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谈
宁辰收拢好桌上尸体，用一面被单裹好，打横抱起出了门。
短短路程他走了很久，很难想象，那位父亲在见到儿子惨状时，该是何等绝望。
“唐伯，请节哀。”
宁辰将尸体交给他，安慰了一句，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嚎，宁辰加快脚步，不忍去听去看。
五十三道功德从天地之间汇聚而来，钻入识海。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天色也快亮了。
楚幼仪生了炭盆坐在堂屋，在等他。
火狐蜷缩在她怀里，睡得正香。
看到他满身血污，刚站起的身子猛然踉跄了一下，火狐掉在地上。
宁辰道：“别人的血。”
她疾步上前，上下查看了半天，方才松了口气。
“奴家去打水，洗洗去睡会吧，吃早饭奴家喊你。”楚幼仪支好木桶，便转去灶屋烧水。
“不睡了，做饭吃吧，饿了。”
楚幼仪烧燃灶火，锅里加上水盖上锅盖，然后上前挽住他胳膊道：“怎么了？情绪不佳？”
“嗯，杀了一个恶人，有点恶心，缓一缓便好。”宁辰强挤出一丝笑道。
其实虐杀完莫总管，他心中并无任何不适，但看到那个被掏了心脏少年的惨状，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头翻涌。
柳家已是一颗巨大毒瘤，必须连根拔除。
“那奴家炒两个菜，陪你喝一杯？”楚幼仪试探性问道。
宁辰睨了她一眼：“你酒量如何？别喝醉了发酒疯。”
楚幼仪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刻度：“只能喝一点点，今日便舍命陪相公。”
宁辰轻笑一声，紧绷的神经仿佛在她的一颦一笑中，突然松了下来。
“你怎么不问我杀了谁？”宁辰撩袍坐下。
楚幼仪一边往桶里舀水，一边道：“你想说吗？”
宁辰默了片刻道：“我希望你永远这么单纯，离那些腌臜之事远些，外面的事还是不要带回家来的好。”
楚幼仪点点头，只是望着他一身血污，抿了抿唇道：“以后能用刀解决的还是用刀吧，近身搏杀久了于心境不宜。”
宁辰也没深究她话中深意，点头表示认同。
“好了，快洗澡吧，奴家去炒菜。”
宁辰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穿上崭新棉袍，感觉整个身体都轻了几斤。
炭火烧的正旺，桌上摆了两荤两素四个菜，外加一盘炒黄豆佐酒。
炭盆上酒已热。
两人边吃边喝，时而传来楚幼仪银铃般的笑声。
楚幼仪几杯酒下去，顿时面若桃花，眸中仿佛都能滴出水来。
正喝的面酣耳热。
一阵敲门声传来，打断了两人。
楚幼仪去起身去开门，然后身子定在了门口。
宁辰还暗自奇怪，谁会这么早上门？
“相公！”楚幼仪轻唤一声。
接着便看到一个矮胖中年人推门走了进来。
宁辰看清来人，手上动作猛然一顿，缓缓起身，身上杀意溢开。
“柳庄主！”
怎能想到，来人正是柳家庄庄主，柳铁山！
“大雪的天，杀杀人，喝杯酒，不错！”柳铁山径直走到桌前坐下。
宁辰对楚幼仪道：“幼仪，去里屋休息会。”
楚幼仪看了一眼柳铁山，抱着火狐进了内室。
“这只火狐倒是颇具灵性。”柳铁山目光从火狐身上移开，双手交叠在腿上，淡然道：“丁五四是你杀的吧。”
宁辰神色如常，自饮一杯道：“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许久沉默之后，柳铁山才道：“你叫宁——辰？以前不过一赌徒，现在竟有击杀武师之力，你身上的福缘不小啊。”
短胖的手按在桌上，眯眼看着宁辰道：“但你太小看柳家庄，也太小看辽源镇了。”
宁辰酒杯中酒水开始疯狂旋转，形成一道龙卷风，跃出酒杯数尺高，然后倏然缩回杯中，一滴不撒。
宁辰面色微沉：“武夫境。”
柳铁山一甩衣袖坐正，又是半晌沉默后：“我今日前来，并非杀你，而是想认识一下一位前辈口中所说的变数。”
宁辰不语，只是看着他，不知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知是哪位前辈？”
“能不能透露那位前辈，全看今日你我谈的如何。”柳铁山道。
宁辰准备打明牌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就在刚刚，你的莫总管也死了，还想简单认识一下吗？”
柳铁山愣怔了片刻，道：“那真是没想到，看来我今日还真来对了。不过那人就算你不杀我也会杀。”
宁辰皱眉，等着他解惑。
沉默片刻，柳铁山又道：“辽源镇水很深，且浑，你现在只是站在岸边凝视深渊罢了。”
宁辰嗤笑道：“虽然你是武夫境高手，但柳家庄，你保不住。”
柳铁山也不在意，依旧木讷片刻道：“能陪我喝一杯吗？”
宁辰着实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跳跃节奏，起身重新取了一个酒杯，布了一双筷子。
柳铁山从火炉上拿起酒壶自己斟上，对着宁辰虚碰了一下一口饮尽。
宁辰只是看着。
此人虽然显得有些木讷，但柳家庄作为辽源镇顶尖豪族之一，其庄主哪是易于之辈。
几杯酒下肚，柳铁山胖脸苍白了几分：“我儿子应该如你一般大了，看到你我还真有些想他了。”
“你儿子？柳青峰？”宁辰一脸古怪的问道。
却见柳铁山摇头道：“青峰并非我亲生儿子，我儿子并未在辽源镇，乃是外室所生，此事极少有人知道，尤其是我夫人，我诚意如何？”
“今日与你结下一份香火情，以期他日能帮我照拂一二。”
宁辰道：“很难，以柳家的所作所为，我不杀他已是仁慈，我们一家三口皆受过柳家迫害，你觉得还有转圜余地？”
“宁小兄弟，你要清楚，这个世界的底色便是，你弱谁都会踩上一脚，你强才能拥有和强者坐下来谈条件的机会，比如此刻，勉强够格。”
“草菅人命，恃强凌弱，并不应该成为你所谓的底色，既信奉神灵，那自然要信因果。”
“小兄弟，你错了，神灵早已不在，如今的神灵信奉的是血食，而不是因果。”
宁辰悚然一惊：“此话何意？”
“早在数百年前，这个国家的神灵开始逐渐消失，不在庇护一方，妖物邪祟趁机入侵，占领了神祠，夺了香火神格，享一方气运功德，这么多年下来，神祠早已变为野仙淫祠，从此世间再无真灵。”
闻言，宁辰突然想到大青山中的那位城隍，终于解开了心中诸多疑惑。
“柳家庄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并非我意，三位武师和我夫人才是柳家真正的当家人。”柳铁山道。
“你乃武夫境强者，还能被这些小人物架空？”宁辰冷笑道。
“武夫初境，真算不上强者，便是你要杀的所谓第三位武师，就是武夫境。”
柳铁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有把握杀他？”
宁辰转动着手中酒杯，悠悠说道：“我只想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奈何，我不杀他，便能安稳吗？”
柳铁山默然片刻，摇头道：“似乎并无可能。”
“所以啊，即使没有把握，我也会挥拳向前，打出一条生路。”宁辰帮他斟满酒。
“少年血气勇武，让人羡慕，那位武夫便交给我吧。
我与他换命之后，若身死，届时他也是重伤状态，便是你出手之时，只希望届时阁下放过我夫人，若我儿子闻讯回来，不能让他与我夫人相见。”
宁辰不置可否，轻笑道：“你处理自己的家事，我可以不插手，但说到放过你夫人，照顾你儿子，从何说起？”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全家被发配于此，夫人因与我有婚约，受了牵连，那些年她吃了太多苦，伤了身子无法生育，所以才收养了青峰，是我亏欠她甚多。”
柳铁山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书籍，放在桌上：“这是我无意间得到了一本咒术秘录，奈何我资质鲁钝，无法参透，送与你，作为交换如何？”
宁辰目光扫过那本秘录，指节轻轻叩击桌面，若他真能杀了那位武夫，此事或可就此告一段落。
目光悠悠看着他：“还有一事相询。”
“但说无妨。”
“辽源城隍是什么妖物？”
柳铁山神色一滞，讷讷半晌断然道：“无可奉告，不过劝你别去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