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6章 勇敢者有奖赏
“无罪?”
张汤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在场众人反应各异。
原本就对他不满的张欧顿时冷哼一声,道。
“胡言乱语,陛下,臣请将这等妄言律法的狂徒,逐出长安。”
相较于张中尉这明显带有私人恩怨的说法,刘彻却越发来了兴致。
只见他压根没管张欧说了什么,继续对着张汤问道。
“你刚刚不是还说,良家子殴伤奴婢,须得赔钱赎罪吗,怎么如今又改了说法?”
张汤微微躬身,道:“陛下明鉴,我朝律法,并非暴秦苛政,律法之内,亦讲情理,故而不可只看行为,还要看动机。”
“动机?”
刘彻有些没明白。
但是,一旁的王阮,却已经反应了过来。
他倒是没有想到,眼前的张汤,竟然会有这般急智和雄辩,看来,这长安城中,果然是藏龙卧虎啊。
张汤道:“正是,臣方才进来之时,已经对医馆的状况大致看了一遍,此处虽然已经经过整理,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当时恶奴入内打砸,手段凶狠,行事猖獗。”
“除此之外,在场这么多药郎,医者,甚至包括看诊的病人,都不同程度的被推搡受伤,可见这些恶奴,并非只打砸物件,也同样对医馆中的人动手。”
“这种情况下,坐诊看病的义妁姑娘,自然是首当其冲……”
话说到这,在场的众人就都咂摸出点味道来了。
刘彻的眼中光芒闪动,就连他身后的卫子夫,也露出一抹欣赏之色。
至于张欧,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张汤继续道:“我刚刚问的话,想必陛下也听见,义纵在这附近守着,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阿姊,见到有人打砸医馆,而且还胆敢伤人,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这件案子,并不能算作斗殴,而应该依照律法当中所述‘捕格’之例,视作防卫之时,失手伤人。”
“依汉律,捕格者无罪,若杀伤,勿论。”
“故而,臣以为,义纵此案,应该按照无罪处置。”
所谓捕格,就是汉朝版的正当防卫。
刘彻认真的想了想,才回忆起,自己似乎好像听过这个词。
不过,还未等他开口,一旁憋了许久的张欧,便已经上前道。
“陛下不可听信此人胡言。”
“朝廷律法,确有捕格之例,但此案并不适用。”
“凡捕格者,需是杀人,抢劫,奸淫等重罪之时,受害之人奋力反抗,失手伤人。”
“但此案当中,那些恶奴并没有对义纵动手,他们也只是推搡打砸,并无伤人之意。”
“义纵率人将他们殴打至重伤,最多只能算是复仇泄愤,而汉律当中,对此等行径,正该以殴伤他人治罪!”
“哼,张中尉还真是好脾气。”
这次说话的不是张汤,而是王阮。
实话实说,他也没想到,在汉朝还能碰到这种争论。
这不让他来说,都白瞎自己以前跟喷子的对线经验了。
“按照张中尉的说法,若有一日,有不明身份的贼人,闯入张中尉府中,疯狂打砸,甚至见人就打。”
“那张中尉府中的人,还得先问一句,你们是来抢劫的,杀人的,还是来奸淫的,然后才能反抗对吗?”
“若是这些贼人,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一边打砸一边冲着张中尉的妻女而去,张中尉若就在附近,还要袖手旁观,站在一旁鼓励自己的妻女,跟这些壮汉对打,是吗?”
“这般死守条文,与暴秦苛政何异?”
“张欧,你身为中尉,难道就是这么辅佐陛下的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犀利到戳人肺管子的举例,顿时让张欧气得脸色通红,指着王阮怒声道。
“竖子无礼!”
“你简直,简直是……”
“简直如何?”
王阮反而上前一步,理直气壮。
开玩笑,他连正当壮年的夏侯赐都敢暴揍一顿,更不要提,眼前这个无缘无故,却莫名其妙要算计自己的老头了。
看着张欧被气的话都说不出来,王阮看了一眼旁边对他投来灼灼眼神的张汤,随后转身对刘彻道。
“陛下,我大汉与秦之暴政所异者,在于体恤小民,怀柔仁慈,律法所设,乃是为惩治恶人,而非让善人束手。”
听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被称为善人,一旁的义纵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能用来形容他的词儿吗?
然而,王阮却继续道:“义妁和义纵姐弟二人,自幼父母双亡,所谓长姐如母,如今有不明身份的贼人,意欲伤害义妁,如若义纵袖手旁观,瞻前顾后,因惧怕律法,而没有作为,那臣觉得,他才真是该杀。”
“相反,他为了保护长姐,虽然出手重了些,但情有可原,如若惩处,岂非是让天下万民,只顾律法而不顾孝悌之心?”
“故而,臣请陛下,赦义纵无罪。”
和张汤不同的是,王阮的这番话,直接就把格局抬高到了天下万民的表率上头了。
刘彻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也就变得正色起来,道。
“听先生一言,朕受益良多。”
“先生说得对,不能让天下万民,只顾律法罔顾孝悌,今日之事,义纵无错,更无罪!”
“陛下!”
张欧还想再说什么。
但是,刘彻却摆手打断了他,道。
“张中尉,朕知道你是个有才之人,但是,中尉府的职责,是卫护宫城,至于这些治安刑案之事,以后还是交给内史府来做吧。”
这话一出,张欧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皇帝竟然一句话,不仅就决定了眼前的这桩案子,甚至还大手一挥,夺去了中尉府监管长安治安的权力。
当下,他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要开口辩驳。
然而一抬头,却正好瞧见皇帝正眼神微眯的盯着他,于是,张欧顿时就闭上了嘴。
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皇帝之所以这么处置,恐怕很大原因,是对于他的不满。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警告!
所以,如果这个时候,他再继续说话的话,只怕就不止是中尉府失去处理长安治安案件的权力了。
眼瞧着张欧总算是识相的没有继续说话,刘彻这才满意的收回了目光,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人。
“你叫张汤,对吧?”
“回陛下,正是。”
“你很好,自今日起,你调去御史台任侍御史,凡长安城中诉讼之事,有不公者,皆由你收状,付有司审理。”
从一个长安小吏,一跃成为秩六百石的侍御史,可谓是大大的迁升。
当下,张汤顿时面露喜色,道:“臣谢陛下隆恩。”
于是,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就这么尘埃落定。
小皇帝高兴的离开了。
对于他来说,今天不仅看了一场热闹,而且,还收获了张汤这么个人才,可谓是心满意足。
相对之下,王阮的心中,此刻却充满了疑惑。
今天的整件事情,实在是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多到他此时的心里,都感到一阵乱麻,理不出一个线头来。
将这些暂时压到脑后,王阮对着又恢复一身草莽气息的义纵招了招手,让他来到自己的身边。
然后,拽着他往前走了两步,道。
“今日之事,多谢张御史相助!”
张欧闹了个灰头土脸,早就已经走了,但是不知为何,张汤却留了下来。
王阮当然能够看得出来,今天的这桩辩论,张汤其实是在有意偏向于义纵的。
这一点,从他提问的那几个问题就可以看得出来。
果不其然,张汤并没有否认,而是谦虚的道。
“君侯客气了,下官只是尽分内之事而已,倒是君侯最后对陛下说的那番话,让下官茅塞顿开。”
“以往下官只觉得刑律之事,无非还一人清白而已,听了君侯这番话,下官才明白,刑律关乎天下万民。”
“君侯如此气度,实在是下官所不能及也。”
这么一番吹捧,却是让王阮没有想到的。
面上不动声色,他开口道。
“张御史此言,才真是客气了,这样吧,今日不便,改日我在府中设宴,替义妁答谢张御史。”
言下之意,就是要送客了。
张汤自然能够听得出来,于是,他迟疑片刻,道。
“倒是不必这么麻烦。”
“不瞒君侯,下官此次前来,其实是受了武安侯所托,说他和君侯有约,定会护君侯周全。”
“还说过几日备了宴席,请君侯过府一叙。”
“下官斗胆,在君侯面前讨个面子,望君侯万勿推脱,也让下官在武安侯面前,能有个交代。”
得,原本就是客气两句,结果把自个儿给装进去了。
王阮心中思绪转动,面上却只得道。
“既然是武安侯所邀,我自不会推辞,还请张御史转告武安侯,我定会前去赴宴。”
“如此,那下官就告退了。”
张汤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王阮站在原地,却皱起了眉头。
武安侯田蚡,这个名字,最近他可是听到了许多次。
似乎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和此人有关……
摇了摇头,王阮还是暂时将心中念头压下。
随后,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义妁姐弟俩。
“今日闹成这个样子,医馆也开不成了。”
“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