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谜团 下
林墨将玫瑰露倒进瓷碗,凑鼻一闻,果然有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那味道淡淡的,却让他心中一紧。
他铺开纸,把今日所见的流言形态画下来:张秀才身侧的毒藤,方郎中欲言又止时飘起的灰云,连小翠绞帕子时都有团淡红的雾气,像是被压制的真话。
“林掌柜好兴致啊!”门帘一挑,赵嬷嬷摇着团扇进来,手里还提着半篮青杏,那青杏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我刚从同福药铺门口过,刘掌柜正拿算盘砸伙计呢,说这月银子少了三成——您说巧不巧,周夫人闹玫瑰露那回,药铺生意就开始往下掉。”
林墨捏着笔杆笑了笑:“赵嬷嬷消息倒灵通。”
“我这不是怕您被冤枉么?”赵嬷嬷压低声音,“昨儿夜里我在巷口听见两个婆子嚼舌根,说周夫人死的那晚,同福药铺的伙计挑着夜香桶往周府后墙走...您说这药铺,卖药不行,倒会往人家里送毒?”
夜幕降临时,林墨揣着玫瑰露去了后巷的“云隐茶社”。
茶社外,月光洒在地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银霜。
苏璃正倚在二楼栏杆上煮茶,月白裙角垂着银铃铛,那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见他上来,指尖轻叩茶盏,那清脆的叩击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腿伤还疼?”苏璃轻声问道。
“沈老的法子管用。”林墨撩起裤脚,伤口已结了痂。
“周夫人中的毒,你看看。”
苏璃接过瓷碗,凑到鼻尖轻嗅,瞳孔骤然收紧:“断魂草。
这草长在极北苦寒之地,根须磨粉混在甜饮里,半个时辰才发作,发作时像极了突发急症。”她抬眼时目光冷得像茶盏里的月光,“能弄到这草的,要么是走北地商队的,要么...是懂毒理的行家。”
林墨想起方郎中避开的眼神,想起刘掌柜药铺的朱印,面上泛起冷笑:“同福药铺的刘掌柜,从前在太医院当差。”
苏璃将茶盏推给他:“明早我陪你去药铺。”
“不用。”林墨按住她欲收的手,触到她腕间冰凉的银镯,那银镯的凉意顺着他的手指蔓延开来。
“你帮我查断魂草的来路,剩下的...我来。”
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的眉眼,那茶雾带着淡淡的茶香,萦绕在两人周围。
就在林墨起身要走时,楼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茶社木门被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踉跄着冲进来,头发滴着水,那水珠顺着头发滴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腰间挂着半块碎玉,抬头时眼底泛着血光:“林...林掌柜!”
林墨脚步一顿。
他认出那碎玉的纹路——是程砚随身带的汉玉扳指上掉下来的。
楼下的动静惊得茶盏里的水晃出涟漪,苏璃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那男人踉跄着冲上楼梯,水痕在木阶上蜿蜒成扭曲的路,到得近前才看清他左脸有道未愈的抓痕,像是被野猫挠的——又或者,是人为的。
“苏姑娘。”男人嗓音沙哑,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纸张边缘浸了水,洇出深褐的褶皱。
“有人让我捎这个。”他将纸包往苏璃手里一塞,目光扫过林墨时猛地缩了缩,转身就往楼下冲,湿重的衣摆撞得栏杆吱呀作响。
苏璃捏着纸包的手指微微发紧。
林墨注意到她腕间银镯轻颤,平日里端茶的手此刻竟有些不稳。
纸包展开的瞬间,他瞥见内里露出半角素笺,墨迹未干,晕开的水痕像朵破碎的花。
“谁让他送的?”林墨问,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碎了茶社里的暮色。
苏璃将纸包重新裹好,塞进袖中时袖口带起一缕茶香:“无关紧要的人。”她抬头笑了笑,眼尾的弧度和往日无异,可林墨却捕捉到她眼底极淡的冷意,像冬夜冰面下的暗流。
“倒是你,明日要去药铺?”
林墨没接话。
他望着苏璃袖中鼓起的纸包,想起她从前说自己是茶商之女,可茶商之女怎会识得断魂草的来历?
又怎会在收到信时,连茶盏里的水温都忘了试?
“我送你回去。”他说,语气不容拒绝。
出了茶社,晚风卷着河腥气扑来,那河腥气带着丝丝凉意,吹在两人的脸上。
林墨走在苏璃身侧,听她银铃般的裙角声与自己的脚步声叠在一起。
转过街角时,他瞥见巷口阴影里有个模糊的人影,等追过去,却只看见一滩未干的水迹,混着泥点,像那男人留下的脚印。
“林掌柜。”苏璃在身后唤他,声音里带了丝无奈,“我没那么脆弱。”
林墨转身,月光落在她发间,将她的轮廓镀得柔和。
可他知道,这柔和下藏着刀刃——就像她泡茶时,看似随意撒下的茉莉,实则是为了掩盖茶里若有若无的苦。
回到胭脂铺时,更漏已敲过三更,那更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墨将今日所得的线索摊在案上:半瓶玫瑰露、画满流言形态的纸页、还有方郎中欲言又止时那团灰云的素描。
月光透过窗纸,在玫瑰露的瓶身上投下幽蓝的光,他突然想起周夫人指甲缝里的金粉——“朝云粉”里掺的是金箔,可金箔性温,断不会致人死命。
那么,是谁将断魂草混进了玫瑰露?
是刘掌柜?
还是借刀杀人的程砚?
案头烛火忽明忽暗,林墨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模糊。
他想起那浑身湿透的男人腰间的碎玉,想起程砚昨日踩碎试盘时眼里的恶意,又想起苏璃藏在袖中的信——这些碎片像被风吹散的星子,此刻正慢慢在他心里连成线。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林墨吹灭烛火,躺上木床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明日清晨,他要去同福药铺,以买药材为由,看看刘掌柜的算盘后藏着什么。
或许,答案就藏在药柜深处,藏在那些贴着朱砂标签的药罐里,藏在刘掌柜看见他时,眼底闪过的那丝慌乱里。
他闭眼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潭水,到底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