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断层
新总监上任的第一天,空调开始咳血。
他的声音像一把钝剪刀,裁掉前任留下的所有承诺,然后递给我一张崭新的蓝图——纸太薄,透出下面未擦干净的铅笔痕。
“这是机会。“他说。
我的笔记本上还留着上个月的会议纪要,墨迹未干,但已经作废。
他的指令总是裹着糖衣,像儿科医生手里的退烧药。“辛苦你“后面永远跟着“但是“,“相信你“的下一句必定是“不过“。
晨会上,他摊开报表,指尖敲击的地方,数字突然流血。
“这个错误,谁负责?“
沉默像霉菌,在会议室地毯上疯长。我的名字被拎出来,晾在投影仪的光束里,像一块没拧干的抹布。
我开始在半夜惊醒,梦见自己变成Excel里的一个单元格,被无数双手拖拽、复制、粘贴。
“按他说的改吧。“同事在茶水间耳语,蒸汽从她的马克杯里溢出来,“反正下个月又会变。“
我的签字笔在责任书上犹豫,墨水晕开一个小坑。他站在旁边,呼吸里有薄荷口香糖的味道——清新得像某种威胁。
财务部发来的数据和他要求的不符。采购部的邮件抄送了五个版本。客服组的反馈表永远停在“待补充“。
我的收件箱成了战场,未读数字像癌细胞增殖。
“为什么没提前沟通?“他问。
我张开嘴,但声带突然罢工——原来它们早就集体辞职了。
“团队要共担责任。“他说这话时,窗外的悬铃木正在落叶。一片叶子粘在玻璃上,像句被随手丢弃的批注。
我数着他西装上的条纹,突然发现那不是花纹——是牢笼的铁栅。
打印机卡纸了。
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在最重要合同输出的时刻。纸张皱成一具蜷缩的尸体,油墨像内出血一样晕染。
我盯着它看了十分钟,突然笑起来。
笑声惊动了隔壁工位的实习生。她惊恐的眼神让我意识到:我的面部肌肉,可能已经忘记如何表达正常的情绪。
下班时在电梯相遇。他刷着手机,我盯着楼层数字。
“最近压力大吗?“他突然问。
我想起抽屉里那板被抠空的安眠药,想起凌晨三点修改的PPT,想起背锅时咬碎的后槽牙。
“还好。“我说。
电梯门映出我们的倒影:他领带整齐得像绞索,我衬衫第三颗纽扣不见了——可能是被某个深夜的崩溃崩飞的。
回家路上经过拆迁工地。
某个办公室的铭牌躺在瓦砾堆里,金属边缘卷曲如苦笑。我蹲下来想看清上面的字,却先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扭曲的,变形的,但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