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十一,
第二日,四人汇合之后便来到了王府赴约。
忽闻鼓乐喧天,只见完颜康身着绛红锦袍,腰间玉带生辉,头顶金冠束发,步履生风地迎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眼底却藏着七分算计,远远便拱手道:“秦兄远道而来,小王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秦烬眉梢微挑,焚天剑在鞘中轻颤,却不动声色地还礼道:“小王爷客气了。”
完颜康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在秦烬腰间的焚天剑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位想必就是名震江湖的焚天剑主了?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黄蓉眼珠一转,笑吟吟道:“小王爷好眼力,我秦大哥的剑法可是...”
“蓉儿。”秦烬轻声打断,转而看向完颜康身后,“小王爷今日设宴,不知还有哪些贵客?”
完颜康哈哈一笑,侧身让道:“秦兄且随小王入内,自有惊喜相候。”
郭靖跟在最后,总觉得这金碧辉煌的王府中暗藏杀机,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入得府中,王处一见完颜康既不行礼,也不称师叔,心中更添几分愠怒,沉声道:“你随师学艺几载?“
完颜康嘴角含笑,漫不经心道:“晚辈资质愚钝,不过跟着师父胡乱练了几年,这点微末功夫,怕是要让诸位见笑了。”
王处一冷哼一声:“全真武功虽非天下无敌,却也绝非儿戏。你师父不日将至中都,你可知道?”
完颜康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轻击双掌:“巧得很,家师此刻正在府中。道长可要一见?“不待王处一回应,便吩咐左右:“设宴!”
一行人穿过九曲回廊,绕过雕梁画栋。郭靖目不暇接,既惊叹王府奢华,又忧心即将面见完颜洪烈该如何自处。他暗自思忖:“大汗命我刺杀完颜洪烈,可他儿子却是马道长、王道长的师侄...“
花厅内早有六七人等候。其中一人额生三瘤,正是三头蛟侯通海,正横眉怒目地瞪着郭靖。郭靖心头一紧,转念想到有王道长在侧,便稍稍安心,只是仍不敢与侯通海对视。
完颜康笑容可掬地为四人引见:“这位彭寨主,道长已经相识。”彭连虎拱手致意,眼中精光闪烁。
“这位是长白山参仙梁子翁梁老前辈。”完颜康指向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梁子翁声若洪钟:“久闻铁脚仙威名,今日得见,老夫这趟关内之行可谓不虚!”
他又引见一位藏僧:“这位是西藏密宗灵智上人。”那喇嘛双手合十,掌间隐现金光。王处一见状,心头微凛,暗忖这喇嘛的内力修为怕是不俗。
厅中烛火摇曳,映照得众人面色阴晴不定。郭靖忽觉背脊发凉,隐约感到这场宴席之下暗流涌动。
厅中气氛骤然凝固。一个嘶哑刺耳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原来江南七怪的徒弟,仗着全真派撑腰才敢如此嚣张!”
王处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秃顶老者双目赤红,眼珠暴突,活似地狱恶鬼。他心头一动,拱手道:“这位可是鬼门龙王沙老前辈?”
沙通天拍案而起:“正是老夫!想不到全真教的道士还认得我这把老骨头!”他浑身散发着暴戾之气,目光如刀般剜向郭靖。
王处一暗自诧异,仍保持礼数:“沙老前辈威震黄河,贫道久仰大名。”
沙通天突然暴怒,须发皆张。原来他四个不成器的徒弟在蒙古败于郭靖之手,令他颜面尽失。此刻仇人相见,哪还顾得什么礼数?
“小畜生!”沙通天一声厉喝,枯瘦如鹰爪的手掌已向郭靖咽喉抓去。这一招“幽冥探爪“快若闪电,带着森森鬼气。
郭靖仓促间连退三步,王处一袍袖翻飞,如铁幕般挡在二人之间。
“好个牛鼻子!”沙通天怒极反笑,运起十成功力,一掌拍向王处一心口。掌风阴冷刺骨,竟将周围烛火压得忽明忽暗。
王处一不敢怠慢,运起全真玄功,右掌迎上。双掌将触未触之际,一道白影倏忽闪现——
只见一位锦衣公子翩然而至,左手轻按沙通天手腕,右手搭住王处一掌缘,轻描淡写便将两大高手的杀招化解于无形。他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袭白衣胜雪,腰间玉带流光,端的是一位翩翩贵公子。
沙通天与王处一同时变色。要知道二人方才这一掌都已运上功力,竟被人如此轻易分开,这份武功修为,当真深不可测。
那公子收手而立,折扇轻摇,含笑不语。烛光映照下,他眉宇间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竟将在场众人都比了下去。
“白驼庄欧阳克?西夏一品堂秦烬或者李烬有礼了。”众人不认识那人,秦烬在西夏长大,自然相识,连忙起身行礼道。
欧阳克折扇轻摇,目光在秦烬身上停留片刻,忽然展颜一笑:“原来是秦少堂主,数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他这一开口,满座皆惊。王处一暗自思忖:“白驼山少主竟与西夏一品堂有旧?“
秦烬微微一笑:“欧阳公子说笑了。当年白驼山一别,家师还时常提起公子的'灵蛇拳法'精妙绝伦。”
两人这番寒暄,让完颜康一愣。他轻咳一声,上前道:“原来二位是旧识…我道两位不认识呢…”
“开什么玩笑,秦兄我们两个怎么会不认识呢?我们两可没少一块喝酒。”欧阳克道。
完颜康笑对众人道:“这位是西域昆仑白驼山少主欧阳公子,单名一个克字。欧阳公子从未来过中原,各位都是第一次相见罢?”
欧阳克突如其来的现身,不但黄蓉,王处一和郭靖前所未见,就连彭连虎、梁子翁等也都并不相识。大家见他显了一手功夫,心中暗暗佩服,但西域白驼山的名字,却谁也没听见过。
王处一见对方个个武功了得,这欧阳克刚才这么出手一压,内力和自己当是在伯仲之间,劲力却颇怪异,要是说的不好动起手来,一对一尚且未必能胜,要是对方数人齐上,自己如何能敌?当即问完颜康道:“你师父呢?为甚么不请他出来?”
“欧阳兄弟,丘处机也在这?”秦烬此时已经拉着欧阳克跑一旁聊去了。
“在个屁,丘处机在我还能来,嫌不自在么?丘处机那道士多不待见金人和我们这群西域武者你不知道么,这小王爷是在玩文字游戏呢。他府上有一位将军外号‘师父’。与丘处机能有几分关系?”欧阳克道。“倒是兄弟,你怎么?”
“哎,这事说来就话长了,简单来说我查给我家放火的凶手查到完颜洪烈头上,昨天遇上没忍住就动了手,然后听说烧秦府不是他们本意,于是就撞上了。简单来说算我晦气,本以为金国小王爷要结交再不济也结交些兄弟这样的有头有脸的人物,进来一看一群脓包。”秦烬道。
欧阳克闻言哈哈大笑,折扇“唰”地展开:“秦兄此言差矣。这些虽算不上一流高手,却也都是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人物。”他压低声音,“不过比起你我,确实差了些火候。”
两人聊了一会,秦烬听得王处一气急道,“我是要向大人化缘,想化一千两银子。”
那武官名叫汤祖德,是赵王完颜洪烈手下的一名亲兵队长,当完颜康幼时曾教过他武艺,因此赵王府里人人都叫他师父,这时听王处一狮子大开口,一化就是一千两银子,吓了一跳,斥道:“胡说!”完颜康接口道:“一千两银子,小意思,小意思。”向亲兵道:“快去准备一千两银子,待会给道爷送去。”汤祖德听了,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从头至脚、又从脚至头的打量王处一,猜不透这道士是甚么来头。
完颜康道:“各位请入席罢。王道长初到,请坐首席。”王处一谦让不得,终于在首席坐了。酒过三巡,王处一道:“各位都是在武林中大有名望的人物,请大家说句公道话,姓穆的父女两人之事,该当怎么办?”众人目光都集在完颜康脸上,瞧他如何对答。
完颜康斟了一杯酒,站起身来,双手奉给王处一,说道:“晚辈先敬道长一杯,那件事道长说怎么办,晚辈无有不遵。”王处一一楞,想不到他竟答应得这么爽快,当下举杯一口饮尽,说道:“好!咱们把那姓穆的请来,就在这里谈罢。”完颜康道:“正该如此。就劳郭兄大驾,把那位穆爷邀来如何?”王处一点了点头。
郭靖当即离席,出了王府,来到高升客栈。走进穆易的店房,父女两人却已人影不见,连行囊衣物都已带走。一问店里伙计,却说刚才有人来接他们父女走了,房饭钱已经算清,不再回来。郭靖忙问是谁接他们走的,店伙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郭靖匆匆回到赵王府。完颜康下席相迎,笑道:“郭兄辛苦啦,那位穆爷呢?”郭靖说了。完颜康叹道:“啊哟,那是我对不起他们啦。”转头对亲随道:“你快些多带些人,四下寻访,务必请那位穆爷转来。”亲随答应着去了。
那汤祖德先前见小王爷一下子就给这道士骗去了一千两银子,心中早就又是不忿,又是肉痛,这时见那道士神色凛然,对小王爷好生无礼,更是气愤,发话道:“你这道士是哪一所道观的?凭了甚么到这里打秋风?”
王处一道:“你这将军是哪一国人?凭了甚么到这里做官?”他见汤祖德明明是汉人,却在金国做武官,欺压同胞,忍不住出言嘲讽。
“诶,道长此言差矣,他在哪里做官与他何干。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此国策也,怪不得他。不过,汤将军,十二年前秦府大火一事,你若知晓些什么还请告知一二,如何?”秦烬出声道。
“阁下是…秦府那幼子,秦烬?”汤祖德上下打量了秦烬一番,说道,“这小人恐怕不太方便知道。”
“别急,你再好好想想,你“能”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秦烬道。
“哎,那下官就说了。当年我的确是奉命在临安潜伏,王爷给我们的命令就是让我们注意大宋官家的动向,如果可以在混乱的地方点把火,但不要主动去惹事。那天,我只看到皇城司大量人手调动,便一并去了。看那架势是去抄家的,想着反正都是一死,不如趁乱在现场点把火…”汤祖德道。
秦烬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你这话,和完颜洪烈说的倒是一模一样。不过,你既然当时在现场,总该知道些细节吧?比如,那皇城司到底是谁在指挥?”
汤祖德面露难色,犹豫片刻,才吞吞吐吐道:“这……这我可不太清楚。当时我只是奉命行事,王爷让我们潜伏在临安,就是为了探听消息,要是有机会就制造些混乱。那天皇城司的人突然行动,我也没多想,就跟着去了。至于是谁指挥的,我真不知道。”
秦烬冷笑一声,眼神如刀般盯着汤祖德:“你不知道?那我可不信。完颜洪烈那厮做事向来谨慎,他既然让你去点火,肯定不会让你知道太多。不过,你既然在现场,总该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吧?比如,有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
汤祖德被秦烬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他低下头,低声说道:“我……我好像看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当时天色昏暗,又乱得很,我也不敢确定。”
“说!”秦烬语气不容置疑。
“当时天色已晚,下官看不清楚,似是史家的后生,史嵩之。”汤祖德道。
秦烬闻言瞳孔骤缩,焚天剑在鞘中发出“铮“的一声清鸣。厅中烛火无风自动,映得他眉间朱砂痣殷红如血。
“史嵩之?”他声音冷得像冰,“史弥远的侄子?”
汤祖德被这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下、下官只是远远瞥见,未必看得真切...”
秦烬的手指在焚天剑柄上缓缓收紧,剑鞘上的火焰纹路竟开始泛出赤红微光。整个花厅的温度似乎都随之升高了几分。
“有意思。”他突然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史弥远当年与我祖父同朝为相,两家素有往来。没想到...”
“行了,没别的事了。继续啊,该吃吃该喝喝。我的事问完了。”秦烬道。“既然你金国又不是主谋我能怎的?”
随后,秦烬便自顾自地坐下吃喝起来,也不管其他人的事了。
之后只见王处一右手提起酒壶,说道:“今日会见各位英雄,实是有缘。贫道借花献佛,敬各位一杯。”右手提起酒壶给各人一一斟酒。只见酒壶嘴中一道酒箭激射而出,依次落在各人酒杯之中,不论那人距他是远是近,这一道酒箭总是恰好落入杯内。有的人酒杯已空,有的还剩下半杯,但他斟来无一不是恰到好处,或多或少,一道酒箭从空而降,落入杯中后正好齐杯而满,既无一滴溢出,也无一滴落在杯外。
灵智上人等眼见他从斟酒之中,显示了深湛内功,右手既能如此斟酒,左手搭在完颜康背上,稍一运劲,立即便能震碎他的心肺内脏,明明是我众敌寡,但投鼠忌器,大家眼睁睁的不敢动手。
王处一最后替自己和郭靖斟满了酒,举杯饮干,朗然说道:“贫道和各位无冤无仇,和这位姓郭的小哥也是非亲非故,但见他颇有侠义之心,是个有骨气的少年,是以想求各位瞧着贫道薄面,放他过去。”众人默不作声。王处一道:“各位若肯大肚宽容,贫道也就放了小王爷,一位金枝玉叶的小王爷,换一个寻常百姓,各位决不吃亏,怎么样?”梁子翁笑道:“王道长爽快得很,这笔生意就这样做了。”
王处一毫不迟疑,左手松开,完颜康登得自由。王处一知道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尽管邪毒狠辣,私底下干事罔顾信义,但在旁人之前决计不肯食言而肥,自堕威名,当下向各人点首为礼,拉了郭靖的手,说道:“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众人眼见一尾入了网的鱼儿竟自滑脱,无不暗呼可惜,均感脸上无光。
完颜康定了定神,含笑道:“道长有暇,请随时过来叙叙,好让后辈得聆教益。”站起身来,恭送出去。王处一哼了一声,说道:“咱们的事还没了,定有再见的日子!”
走到花厅门口,灵智上人忽道:“道长功力精奥,令人拜服之至。”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突然双掌提起,一股劲风猛然扑出。王处一举手回礼,也是运力于掌,要以数十年修习的内功相抵。两股劲风刚触到,灵智上人突变内力为外功,右掌斗然探出,来抓王处一手腕。这一下迅捷之至,王处一变招却也甚是灵动,反手勾腕,强对强,硬碰硬,两人手腕一搭上,立即分开。灵智上人脸色微变,说道:“佩服,佩服!”后跃退开。
王处一微笑道:“大师名满江湖,怎么说了话不算数?”灵智上人怒道:“我不是留这姓郭的小子,我是要留你……”他为王处一掌力所震,已然受伤,若是静神定心,调匀呼吸,一时还不致发作,但为王处一的言语所激,怒气上冲,一言未毕,大口鲜血直喷出来。
王处一见状,眼中精光一闪,拉着郭靖快步走出花厅。黄蓉见状,也悄悄跟了上去。三人刚出王府大门,王处一突然一个踉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道长!”郭靖急忙扶住他,只觉触手冰凉。
黄蓉眼尖,看到王处一右手掌心泛着一丝诡异的青黑色:“不好!那喇嘛掌上有毒!”
王处一强撑着站稳:“无妨...先离开这里...”
“这和尚倒是好手段,能一下伤了王处一就连会小无相功的我都看不出是怎么做的,当真是奇了。”秦烬道。
“奇个屁,是那全真教的自己没本事,内力不行,挡不住毒砂掌的掌毒。”欧阳克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