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7章 入住
清晨,周锐和叔父换上了浆洗干净的青布短衫,一早便到了百炼斋门口。
贾文在早已等候。
还是那身深色绸衣,精神却比前日在灵堂轻快不少。
见两人到了,笑着招呼,一同上了早备好的宽敞马车。
车夫甩缰,车轮压着青石板,朝县衙户房平稳驶去。
马车“咕咚咕咚”地前行。
周锐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街上赶早的贩夫走卒,还有几顶略显气派的青布小轿,心里思绪翻涌。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
这世道,把人分得明明白白。
他们叔侄是匠户,技艺再好,也排在底下。
前日在郭府,那些穿官服的主簿、兵道属吏。
看似来吊唁,实则一举一动、一句话,可能就影响铁匠营的未来。
他若不是有贾老板和柱首爷的照拂,怕连站出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就是身份的差距,像道天堑,难以跨越。
他又想起慧玛——
那样的人,武功通天,杀人不见血,寻常高手在他眼里不过蝼蚁。
可到头来,还是得听命于某个藏在州府深处的大人物,替人做些不光彩的勾当。
就算武力再强,在真正的权势和阶层面前,依旧身不由己。
——那权势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是一纸官印?万贯家财?
“小周师傅,在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贾文在笑着打断了他的思绪:
“今天这赎籍之事一成,也算了却了你们周家几代人的心愿。
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周锐回过神来,微一颔首:
“回贾老板的话。这打铁,是我周家几代人的根本,小子哪敢荒废?
只要还有人愿意用我这点手艺,这炉火,我便一直烧下去。
不过说实话,这‘匠籍’的身份,确实压得人喘不过气。
营里得看大坊的脸色,营外又要被牙行、官府盘剥。
三年一次的徭役,能拖垮一个正经人家。
打一辈子铁,到头来也难存下家底,更别说什么改换门庭。”
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所以我想着,若这次能顺利脱籍,手头再宽裕些,便在城郊买块地。
哪怕是几亩薄田,也算是我们周家自己的根。
行情好、订单多,小子就专心做些像您之前托付那样的高端兵器,赚点快钱,早些积攒下产业。
若哪天行情不好,或者我厌了这锤火营生,便跟叔父一块儿归个田.
种菜养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些安稳日子。
工坊里的普通活计,我一个人便够了。
叔父年纪大了,也该脱离这烟火打铁的苦日子,好好歇歇,操持些田亩,图个清静自在。”
贾文在听完周锐这番回答,眼中不由露出赞许之色:
“好一个‘耕读传家,颐养天年’。
古人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你能早早为将来计,为启文师傅计,很好!
这铁要打,田也要置,两条腿走路,才走得更安稳,更长远。”
他转头看向周启文,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容,调侃道:
“启文师傅,你听听,锐小师傅都替你把后半辈子的清福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如今这贱籍也脱了,即将成为身家清白的良民,日后田产房产也都有了着落。
依我看,你老哥是不是也该趁着身子骨还硬朗,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给周家再添几口人丁,延续香火,岂不更是美事一桩?”
周启文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他连连摆手,期期艾艾地说道:
“贾……贾老板……您就莫要拿我取笑了!锐儿他……他还年轻,该先顾着他……”
那副手足无措的羞赧模样,引得贾文在和周锐都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车厢内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了不少。
马车里,贾文在的笑意未褪,语气却多了几分认真:
“启文师傅,小周师傅。
今天之事,我确实是念着你们周家的手艺。
但说到底——我贾某人做生意,凡事也绕不开一个‘利’字。”
他摊开来讲:
“如今我与周家,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没有你这手锻钢绝艺,我百炼斋那些高端定制兵器的生意根本做不起来。
想在岭南这滩浑水里扎根,更是痴人说梦。”
话锋一转,他看向周锐,语气多了几分赞许:
“更难得的是你这心思手段——不声不响,就帮我牵上线了镇南镖局那位洋总镖头。
这可是条金线!要是真成了,日后镖局兵器由你专做,我百炼斋便有了稳定又高端的销路。
你我两家,便是互利共赢。
所以今日替你们赎籍、置办产业这些事,我是真心实意。
日后有事,尽管开口,别再把我当外人看。”
周锐叔侄正要起身道谢,马车却忽然在一处偏僻的巷口停了下来。
两人面面相觑,皆有些疑惑。
贾文在却笑了,跳下马车,对车里招手道:
“别急着去衙门。今天我说了,要让你们双喜临门。
第一喜是脱籍,第二喜嘛……随我来便知。”
他带着两人穿过青石小巷,转角处,一座小楼映入眼帘——白墙黑瓦,门前绿树环绕,虽不华贵,却极清雅整洁。
“这宅子,就在你们老铺子附近,地段虽不热闹,但清净安稳,离铁坊也近。”
贾文在笑着说:“你们的住处,那地方四处透风,烟火呛人,住着实在委屈。”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钥匙与房契,塞到周启文手里:
“这宅子不贵,家具锅碗都已备好,今儿就能拎包入住。
虽算不上豪宅,但好歹能给你们一个安稳体面的落脚处。
也好让小周师傅你安心打铁,不必再受那炉火熏人、屋外漏雨的苦了。
日后若缺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再添。”
周锐叔侄望着那栋干净的小楼,又低头看看手中沉甸甸的钥匙和地契,一时竟有些怔住了。
别看这古代地广人稀,可少不了富户豪绅炒地皮。
地价真要论起来,未必比得上后世便宜。
光是这小县城里头,一处像样的二进院就要六七十两银子。
若地段稍好些,靠近街口,价格还得往上翻。
退一步讲,就算是靠近郊口、城墙边的小院,也得三四十两打底。
要是想要个铺面,那更不敢想,一年光租金就够把人榨干了。
周家铁匠铺干了几年,手艺虽说上得了台面,可一年忙到头,也就挣个十几二十两银子。
还得应付坊税、工具损耗、材料本钱,再留点应急的,不吃不喝攒上八九年,也未必能凑得出买宅的钱。
有人说,农村地便宜,一亩地三五两,远不如宅地金贵。
但在周锐看来,这世上最值钱的,从来不是田地,而是“住得安生”的地方。
家门口若能搭个水井,屋里挑高两层,带厢房和火塘,那可就不是随便哪个铁匠、泥瓦匠能住得起的了。
再说这世道,城里有门路的,早早囤了地皮,盖的是空宅,卖的是金银——等着价涨。
若真想安身,非得盘算清楚。
买宅子不是件小事,讲的是天时地利人情。
光有银子也不成,得有人卖,得有人撑腰。
所以现下能有一处小宅安脚落地,虽不阔气,也算立了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