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暗巷
二更梆子那沉闷的声响刚敲过,城南的青石板路就像被一块巨大的墨色绸缎包裹,浸在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脚下的青石板凉凉的,带着夜晚独有的湿气,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林墨裹着靛青粗布短打,袖口沾着灶房那股油腻腻的油渍——这是他在巷口面摊借的衣裳。
他混在挑担走夜路的小贩里,那些小贩挑着担子,扁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连巡城卫那明晃晃的灯笼照过来,也只当他是寻常苦力,巡城卫的脚步声“咚咚”地响着,渐行渐远。
苏璃更绝,将月白裙角沾了泥,那泥污黑黢黢的,散发着一股土腥味。
鬓边斜插根蔫了的野菊,花瓣枯黄,轻轻一碰就簌簌落下。
面纱下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在夜色中像蒙了一层霜,活脱脱个走投无路的小寡妇。
“到了。”
林墨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阵细微的风,鞋尖蹭过墙根那滑溜溜的青苔,发出“嘶嘶”的声音。
眼前的宅门半掩着,门环上结着的蛛网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
门楣“吴记“二字被风雨剥蚀得只剩半截,像张咧开的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苏璃先一步跨进去,裙角扫过满地碎砖,拖动着碎砖相互碰撞,发出“咔咔”的声响。
她蹲下身时,那穿堂风带着一丝凉意,“呼呼”地吹过,面纱被掀起一角,露出眼尾一点淡红,像一抹娇艳的朱砂:“药渣。”
林墨跟着蹲下,指尖触碰到褐色碎末,那碎末粗糙而干燥。
碎末里混着几缕暗红纤维,凑近鼻端,一股腐叶的腥甜气息扑鼻而来——和孙神婆符纸上的血莲香一模一样。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在古董修复室里用显微镜看古画颜料的敏锐突然涌上来:“吴掌柜转移了据点。”
“但没来得及清干净。”苏璃用帕子包起药渣,起身时裙角扫过墙根的破陶瓮,那破陶瓮发出“嗡嗡”的声响,
“这里至少半月前还在交易。”
话音未落,一声呻吟从后巷传来。
那声音像片被风吹皱的纸,细弱却刺得人耳尖发疼,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林墨的脊背瞬间绷直,肌肉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抄起墙边半截断砖挡在身前,那断砖粗糙的触感从手心传来。
顺着声音摸过去——后巷堆着几摞破木箱,破木箱相互挤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最里面那堆的缝隙里,露出半截绣着缠枝莲纹的缎子,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泽。
“陈...陈少爷?”苏璃的声音带着惊颤,像一片颤抖的树叶。
她蹲下身,面纱滑落到颈间,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年轻人的手背,那手背冰凉如铁。
月光漏过瓦缝,像一道道银色的丝线,照出陈少爷青白的脸。
他的嘴唇乌紫,像被染上了一层墨,额角沁着冷汗,那冷汗在月光下闪烁着,连睫毛都在发抖。
听见声音,他勉强睁开眼,喉结动了动:“救...我...”
林墨立刻蹲下来,用断砖支起木箱让陈少爷靠得舒服些,那断砖与木箱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苏璃的手指搭在他腕上,那脉搏微弱而急促,她的瞳孔突然缩紧:“幽冥毒。”
“那不是...”林墨想起医书里的记载——幽冥毒取自坟头尸蟞的唾液,中毒者前七日如常人,第七日子时毒发,五脏六腑化成黑水。
他盯着陈少爷腕上淡青的血管,那血管像蜿蜒的小蛇,“可他失踪才三天。”
“有人提前催了毒。”苏璃解开陈少爷的衣襟,露出心口一片青紫色的斑,那斑像一朵狰狞的花。
她的指尖在斑上点了点,“用的是血莲香。”
“两种毒混着,既拖延发作时间,又能让毒性更隐蔽。”
陈少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死死攥住林墨的手腕,那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而痛苦:“信...匿名信...说有千年野山参...我爹要过寿...”
林墨想起前几日替胭脂铺送货时,隔壁绣坊的小翠嚼舌根:“陈少爷最是孝顺,为了给陈老爷找寿礼,连黑市都敢钻。
他望着陈少爷腕上还没褪尽的珊瑚手串,那是城南宝珍阁新到的货,要五十两银子,显然是刚买的,珊瑚手串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他们引你到这里,不是为了卖药材。“林墨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沫,那血沫带着一丝腥味,“是要你当血莲香的活引子。”
陈少爷的眼睛突然瞪得滚圆,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颤抖的手抓住林墨的衣襟,声音几乎要碎成渣:“我...我看见...穿青布短打的人...靴底有缠枝莲...他们...他们说'陈少爷的血,养香最是...'”
苏璃的手猛地收紧。
她转头看向林墨,面纱下的眼睛亮得惊人——正是孙神婆被抓时,那两个退向巷口的男人。
“程砚。”林墨咬着牙吐出这个名字。
他想起昨日在公堂上,程砚被押走时朝他笑的模样,嘴角勾得像道刀疤,“他要的不是陈少爷的命,是让陈少爷的怨气养血莲香。”
“等香成了...谁知道要用来害多少人。”
陈少爷的呼吸越来越弱,手指慢慢松开来。
苏璃迅速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那青瓷瓶温润而光滑。
倒出两粒朱红药丸塞进他嘴里:“这是我新制的解毒丹,能吊住他三日命。“她的指尖在陈少爷脉门上点了几下,”
但要彻底解毒,得找到幽冥毒的解药。”
林墨站起身,望着满地狼藉的药渣。
风卷着碎纸片“呼呼”地扑到他脸上,那碎纸片粗糙而刺脸,他扯下一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血莲香三斤,程府账房收。”
“得让他们以为陈少爷死了。”
林墨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前世在博物馆修复古画时的笃定——他曾用半片残破的瓷片,复原出整座宋代官窑。
现在,他要让这盘乱局,顺着他的线走,“明天一早就放消息,说陈少爷的尸首在乱葬岗被发现。”
苏璃抬头看他,面纱被夜风吹得飘起来,露出她勾着的嘴角:“要引蛇出洞?”
“他们要的是血莲香养到最盛。”
林墨捏紧那片写着程府的碎纸,那碎纸在他手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以为陈少爷的怨气快养够了,结果发现人还活着...他急,我们就有机会。”
后巷的野猫突然窜过,撞得破木箱哗啦啦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陈少爷在昏迷中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惊得林墨和苏璃同时转头。
月光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像两柄并在一起的剑。
“走。”
林墨弯腰将陈少爷打横抱起,那陈少爷的身体绵软无力,“先送他去回家。”
等天一亮...“他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嘴角的笑意慢慢冷下来,“该让有些人,睡不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