然碰到丝滑的触感，竟是半根人类的发丝，褐色的发梢还沾着金粉，“连头发都留着，你到底是想困住我，还是怕我忘了你？“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他还是条贪玩的幼龙，总爱用尾巴卷起妈祖的发簪当玩具。
她追在后面笑骂：“敖岐你再调皮，就把你拴在祖庙的八卦井里，天天听老庙祝唱十音八乐！“
如今真的被拴住了，却连她的衣角都摸不到。
“轰！“
第十八道锁链终于承受不住神力的反噬，在他尾尖扫过的瞬间崩断。火星溅在银蓝色的龙鳞上，疼得他打了个激灵，却发现断裂的锁链里掉出片指甲盖大的碎玉——是平安扣的碎片，上面还刻着“护“字的笔画。
“原来封印里藏着你的神力...“
他盯着碎玉发出的微光，突然听见海面上飘来熟悉的弦乐声。莆仙戏的调子混着黑潮的腥臭味，却让他瞳孔骤缩——那是妈祖当年创的《护海调》，只有在催动傀儡戏时才会奏响。
扒着裂缝望向海面，月光下的「湄屿潮音」礁石上，个穿月白衣裳的小姑娘正甩动银丝，她身侧的傀儡戏偶分明照着妈祖年轻时的模样扎的，金粉裙摆被海风掀起，竟和石壁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又是你留下的把戏？“敖岐舔了舔爪子上的碎玉，突然发现小姑娘指尖的银线竟和自己尾尖的银弦共鸣，
“三百年了，你就这么放心让个小丫头片子摆弄你的傀儡术？“龙爪抠进地面，碎石在神力下化作齑粉。
他盯着锁骨处未崩断的最后两道锁链，突然想起妈祖日记里的只言片语：“双生非囚，人神共守“。
难道她当年不是封印，而是...
“哗啦啦——“
地宫里突然渗进海水，断裂的锁链缝隙中，银弦残影凝结成妈祖的虚影，袖中飘落的发丝竟与石壁上的那根完美贴合。
敖岐猛地伸手去抓，虚影却化作光点钻进他的龙鳞，心口突然泛起久违的暖意，像被人轻轻揉了揉龙角。
“该死！“他甩头驱散杂念，尾巴狠狠砸向石壁，“就算你留了万千残影，我也要问个明白——当年为什么要骗我！“
最后两道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敖岐趁机催动定海珠，幽蓝光球在掌心旋转，竟将地宫里的海水凝成冰刃。
“既然你不肯开口，那就让你的小傀儡来回答！“
他盯着海面舞动的银线，想起小姑娘甩糖块时的狡黠眼神，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期待与她的交锋。
锁链崩断的瞬间，他化作银蓝色流光窜出地宫，龙尾扫过处，石壁上的妈祖刻痕发出微光，仿佛在目送他离去。海面上，莆仙戏的弦乐突然变调，变成了《十音八乐》里的《镇海调》，那是妈祖当年哄他入睡的调子。
“林默娘，你欠我的妈祖面，这次必须连本带利讨回来。“
敖岐迎着黑潮张开龙爪，定海珠的光芒映出他紧抿的嘴角，
“还有，那个扎傀儡的小丫头...她发间的银簪，分明是你当年插在我龙角上的那支。“
海水灌进地宫，冲走了残留的龙血，却冲不走石壁上新增的刻痕——那是条幼龙蜷缩在妈祖掌心的图案，旁边歪歪扭扭刻着：“敖岐，别怕，我在。“
三百年前的海啸夜，妈祖就是用沾满血的指尖，在他被锁链捆住的瞬间，偷偷刻下了这句没说完的话。浮出海面的刹那，他看见礁石上的小姑娘正抱着傀儡戏偶打转，银线在月光下织出个巨大的平安扣图案。黑潮在图案外疯狂撞击，却始终无法靠近半步。
她抬头望见他的龙形，眼睛瞪得溜圆，竟从怀里掏出块芝麻糖，在月光下晃了晃。
“吃货龙！“林默的声音混着海风传来，“打赢了给你糖吃！“敖岐差点从半空摔进海里。
三百年了，除了妈祖，竟还有人知道他爱吃甜食。龙尾猛地甩动，带起的浪花差点打湿她的斗笠，却在傀儡戏偶化作妈祖虚影的瞬间，鬼使神差地收住了力道。
“先说好，“他盯着她指尖的银线，发现那些线竟与自己的龙鳞隐隐共振，
“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问——““问为什么妈祖要封印你？“
林默突然接口，平安扣在掌心发出微光，灰雾中竟浮现出半片龙鳞的纹路，“我也想问呢，海神仙。不过现在嘛...“
她冲傀儡戏偶眨眨眼，十八道银线突然化作十八只银鳞小鱼，“先帮我赶走黑潮，我带你去祖庙偷妈祖面的秘方！“
敖岐看着她狡黠的笑容，突然想起妈祖当年骗他吞下定海珠碎片时的表情。尾巴不自觉地蜷起，他听见自己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却没注意到，定海珠的光芒与平安扣相触的瞬间，海底深处的某处封印，正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碎裂声。
地宫深处，最后两道锁链终于彻底崩断，却在落地时摆出了个“护“字的形状。海水顺着裂缝灌进，将敖岐的龙血冲进湄洲湾，那些混着神力的血珠，竟在礁石上催生出星星点点的红珊瑚，像极了妈祖裙摆上的花纹。
而此刻的海面上，一人一龙正背靠背站在礁石上，银线与龙尾交织出的结界，将黑潮挡在十丈之外。
林默偷偷将半块芝麻糖塞进敖岐的龙爪，他则用龙鳞替她挡住了背后袭来的触手。
海风带来妈祖庙的钟声，混着潮起潮落的声响，仿佛在诉说，有些羁绊，即使被锁链困住三百年，也终将在某个潮起的夜晚，重新连上彼此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