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谢宁
摩托车开得飞快。谢宁原先只是轻轻抓住冯佑的衣服,后来车身一个急转弯,不得不抱住他的腰。她感觉冯佑的身体微微一动,似是在笑。谢宁心里骂了句:小赤佬。甜甜的很受用,随即,把脸轻轻靠在他背上。
刚才,不晓得他看出来没有。现在想想,她戏做得过头了。人家身体不舒服,还惦着给她送点心,无论如何应该表现得更感激些的。她居然连“谢谢”都忘了说。谢宁想着想着,就有些懊恼。他会怎么想?看穿了不好,不看穿也不好——伤脑筋啊。
谢宁暗暗叹了口气。
第一眼见到他,他在窗口打菜。一米八五的身高,穿白色的工作服,剪个平头。大家都说,食堂来了个帅哥。女孩们争着排在他那队,挤眉弄眼。谢宁觉得很好笑。轮到她了。她看他——他五官俊朗,周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她把目光移开,很快又落到原处,微笑着说,噢,新来的同志。
这个人,让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个人。
——高三开学,转来一个插班生,与她同桌。他叫刘鹏,双眼皮,薄嘴唇。谢宁给他抄笔记,督促他做作业。那时她还小,喜欢读岑凯伦、琼瑶的书。一天,他邀她到海边玩。两人坐在沙滩上。他告诉她,他父母早年离婚,跟着改嫁的母亲过活,家境不好,继父同他商量,让他高中毕业就上班,省下钱来供同母异父的弟弟读大学。
刘鹏弹吉他。悠扬的琴声,和着海边的风声,远处隐约有船的影子,夕阳浮在海面上,映红天边的云彩。
谢宁不能想像刘鹏的生活——从小到大,父母把她捧在手心里,她没吃过苦。刘鹏因为作弊受过处分,学习成绩也不好。这些她不在乎。相反的,还有些新奇,跃跃欲试。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刘鹏脱下外衣给她披上,接着,小鸡啄食般的,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高中毕业,就各奔东西了。那天的情景,像一张老照片,偶尔拿出来翻看,日子久了,渐渐泛黄,几乎已模糊了——很奇怪,见到冯佑,竟又想了起来。
吃饭时,谢母又提起相亲的事。男人,三十多岁四十不到,台湾省人,未婚,在大陆做生意。谢母一边说,一边偷瞟女儿的脸色。谢宁不吭声,拿勺子舀汤。谢母说,去还是不去,你倒是表个态呀。谢宁说,去,为什么不去,去看看又没关系。谢母便转向谢父,气呼呼地说,你女儿大概是个怪胎,不想结婚了。谢父好脾气地笑笑:她又没说不想结婚。谢母道:都老大不小了——。谢父朝妻子使了个眼色,阻止她说下去。谢宁装作没听见,一口一口喝汤。
相亲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谢母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女儿:要认真对待,要诚恳,要耐心。谢宁赶到咖啡厅,刚刚好是下午五点。按照约定,那人手里应该拿着一份《新民晚报》。谢宁环顾四周,在窗口座位找到了目标。那人也看到了她,急急地站起身来。两人隔着六七公尺,对望了几秒钟。
谢宁走上前,道:你好,我是谢宁。伸手与他相握。男人个子很矮。他大约感觉到身高上的差距,挺了挺腰。脸上原本带着笑,这样一努力,笑容显得勉强了。比谢宁矮半个头——他说:你好。
男人眼角皱纹很深,嘴角耷拉下来,有些苦相。头发后面很短,涂了摩丝服服贴贴,前面却像小孩那样留着平平的刘海——他看上去足有四十多岁。男人帮谢宁拉开椅子。谢宁坐下。男人问她:喝点什么?谢宁回答:橙汁好了。男人傻傻地说了句:怪不得你皮肤这么好。谢宁一笑:谢谢。
男人把手摆在桌上,像小学生在听课——整个身体是僵的。一会儿,慢慢向后靠去。椅子太大太宽,而他上身又太短,这样一来,脸上陡然出现失足落水的惊恐神情——他终究觉得不自在,依旧朝前坐着。
这样一个人,没什么指望,谢宁倒是心定了。她准备把他的一举一动都记下来,回家好说给父母听。不是她挑三拣四,实在是这人条件太差了。
我叫吴根水。男人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递上名片。
噢。吴先生是做玩具生意的。
对——谢小姐喜欢玩具吗?
谢宁笑了笑。
一般吧。我又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再整天抱个洋娃娃就不像样了。
不是啊,谢小姐看上去很年轻,顶多——呃,二十出头。
噢是吗,谢谢你。谢宁端起橙汁,喝了一口。
半小时后,谢宁提出要走。她道,谢谢你的款待,我还有事。说完站起来。男人猝不及防,也跟着站起来。他像是有话要说。谢宁看着他,他又说不出来了。神色尴尬。许久才憋出一句:再联系啊。
谢宁笑笑,朝他挥挥手。相亲结束了。走出咖啡店,呼一口新鲜带着凉意的空气。那一刹,失望像潮水那样铺天盖地的袭来,翻来覆去地想:完了完了,嫁不出去了——谢宁觉得挺难为情。从口袋里取出名片,揉成一团,准备扔到垃圾桶。再一想,还是放进包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