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试炼开始
晨雾未散时,陆寒在竹榻上翻了个身。
残玉贴着心口,像块被捂热的琥珀,昨夜的对话仍在耳边嗡嗡作响。
“血月祭”、“蚀骨铃”、“剑灵择主必见血光”。
他摸了摸手背上淡青的纹路,那里还留着萧无尘指腹按压的酸麻,像根细针挑开了层皮,露出底下翻涌的热意。
窗外传来晨钟,清越的声响撞碎了山雾。
陆寒掀开薄被,发现中衣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了。
他对着铜盆捧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进盆里,溅起的涟漪里映出自己泛红的眼尾——原来竟一夜没睡。
演武场的青石板还沾着露水,新入门的弟子们稀稀拉拉站成几排。
李长风站在石阶上,灰布道袍被风掀起一角,腰间的玉牌碰着木剑叮当作响。
他望着底下交头接耳的少年们,眼尾的皱纹堆成笑纹:“今日宣布件大事——三日后开宗门试炼。”
演武场霎时静了。
陆寒听见身后有人抽气,前排扎着马尾的姑娘手指绞紧了袖口。
“试炼分两关。”
李长风拍了拍身边的木案,案上摆着块黑黢黢的石头。
“第一关测灵根纯度,第二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陆寒脸上。
“第二关入千机林,寻三株赤焰草。单人寻到算本事,但若能与人协作,或许能走得更远。”
人群炸开了。
陆寒听见右边传来张云的大嗓门:“千机林?我听杂役说那林子有迷阵!”
他转头,正撞进张云亮晶晶的眼睛。
这少年生得浓眉大眼,此时正扒着前面人的肩膀,发梢还沾着晨露,活像只扑棱翅膀的麻雀。
“分组名单在我这儿。”
李长风敲了敲木案,黑石头突然泛起幽光。
“按测灵根的结果分,每组三人。”
测灵根时,陆寒的手刚搭上黑石,整座演武场就炸开了惊呼。
那石头原本该是幽蓝,此刻却腾起刺目的金光,像把小剑劈开了晨雾。
李长风的茶盏“当啷”落地,萧无尘昨夜说的“上古剑意”突然在他脑海里炸响——原来这就是灵根测试时陈墨震惊的原因。
此刻分组木牌递到他手里时,边缘还带着李长风掌心的温度。
陆寒低头,见木牌上刻着三个名字:陆寒、张云、小虎。
“哎!巧了不是?”
张云不知何时凑过来,胳膊肘重重撞了撞他肩膀。
“我刚还跟小虎说,要是能跟你一组就好了——你测灵根那会儿,那光!”
他手舞足蹈地比画。
“我站最后排都看呆了,跟打雷似的!”
陆寒被撞得踉跄一步,刚要开口,就见人群里挤过来个小脑袋。
那是小虎,宗里最年轻的杂役,才十三岁,瘦得像根竹枝,此刻正攥着衣角,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陆寒手背上的青纹:“陆...陆师兄,你手背上的纹路,是...是灵根显化吗?”
他声音细得像蚊蝇,尾音还发着颤。
陆寒这才注意到,小虎的指甲缝里沾着炭灰——许是今早刚替厨房烧完火就被叫来了。
“不是。”
陆寒下意识缩了缩手,残玉却在此时发烫,隔着布料熨得心口发痒。
他鬼使神差地又伸出手。
“许是...胎记?”
小虎的眼睛亮起来,踮脚凑近看:“真好看,像片竹叶。”
张云突然揽住两人肩膀:“走了走了!李长老说试炼地点在南麓,咱们得赶在日头毒之前到。”
他力气大得很,推着两人往演武场门口走,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哒哒”的响。
山风卷着晨雾掠过山道,道旁的野菊被吹得东倒西歪。
陆寒走在中间,左边是张云连珠炮似的念叨:“我阿爹是猎户,我从小在山里跑,认路本事可好了!”
右边是小虎,偷偷拽他的衣角,又慌忙松开,像只偷腥的猫。
“陆师兄,你之前是铁匠?”
小虎突然开口,声音比山雀叫还轻。
“我娘说铁匠最厉害,能把铁水淬成绕指柔。”
陆寒顿了顿。
他想起铁匠铺里的煤炉,想起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残玉,想起昨夜萧无尘说的“剑灵”。
残玉在怀中轻颤,像在应和什么。
他摸了摸胸口,声音放软了些:“是。打铁要耐得住性子,跟修炼...或许也差不多。”
“那你肯定能寻到赤焰草!”
张云拍着胸脯,腰间的木剑被震得哐当响。
“我听长老说,赤焰草长在阴湿处,叶子发红——小虎,你记不记得前儿在药堂见的?”
小虎拼命点头,发顶的小揪揪跟着晃:“记得!王师姐说赤焰草能淬体,我给她送药的时候...啊!”
他突然指着前方,眼睛瞪得溜圆。
“到了!”
陆寒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晨雾正被风撕开道口子,露出远处黑黢黢的林子。
树冠像团团墨云压在山坳里,偶尔有鸟雀扑棱着飞起,啼叫声撞在树杈上,碎成几截。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送来股潮湿的腥气,像腐叶混着松脂的味道。
陆寒摸了摸怀中的残玉,它烫得厉害,连心跳都跟着快了几分。
他望着那片被晨雾半掩的林子,听见张云在耳边喊“走啊”,小虎拽他衣角的手又紧了紧。
林子里的鸟雀突然全噤了声。
有什么东西,在雾里盯着他们。
晨雾在树冠间凝成湿漉漉的水珠,砸在陆寒后颈时,他正盯着脚下腐叶里蠕动的青虫。
张云的笑声突然卡在喉咙里——这声闷响像块石头投进深潭,惊得三人同时顿住脚步。
“河。”
小虎的声音发着颤,指尖戳向左侧。
绕过两株合抱粗的松木,一片银白的水流赫然横在眼前。
河面足有两丈宽,浪头撞在凸起的礁石上,溅起的水花裹着碎冰,在晨雾里划出冷冽的弧。
陆寒蹲下身,伸手试了试水温,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进血脉——这水怕是从雪山融来的,泡久了手脚非得冻僵不可。
“绕路?”
张云搓着胳膊后退两步,木剑鞘磕在树桩上。
“我阿爹说山溪大多弯弯曲曲,要是往下游走...”
“来不及。”
陆寒直起腰,目光扫过对岸。
那边的灌木丛里零星点缀着几点暗红,像极了赤焰草的颜色。
他摸了摸怀中发烫的残玉,昨夜萧无尘的话突然清晰起来:“千机林的机缘,向来只给抓住时机的人。”
小虎踮脚往河对岸望,发顶的小揪揪被风掀得乱颤:“李长老说...申时三刻前要交草。现在日头才到树腰,绕路的话...”
他没说完,可三人都听见了那半句“赶不上”。
风卷着水腥气灌进领口,陆寒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
那里还留着苏璃替他补衣服时,针脚勾出的小毛刺——半月前在药堂外偶遇,那姑娘抱着一摞《百草纲目》,发间的青玉簪子碰着书脊叮当作响:“这青藤草看着像普通藤蔓,茎里的纤维泡过水能韧过牛皮。”
当时他只当是闲聊,此刻却突然看清了河岸石缝里垂落的深绿——叶片边缘三瓣锯齿,茎秆上细小红点,正是苏璃说的青藤草。
“有办法了。”
陆寒弯腰扯下一段藤蔓,指尖刚碰到茎秆,残玉便烫得惊人,像在催促什么。
他捏断藤条,白色浆液渗出,在掌心凝成半透明的线。
“这草能做绳。”
张云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藤蔓:“真的?我阿娘纳鞋底用的麻绳都没这么韧!”
说着便蹲下去扯草,动作太急,膝盖撞在石头上也顾不上疼。
小虎则踮着脚往更高处够,瘦得像根竹枝的身子晃得厉害,陆寒赶紧扶住他后腰:“慢些,别摔了。”
三人忙活了小半个时辰。
陆寒负责挑最粗的藤茎,用石片刮去外皮;张云力气大,把十根藤条搓成一股,搓得虎口泛红还在笑:“比我阿爹搓渔网带劲多了!”
小虎最细心,蹲在河边把搓好的绳子浸到水里,看浆液渗出后再捞起来拧干——果然如苏璃所说,泡过水的藤绳颜色变深,拽了拽竟比木剑鞘还硬实。
“绑那边!”
张云举着绳头跑向对岸,鞋底在湿滑的石头上打滑,差点栽进水里。
陆寒攥紧另一头,残玉抵着心口咚咚直跳,像在应和他加快的心跳。
等绳子绷成一条直线时,河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挂着的残玉——那抹幽光在雾里忽明忽暗,倒像在给绳子打着节拍。
渡河时小虎最惊险。
他刚踩上石头,绳子突然晃了晃,吓得他尖叫出声。
陆寒在对岸攥紧绳子,掌心被勒出红痕,残玉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
张云在中间护着,胳膊圈住小虎的腰:“别怕!陆师兄的绳子比铁索还稳当!”
等小虎摇摇晃晃扑进陆寒怀里时,三个人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赤焰草!”
张云突然指着灌木丛欢呼。
三株半人高的植株立在那里,叶片红得像浸过血,在雾里明明灭灭,倒比晨雾里的灯笼还显眼。
陆寒刚要迈步,却听见身后的河水突然涨高了些,浪头拍石的声音里,混进了某种沉闷的震动——像是什么大家伙在林间走动,踩断了碗口粗的树。
张云的笑声卡在喉咙里。
小虎的手指掐进陆寒手背,比刚才搓绳子时用的力气还大。
那震动越来越近,连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颤起来。
陆寒摸向腰间的木剑,残玉在怀中灼烧,烫得他眼眶发酸——这不是害怕,是某种更古老的情绪在翻涌,像岩浆冲破地壳,带着毁天灭地的热。
“躲我身后。”
此时的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木剑出鞘的轻响里,他看见张云摸向自己的剑,小虎攥紧了怀里的赤焰草。
而那震动的源头,正拨开雾霭,露出一对泛着幽光的眼睛——比磨盘还大的眼睛,在晨雾里缓缓逼近。
陆寒的手指扣紧剑柄,残玉的热度顺着血管窜上手臂。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听见张云吞咽口水的声音,听见小虎压抑的抽噎。
然后,那声低沉的、震得耳膜发疼的吼声,终于穿透了雾霭。
木剑在他掌中轻颤,像在回应某种远古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