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红布包
林墨的指节陡然绷紧,骨节嶙峋突起如青玉雕的梅枝。
谢过王媒婆后,转身直奔衙门。
一路上,林墨心情有些沉重,周围的环境也显得有些压抑,街边的行人匆匆忙忙,他们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交织在一起。
李捕头正在堂前训衙役,见他来,挥退众人,“林掌柜可是有发现?”
“刘掌柜与程砚有牵连,且他药铺里有断魂草。”林墨将账本上的记录与后院的草叶都说了,“周夫人中的毒,定是从他这儿出的。”
李捕头一拍桌案,桌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走!这就去搜!”
待他们赶到同福药铺时,门已上了锁。
破门而入,后堂的炭盆里还飘着焦味,那味道刺鼻而难闻,几页未烧尽的纸粘在盆底,纸张烧焦的边缘有些卷曲。
林墨蹲下身,用木棍拨了拨灰烬,木棍与灰烬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半张纸条上,“断魂草”三个字赫然入目,字迹正是刘掌柜的。
“让他跑了。”李捕头攥紧腰间的刀,刀鞘与腰带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不过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我这就去程府拿人!”
暮色漫进胭脂铺时,林墨坐在案前,将今日所得的线索一一摊开:药包、王媒婆的话、半张纸条。
他忽然想起小翠前日抹泪时说的:“夫人总说有人在盯着她,夜里总往窗外看。”结合刘掌柜身上那团绞杀真相的灰绿藤蔓,他忽然明白——周夫人或许早察觉危险,却被流言编织的假象蒙住了眼。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林墨刚要吹灯,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挠过青石板,那声音细微而神秘。
他抄起案头的镇纸,镇纸沉甸甸的质感在手中蔓延,屏息走到门边。
门闩刚拉开一道缝,个瘦小的身影便挤了进来。
月光下,小翠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桃,手里攥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油纸的触感有些光滑,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林……林掌柜。”她声音发颤,带着恐惧和不安。
林墨的镇纸“当啷”一声砸在门槛上。
小翠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油纸包的褶皱里,月光透过窗棂斜切进来,在她脖颈处照出一道青紫色的淤痕,像是被人掐过的指印。
“林掌柜……”她喉间发出破碎的抽噎,“夫人昨儿夜里突然把我叫到床前,手冷得像块冰。
她塞给我这个,说‘若我死了,你拿去找胭脂铺的林掌柜,他看得懂’。
我……我本想等天亮,可方才在后巷看见两个穿玄色衣服的人,腰上挂着银鱼牌——”她突然顿住,像是被什么哽住了,猛地将油纸包塞进林墨怀里,转身就往门外钻。
“等等!”林墨伸手去拉,只碰到她粗布衫的衣角,粗布的质感在指尖停留。
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压低的斥骂,“那小丫头往这边来了!”小翠像只受了惊的雀儿,顺着墙根一闪便没了影。
林墨关上门闩,转身时油纸包已在掌心,还带着小翠体温的余温。
烛火在铜灯里噼啪一跳。
林墨解开层层包裹的油纸,最内层是个巴掌大的檀木匣。
匣盖刚掀开,一缕熟悉的甜香便钻了出来——是他新调的“月白”胭脂。
白瓷瓶身映着烛火,釉面泛着温润的光泽,与他铺子里卖的并无二致。
可当他将瓶子倒转时,瓶底内侧却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戊时三刻,西厢房暗格”。
匣底压着张薄如蝉翼的素笺。
林墨展开时,纸页发出细碎的响,墨迹是极淡的青灰色,像是用茶汁混了朱砂写的,不仔细看几乎要融在纸里。
他凑近烛火,一行小字这才显出来:“小心国师。”
笔尖在“师”字末尾顿了顿,晕开团极小的墨渍,像滴未落的泪。
林墨的指腹轻轻抚过那处,想起周夫人咽气前攥着的玫瑰露瓶——瓶身幽蓝,与这素笺的青灰,竟像是同一窑烧出的釉色。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他忽然想起前日在义庄,周夫人指甲缝里的金粉。
程砚是城东盐商,而盐引批文上盖的,正是国师府的金印。
刘掌柜药铺里的断魂草,程砚背后的势力,周夫人临死前的密信……这些线索在他脑海里串成线,最后都缠上“国师”二字。
林墨将素笺对着烛火,青灰墨迹下隐隐透出些暗纹——是缠枝莲的纹路,与他昨日在刘掌柜腰间钥匙上看到的刻痕如出一辙。
他又打开胭脂瓶,用银簪挑了点膏体,凑到鼻端轻嗅。
甜香里混着丝极淡的苦,像是掺了点安息香。
这味道……竟与他在药铺后院所闻的陈皮艾草香有几分相似。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当他凝视着那行“小心国师”的字迹时,眼前浮起了半透明的淡金色丝线。
那是流言具象化的征兆——但与以往那些灰绿的藤蔓、浑浊的雾不同,这金线细若游丝,却异常坚韧,从素笺上的“师”字延伸出去,穿过窗棂,直往城北那座朱墙碧瓦的国师府方向而去。
更漏在墙角敲过三更。
林墨将檀木匣锁进柜台最底层的暗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半张画满流言形态的纸页。
周夫人为何能看懂他的胭脂?
她如何知道“只有林墨能看懂”?
还有那行藏在瓶底的“戊时三刻,西厢房暗格”——是周夫人家的西厢房?
还是国师府的?
烛火突然明灭了一下。
林墨望着案头未燃尽的素笺,忽然想起王媒婆说的“流言能杀人”。
而此刻,“国师”二字正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那些被他具象化的流言藤蔓、灰云、金线,或许从一开始,便都绕着这两个字生长。
他吹灭烛火,月光重新漫进屋子。
窗纸上投着梧桐的影子,像极了某种秘文的笔画。
林墨望着暗格里的檀木匣,忽然明白——周夫人留下的,不只是警告,更是一把钥匙。
而这把钥匙,将打开的,或许是比程砚、比药铺凶案更幽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