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0章 离开
“为了你。”
话音落下,慧玛那一直背对着他的身形微微一僵。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但周锐若是能看到她隐藏在斗笠下的神情。
或许会发现,她而那雪白无瑕的耳廓之后,也悄然蔓延开一抹极淡极淡的红晕。
为了……我?
呵……这不知死活的小铁匠,毛都还没长齐,胆子倒是一天比一天大。
这种孟浪轻浮的话,也敢当着我的面说出口了?
慧玛心中先是闪过一丝荒谬的念头。
也对,他今年算来,也有十六七岁了吧?
正是情窦初开、心思浮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言语莽撞,倒也不足为奇……
第一次见他,是在他家。
他怕我,怕得要死,声音发抖、手脚乱摆。
那副怕死却装作硬气的小模样,如今回想起来……倒也挺有意思。
这四五天里,我夜夜逼他来练那套刀法。
石子砸穴、冷言讥讽,从没手下留情。
他被我折腾得跟个倒霉丑角似的,却每次都咬牙撑到最后,第二天照旧准时出现。
那股子犟劲儿,这年头……倒也算少见。
还有那些束脩。
最初是烤得半生不熟的烧鸡,后来换成了盐焗河鲜和些许还算拿得出手的小点。
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心思……总归比最初多了点。
尤其是昨日那一战——在我放出杀意、群雄皆跪之时。
他居然还敢为了郭严泰站出来,用那一套连招式都不成形的刀法拦我……
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愚蠢,也确实让人记住了。
我慧玛,可是北方帮派的红花双棍,杀人如麻,江湖上提起我的名号,谁不胆寒?
男人对我而言,不过是棋子、玩物、血食。
可这小子——弱得像只虫,却一而再地敢直面我、靠近我,甚至……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傻气。
真是可笑。
可笑至极。
见慧玛久久不语,周锐深吸一口气,知道对方定然是误会了自己方才那句话的含义。
“慧玛前辈,你……你莫要误会。小子并非……并非是对前辈有其他什么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他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我今天追到这儿,不是为了替柱首爷报仇。
我知道打不过您,也不是那种非要拼命的蠢人。
我只是想问清楚——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您杀了柱首就走,再不露面。
那我会认定,您就是个冷血到底的人。
救我不假,但我们之间,也就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
可您回来了,还回到义庄,像是在……等我。
我说不清谁的恩更重。
柱首替我顶过事,是我能走到今天的贵人。可您救过我,也是救命之恩。
您杀了他,我心里乱得很。
我不想就这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看着火光下那个孤独的背影,语气缓了下来:
“所以我来了,只想弄明白,您到底,是不是个只知道杀人的恶人。”
周锐这番话说完,义庄之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许久,慧玛那覆盖在斗笠黑纱下的身形,似乎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去看周锐一眼。
片刻之后,她才缓缓说道:
“……你看得比我想的清楚,也比我想的……有点意思。”
她语气一顿,忽地冷了几分:“但你也该明白,这种事,知道太多只会坏了你自己。
你已经见到我了,想问的也问了。现在,该走了。”
她低头拾起武器,背对着他说:
“别再来找我,也别想着和我扯上什么。你走得干净,我也省得回头。”
话音未落,院中那簇原本还算旺盛的篝火,“噗”的一声,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当头压下。
火焰骤然一矮,几乎在瞬间便要彻底熄灭!
尘土、落叶、草屑被狂风卷上半空,遮天蔽日,瞬间便迷了周锐的眼!
周锐大惊,连忙抬手护住面门。
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用力揉去眼中的沙尘,再次睁眼看去时——
院中那簇篝火的火苗,正在寒风中挣扎着,极其微弱地重新燃起了一点豆大的光亮。
而慧玛那道黑色的身影,却已彻底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再也寻不到半分踪迹,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周锐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和那即将熄灭的篝火,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她就这么走了?那她等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听自己说那番话?还是……
就在这时,他猛地想起一事,脸色骤变,下意识地便要高声呼喊:“前辈——!!”
糟了!她前些日子埋在我周身各处脉门里的那些银针……都还没取出来啊!
然而,夜空中,除了呜咽的风声,再无半分回应。
周锐懊恼地一拍额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笑。
到头来……我还是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她是谁?从哪里来?
她背后那个所谓的‘州府大户’、‘隐秘世家’,又究竟是谁?
周锐在义庄枯坐良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怀着复杂至极的心情,返回了铁匠营。
然而,迎接他的,却并非预想中的平静。
他刚一踏入铁匠营的范围,便察觉到,整个营地的气氛,与他昨夜离开时,已是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情绪。
他心中一紧,连忙向自家铁匠铺赶去。
路上遇到的几个相熟的匠人,看到他,都只是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待他回到家中,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叔父周启文便已红着眼睛迎了出来,声音沙哑地告诉了他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锐儿……柱首爷他……他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去……去了……”
周锐虽然早已知道结果。
但直到事实摆在面前,他才切实的感受到死亡的沉重。
锻刀大赛成功举办,徐庆元覆灭,一度让铁匠营和周边牙行人气高涨。
可柱首郭严泰突然暴毙,消息震动全城。
“山贼夜袭,柱首遇害。”县衙连夜发布官方通告,试图稳定人心,掩盖真相。
但人心已乱。
传言四起,风声鹤唳。
原本热闹的街头巷尾,一夜之间冷清下来。
铁匠营的人气,如同坠崖般,直跌谷底。
所有人都沉浸在失去领袖的悲痛与对未来的迷茫之中。
周锐站在自家那简陋的铁匠铺前,望着营中那些行色匆匆、低声议论的匠人们,心里一片冰凉。
大赛还没结束,铁匠营的顶梁柱却先倒了。岭南铁器的未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好不容易才靠水钢之技、靠贾老板的支持,在这岭南县中闯出点动静。
本以为这场大赛能给周家铁坊搏来一个机会。
没想到希望刚刚浮现,就被更大的黑幕和更狠的杀机生生压碎。
胜负?技艺?荣耀?在那些真正掌权的人眼里,恐怕连笑话都算不上。
我们这些匠人,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棋子,随时能丢。
周锐攥紧了拳头。
胸口那股无力感在翻滚,也更添了一分——想掌握自己命运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