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铁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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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铁道之夜

午后的课堂

“那么同学们,有人说这像一条河,也有人说像牛奶流淌过后的痕迹。同学们,你们知道这片白茫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吗?”黑板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星空图,老师指着上面一条自上而下流淌的银河带问道。

坎帕内拉第一时间举起了手,陆陆续续又有四五个同学也举起了手。乔凡尼也想举手,可马上又缩了回来。他隐约记得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过,说那全部是由星星组成的东西。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乔凡尼每天都在教室里打瞌睡,根本没有时间看书,也没书可看,所以对任何事情都不太确定。

老师很快发现了乔凡尼的异样:“乔凡尼,你起来说说看。”

乔凡尼嗖地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却支支吾吾,无法很明确地说出答案。扎内利从前座回过头来看着乔凡尼,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乔凡尼立马羞得脸通红,更加紧张了。

见状,老师继续说道:“当我们用大型望远镜观察银河时,就会发现银河的真面目。”

“应该……是星星吧……”乔凡尼不确定地想,但还是没有勇气将心中的答案说出。

老师略微为难了,将眼光移向了坎帕内拉:“那么,请坎帕内拉同学来回答一下吧。”

刚才还踊跃举手的坎帕内拉这会儿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竟然也回答不上来。

老师略感意外地看了坎帕内拉一会儿,急忙转向黑板,指着星空图继续说道:“如果我们用大型望远镜来观察这条朦胧的银河,就会发现它是由无数星星组成的。乔凡尼同学,你说,是吗?”

乔凡尼早已眼泪汪汪,他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坎帕内拉肯定也知道。”这是在坎帕内拉的博士父亲家里他们一同在杂志上看过的。读完那本杂志之后,坎帕内拉还立刻去他父亲书房拿来了一本巨大的书,两人一起沉迷于欣赏黑色书页上繁星闪闪的美丽的银河图片。坎帕内拉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些呢?!最近自己早晨和下午都忙着打工,也没有时间和大家一起玩耍,坎帕内拉肯定是因为这样才故意装作答不上来的吧。乔凡尼难以遏制地觉得,自己和坎帕内拉都很可悲。

“如果把这条天上之河想象成真正的河流,那么其中一个一个的小星球就像河流中的一颗颗石子和沙粒。如果把它想象成大片的牛奶流淌过的痕迹,那它就更像一条天上之河了。也就是说,那些星星就像漂浮在牛奶中的细小脂肪球。若是如此,那么这河流之水又是什么东西呢?那就是高速传送光线的称为‘真空’的东西。太阳和地球也漂浮其中。也就是说,我们大家都生活在天河的河水之中。从这天河的河水中向四周望去,水越深的地方就显得越湛蓝,星星也就越密集,于是形成了我们看到的朦胧发光的一片。大家看这个模型。”

老师指着中间有很多闪光沙粒的大型双面凸透镜,继续说道:“天河的形状就像这个凸透镜一样,里面这些闪光的沙粒可以看作如同我们的太阳一样会自身发光的星球。我们的太阳在正中心,而地球就在它的附近。同学们晚上到这里来,站在中间观察这个凸透镜吧。凸透镜较薄的地方只能看到一点点发光的颗粒。而凸透镜较厚的地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很多很多像发光星球的颗粒。离我们较远的看起来就变成了一片光芒,这就是我们今日关于银河的说法。

“那么,关于这个凸透镜到底有多大以及这其中各种各样星星的故事,今天已经没时间了,留待下节课再说吧。今晚正好是银河节,大家都到外面好好观察一下天上的银河吧。好了,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书和本子都合上吧。”

教室里面顿时响起了移动书桌、收拾课本的声音。不一会儿,同学们就收拾完毕,向老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一窝蜂地跑出了教室。

活字印刷厂

乔凡尼出校门的时候,看见同组的七八个同学并没有马上回家,反而以坎帕内拉为中心聚集在校园角落的樱花树下。他们在商量去取晚上银河祭用来放蓝色河灯的王瓜灯笼。

乔凡尼并没有走上前,反而大步离开了学校。街上几乎每家每户都在为晚上的银河祭做准备,有的人正挂水松叶球,有的人正往扁柏上装饰彩灯,热闹非凡。

乔凡尼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穿过三条大街,来到一家规模很大的活字印刷厂。他脱了鞋摆放好,走向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虽然还是白天,但里面灯火通明,有很多轮转印刷机在飞快地转动着。一群头缠布条、戴着遮光镜的工人时不时地轻声念着什么或者数着什么,声音此起彼伏,像唱歌一样。

乔凡尼马上从门边走到了第三张高台那儿,朝坐在里边的人鞠了一躬。过了一小会儿,那人从架子上找出一张纸片递给他:“你今天应该可以拣这么多吧。”

乔凡尼从那人的台子下面拉出一只扁平的小箱子,走到对面灯光明亮的墙角蹲下,然后开始用很小的镊子拣出一个个粟米大小的铅字。一个系着蓝色围裙的人从乔凡尼的身后经过,同他开起了玩笑:“哟,放大镜君,早啊。”周围的几个人头也没抬,也没附和,只是淡淡一笑。

乔凡尼揉了揉眼睛,继续拣他的铅字。

六点钟一响,乔凡尼将拣好的铅字全部放进了扁平的箱子里,并再次和手中的小纸片核对了一番,然后交给了刚才台子后面的那个人。那个人默默地接过箱子,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乔凡尼又向他鞠了一躬,然后打开门来到柜台前。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同样默不作声地将一枚小小的银币递给了他。乔凡尼顿时笑逐颜开,拿过台子下面的书包就飞奔出门。他心情愉快地吹着口哨跑进了面包屋,买了一块面包和一袋子方糖,一溜烟跑了。

乔凡尼一溜烟跑回了家。他的家在后街的小巷子里,是一座小小的房子。并排三扇门中最左边的那扇门前摆放着一只空箱子,箱子里面种着紫甘蓝和天门冬。两扇小窗上都挂着遮光帘。

“妈妈,我回来啦!您身体好一点了吗?”乔凡尼一边脱鞋子,一边和母亲打招呼。

“啊,乔凡尼回来了。工作累坏了吧。今天很凉快,我一直都很好。”

乔凡尼一进屋,就看见母亲披着白色的围巾躺在正对着玄关的房间的床上。乔凡尼上前打开窗户。

“妈妈,我今天买了方糖回来,可以给您放进牛奶里。”

“啊,你先吃饭吧,我现在还不饿。”

“妈妈,姐姐什么时候回去的?”

“啊,大概三点的时候走的吧。”

“妈妈,您的牛奶还没有送过来吗?”

“还没送来吧。”

“那我这就去拿。”

“啊,不着急去,你还是先吃饭吧。你姐姐用西红柿做了一个什么菜,就放在那边了。”

“那我先吃饭去啦。”

乔凡尼从床边拿过盛着西红柿的碟子,就着面包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妈妈,我想,爸爸很快就可以回来的!”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今天早上的新闻说今年北方的渔情特别好啊。”

“这样啊,可你父亲也可能根本不是出海捕鱼了啊。”

“爸爸肯定是捕鱼去了,肯定是的!爸爸应该不可能去做一些犯罪坐牢的事情。以前爸爸捐给学校的大蟹甲和驯鹿角,至今还在我们的标本室里呢。六年级上课时,老师还轮流借到教室里去呢。”

“你爸爸还说过下次要给你带一件海獭皮的外套,对吧?”

“我的同学每次看到我都要提这茬儿,都拿这事嘲笑我。”

“他们说你坏话了?”

“是啊……但是坎帕内拉从不说。每次看到别人笑话我,他都会一脸很抱歉的样子。”

“坎帕内拉的父亲和你的父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就像你和坎帕内拉一样。”

“是吗?所以以前父亲才总带我去坎帕内拉家里玩。那个时候真好啊……我从学校放学之后,就经常到坎帕内拉家里去玩。他家里有一套烧酒精发动的玩具火车,有由七节铁轨组成的环形铁道,还有电线杆和信号灯。信号灯只有在有火车经过时才会亮起绿灯。有一次没有酒精了,我们就用煤油来点,结果火车都烧得冒烟啦!”

“是吗?”

“我现在每天早上送报纸的时候也会路过他们家,可不管什么时候,那里都是静悄悄的。”

“是因为太早了吧。”

“那只叫萨奥的狗还在呢。就是尾巴特别像大扫把的那只。我每次经过的时候,它都会跟在我后面嗅来嗅去,一直跟我到街头拐角,有时候甚至跟得更远。晚上大家要去河边放王瓜灯,萨奥肯定也会去的。”

“是啊……今晚是银河节呢。”

“嗯,我待会儿去拿牛奶的时候顺路去看一下。”

“你去玩吧,但是千万别下河。”

“嗯!我肯定只站在岸边上看!我去一个小时就回来!”

“多玩一会儿没关系的,跟着坎帕内拉,我就不担心啦。”

“嗯!我肯定跟他一起!妈妈,我把窗户关上啦?”

“嗯,关上吧,有些转凉了呢。”

乔凡尼起身关好窗,收拾好盘子和面包袋子,然后迅速地穿好鞋子,一边喊着“我一个半小时就回来”,一边匆匆地跑进了黑暗的夜色中。

半人马座之夜

乔凡尼嘟着嘴,像在吹口哨一样,沿着两旁种着黑色丝柏的坡道走下来。

斜坡下面有一盏大大的街灯,正发出青白的光芒。随着乔凡尼靠近那盏街灯,之前又细又长像鬼怪一样跟在他身后的影子逐渐变得清晰而浓重。影子摆动着手臂一步步到了乔凡尼的侧面。

“我是一辆威风凛凛的火车,注意注意,前方是下坡,车速要加快喽!我马上就要通过前面的路灯啦!看啊,这次我的影子像拉开的圆规一样,绕着我转了一圈,跑到我的前方去啦!”

正当乔凡尼一边遐想,一边大踏步地快速从路灯下通过时,穿着崭新的尖领衬衫的扎内利突然从路灯对面的阴暗小路上走了过来,刚好与乔凡尼碰了个照面。

“扎内利,你是去看放王瓜灯吗——”

乔凡尼话音未落,扎内利就朝他大声嚷嚷道:“乔凡尼,你父亲给你送海獭皮外套来喽!”

乔凡尼胸口轰隆一声,好像炸开了一样,他猛然拔高声音回吼道:“你想怎样,扎内利?!”

可扎内利早已跑进了对面环绕着丝柏的房子。

“扎内利为什么每次总要那样笑话我呢?我又没对他做什么坏事。他自己跑起来像只老鼠一样!我什么都没做还要嘲笑我,扎内利其实是个蠢货!”

乔凡尼心思烦乱,快步来到了街上。街道已经被挂满的各式各样的灯和树装扮得五光十色,看起来热闹非凡。钟表店的霓虹灯绚烂夺目,每隔一秒,猫头鹰的红宝石眼睛便滴溜溜地转一下。一只海蓝色的厚玻璃盘子上盛放着无数五光十色的宝石,宝石盘像星星一样慢速旋转着,偶尔会有一个铜制的人头马从对面徐徐地转过来,绿色的天门冬叶装饰着宝石盘中央的圆形黑色星座简图。

乔凡尼忘我地沉浸在这张星座图之中。

这张图比白天在学校见到的星空图要小得多,但是如果对照着时间和日期转动这只星座盘,当时的星空就能精准地在这只椭圆形的盘子中旋转呈现出来。银河也会出现在其中,像一条自上而下流淌的烟雾带。烟雾带是由轻微爆炸喷出的水雾形成的。星座盘后面放着一台有三脚架的小型望远镜,泛着黄色的光。最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大星座图,这张星座图把所有的星座都描绘成了不可思议的野兽、蛇、鱼以及瓶子的模样……

“天上真的有这样的蝎子和武士吗?啊,真的好想上去逛逛啊。”

乔凡尼遐想着,在那里呆呆地站了半天。

猛地想起妈妈的牛奶,乔凡尼终于抬腿离开了那家店。窄小的上衣紧紧地裹着乔凡尼的肩膀,但是他依然抬头挺胸,摆动着双臂大步穿过街道。

空气如同澄净的水一样流淌过大街小巷,路灯掩映在冷杉和栎树的枝丫间。电力公司门前的六棵梧桐树上挂满了无数盏小彩灯,简直像传说中美人鱼的国度。小孩子们穿着崭新的和服,有的一边哼着《巡星之歌》[1],一边奔跑呼喊着“半人马座,降下露水哟”,有的燃放起了烟花,快乐地奔走着。

但是乔凡尼像往常一样,低垂着头,像在思考着与那边的快乐气氛完全不同的事情,往牛奶屋的方向疾走。

乔凡尼来到了镇子边上。这里有一大片高耸的白杨,好像要笔直地长到星星上似的。穿过牛奶屋黑色的大门,来到飘散着牛奶味的厨房,他脱下帽子,朝里面喊道:“晚上好!”

屋子里一片寂静,好像没有人在家。“对不起,有人在吗?”乔凡尼挺直了身子,又喊了一遍。又等了片刻,才有个上了年纪并且看上去身体不太舒服的女人颤巍巍地走了出来,问:“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今天我们家的牛奶没有送过来,我是过来取牛奶的!”乔凡尼大声说道。

“现在这里只有我,管事的都没在,你明天再来吧。”那个人一边揉着红眼睛的下方,一边盯着乔凡尼说道。

“可是我母亲生病了,今天晚上拿不到牛奶就糟糕了。”

“那你过一会儿再来吧。”那个人说完,就回屋去了。

“这样啊,那谢谢了。”乔凡尼行了礼,离开了厨房。

当他走到小镇十字路口打算拐弯的时候,看见对面通往大桥方向的杂货店门前晃过来几个熟悉的身影。六七个学生穿着白色衬衫或者黑色衣服,边吹着口哨边笑着朝这边走来,他们每人手里还提着一盏王瓜灯笼。

那些笑声和口哨声都是乔凡尼再熟悉不过的了。那是他的同班同学。乔凡尼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想躲开,但是他最终略一犹豫,就改变了主意,快步迎了上去。

“你们是去河边吗?”乔凡尼想这么和大家打招呼。可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老是嘲笑他的扎内利又嚷嚷起来:“哟,乔凡尼,你的海獭皮外套来喽!”

“乔凡尼,你的海獭皮外套来喽!”瞬间,其他人也都鹦鹉学舌般地学着扎内利的台词,怪叫了起来。

乔凡尼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他加快脚步想要逃开,却看到了人群中的坎帕内拉。坎帕内拉没有跟他们一起起哄,而是微笑着看着乔凡尼。在接触到乔凡尼的目光时,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抱歉以及担心。

乔凡尼逃也似的避开了坎帕内拉的目光。等他从身材高大的坎帕内拉身边走过去之后,众人才又各自吹起口哨离开了。在转过街道拐角的时候,乔凡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坎帕内拉也在回头看他。然后,坎帕内拉再次吹起了嘹亮的口哨,朝着对面若隐若现的大桥走去了。

乔凡尼感觉胸口瞬间泛起了一股酸酸的感觉,他突然快步跑了起来。此时从他身边经过的正手舞足蹈、蹦蹦跳跳的小孩们,看到乔凡尼狼狈的样子,觉得特别好笑,都哄笑起来。

不一会儿,乔凡尼就跑到了一座黑色的山丘上。

天气轮[2]之柱

牧场后面有一座低缓的小山丘,在北方大熊星座的映照下,黝黑平坦的山顶显得比往日更低矮,看起来几乎与大熊星座连成了一片。

乔凡尼沿着被露珠打湿的林间小道,快速地往上攀爬着。掩映在漆黑的草丛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灌木丛之间的小道,在星光的照耀下明晃晃的。草丛中有一闪一闪发出绿光的小虫子,有些叶子也泛着绿莹莹的光。乔凡尼觉得,它们很像刚才大家手上提的王瓜灯笼。

穿过这片黑漆漆的松林和橡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他不但能看到天空中整条由南至北的银河,还能看到山顶上的天气轮的柱子。山丘上不知是风铃草还是野菊花,散发着梦幻般的香气。一只小鸟鸣叫着从山丘上飞翔而过。

乔凡尼来到了山顶的天气轮柱下,气喘吁吁地倒在冰凉的草地上。

从这里看,小镇的灯光就像黑暗中的海底宫殿一样辉煌灿烂。

隐隐约约传来孩子们的歌声、口哨声以及欢笑打闹声。

风声远去,山丘上的小草也变得悄无声息了。

乔凡尼被汗水浸透了的衬衫也变得冰凉起来。

远方的原野上传来了火车的声音。可以看到小小列车上的一排车窗,红色的灯光从车窗中透了出来。一想到车厢里熙熙攘攘的旅客,有的在削苹果,有的在说说笑笑,乔凡尼不禁悲从中来,又把目光投向了天空。

(此处原稿丢失五页。)

可是不论他怎么看,都觉得头顶的星空并不如白天老师所言的那般冷漠空旷。不仅如此,甚至他越看越觉得那些星星上面好像有小树林,有牧场,还有原野!乔凡尼还发现,蓝色的天琴星竟然变成了三个四个,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一会儿伸出一只脚,一会儿又缩了回去,最后拉成像蘑菇一样细长细长的形状。就连山下的小镇也如同一片烟云笼罩的星河,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银河火车站

乔凡尼立刻发现,身后的天气轮柱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三角标,像萤火虫一样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芒。渐渐地,三角标的光芒变得清晰起来,最终一动不动,就像刚刚锻造出来的钢板一样,笔直地挺立在深蓝色的天空原野中。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奇怪的声音:“银河站到了,银河站到了。”

乔凡尼的眼前瞬间明亮起来,就像亿万只荧光乌贼的光芒一齐变作化石,然后沉入整片天空;又像宝石商为了抬高钻石的价格而囤积的钻石,不知道被什么人突然打翻,散落了一地。乔凡尼眼前的风景突然变得流光溢彩、璀璨夺目起来。他难以置信地揉搓了好几遍眼睛。

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乔凡尼发现自己已经坐在方才哐当哐当行驶的小火车上,车轮正不断地向前奔跑着。没错,乔凡尼真的坐在夜行轻轨铁道上那亮着一排排黄色灯的车厢里,此刻他正朝车窗外四下张望呢。车厢里铺着蓝色天鹅绒的座位几乎空空如也,对面鼠灰色的墙壁上两盏巨大的雕牡丹黄铜灯正散发着光芒。

乔凡尼注意到,他的前座坐着一个个子高高的小孩,他的黑色上衣湿淋淋的,他正将头探出窗外看沿途的风景。乔凡尼怎么看这个人的肩膀和背影都觉得分外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思及此,他的好奇心怎么也按捺不住。他正打算也把头从窗口伸出去,那个孩子却突然先缩回了头,并且看向乔凡尼。

赫然是坎帕内拉的脸庞!

乔凡尼想问:“坎帕内拉,你是不是一直在这班车上?”坎帕内拉却率先开口了:“虽然大家已经在很努力地跑了,可还是没赶上这班列车。扎内利也是,跑得那么快,但还是没有追上。”

乔凡尼心想:“这样啊,那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嘴上却说:“要不,我们等一下他们吧。”

坎帕内拉回道:“不用了,扎内利也回家去了。他父亲来接他的。”

不知为何,说这话时,坎帕内拉脸色有些发青,神色痛苦,好像什么地方很难受似的。乔凡尼也突然发起愣来,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心头惴惴的,沉默下来。

坎帕内拉看了一会儿窗外,突然又精神振奋了起来,神采奕奕地说道:“啊,糟糕!我忘记带水壶了,素描本也忘记带了!不过没关系,很快就到天鹅站了。我真的特别喜欢看天鹅!就算它远远地飞到河的那边,我也一定能看见。”

然后,坎帕内拉拿出了一张圆板状的地图,不停地转动、查看着。那上面真的有一条铁道路线,沿着白茫茫的银河左岸,延伸向正南方。而且那张地图最令人惊奇的是,夜幕般漆黑的盘面上,每一处停车场、三角标、泉水、森林的标识都散发着不同的光芒,有蓝色、橙色、绿色等等,令人心醉神迷。

乔凡尼觉得这张地图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于是他开口问了出来:“你这张地图哪里买的?是黑曜石做的吧?”

“在银河站拿的啊,你没拿吗?”

“啊,我们已经经过银河站了啊。那现在我们是在这里吗?”乔凡尼指着地图上刻着天鹅标识的停车站靠北一些的地方问道。

“是啊。快看,那河边的亮光是月光吗?”

顺着坎帕内拉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闪耀着一片青白色光芒的银河岸边,一大片银色的天之芒草被风吹动,摇曳着翻滚出层层草浪。

“那不是月光!那是银河自身发出的光芒!”乔凡尼一边说着,一边从窗口探出头去。他情不自禁地跺着脚,兴奋地吹起了《巡星之歌》的调子。乔凡尼努力地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楚那银河之水。起初不管怎么看,都看不清楚,但是慢慢地就能够看见了,那美丽的水比玻璃更加晶莹,比氢气更加透明!或许是眼花,偶尔还能看见紫色的波纹,又或者是彩虹般的光芒随着这条无声的河流流向远方。

原野上到处矗立着散发着磷光的三角标。远处的小一点,能很清晰地看到橙黄色的光芒;近处的大一些,散发着青白色的光。这些标志有的是三角形,有的是四边形,还有的是闪电或者锁链的形状。它们散布在原野上,把整个原野也照得透亮。

乔凡尼惊喜不已,又仿佛不敢相信地摇晃着脑袋。与此同时,那原野上蓝的、橙的各色三角标也微微颤动起来,好似呼吸一样地发出明灭不定的光芒。

“没想到我真的来到天上的原野了!”乔凡尼惊叹道。

他将左手伸出窗外,指着前方问道:“这辆车还不用烧煤吧?”

“大概是用酒精或者电力吧。”坎帕内拉回答道。

正在这时,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大提琴的嗡嗡声,仿佛在回答乔凡尼的问题。

“这里的火车不是靠蒸汽,也不是靠电力跑起来的。只要你想要它动,它就动啦。你觉得它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是因为你以前听惯了火车发出这样的声音,所以认为这辆车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很多次……”

“我也觉得很耳熟,在林间,在河边,好像听过很多很多次。”

哐当哐当……漂亮的小火车穿梭在一望无际的芒草丛中,伴随着天河之水和三角光不知跑向何方。

“啊!龙胆花开了!都已经入秋了啊。”坎帕内拉突然指向窗外叫道。

铁道旁低矮的草丛中,盛开着如月长石[3]雕刻般美丽的紫色龙胆花,美不胜收。

“我跳下去摘一朵,然后再跳上来吧?”乔凡尼兴奋地跃跃欲试。

“已经来不及了,都过了啦。”坎帕内拉话音未落,又一丛龙胆花顽皮地闪过他们眼前。

随后,一丛又一丛,无数的黄蕊龙胆花汹涌而来,像喷泉又像大雨一样从他们眼前飘过。三角标也忽如烟雾般朦胧,又忽如燃烧的火焰般闪耀,最后越来越明亮耀眼。

北十字星与普利奥辛海岸

“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原谅我。”坎帕内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语气中略微有些低迷和犹豫。

乔凡尼突然也想了起来:“我的妈妈肯定也在遥远的如同微尘般的橙色三角标那儿思念着我吧。”他出神地想着,也沉默了。

“只要妈妈能真正地感到幸福,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但是,什么事情对妈妈来说才是最幸福的呢?”坎帕内拉的神情像在拼命地忍着想哭的冲动。

听了这话,乔凡尼吓了一跳:“你妈妈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事吧?”

“我也不知道。但是,不论是谁,只要做了真正的好事,就是最幸福的了吧。所以我想,妈妈一定会原谅我的。”坎帕内拉神情坚毅,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突然,车厢里明亮起来。车厢外那仿佛聚集了钻石、露珠以及世上所有美好事物的璀璨银河河床上,无声无息无形的水流淌而过。河流的正中央,有一座被耀眼银光环绕的小岛。岛上平坦的山顶上耸立着一座光明、皓洁的白色十字架,光彩熠熠,令人不敢直视。它像由冰冻的北极之云铸造而成的,戴着金色的光环,就那样静谧而永恒地矗立在那里。

不一会儿,小岛和十字架慢慢地被甩到火车后面去了。

对岸仍然是一片银光,芒草时不时被风吹动,那银光就朦胧起来,像被人呼了一口气似的。一丛一丛的龙胆花也在草丛中时隐时现,让人联想到一团团温柔的磷火。

瞬间,银河和列车之间只剩下了成片的芒草。天鹅岛在后方视野里闪了两下之后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了画中的风景一样渺小不可见的样子。又过了一会儿,就连沙沙地随风摇曳的芒草也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旅客们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乔凡尼二人悄声地交换着一些没有意义的话题。

“马上就到天鹅站了吧?”

“啊,十一点会准时到达的。”

很快,绿色的信号灯和白色的柱子不断地从窗口一晃而过,岔道前那硫黄般昏黄的灯光也从窗下闪过去了。火车开始慢慢地减速。不久,月台上一排排温馨整齐的电灯也在视野中慢慢地变大了。当天鹅站那巨大的时钟出现在乔凡尼他们窗前的时候,列车终于停了下来。

舒爽的秋日的夜晚,时钟盘面上的两根蓝色指针准确地指在了十一点的位置。车上的旅客一齐下了车,车厢中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停车二十分钟。”时钟底下挂着牌子。

“我们也下去看看吧。”乔凡尼提议道。

“好吧,走吧。”

两人一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奔下火车,朝着检票口跑去。但是检票口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一盏紫色明亮的电灯立在那儿。他们四处张望,也不见站长和搬运工的踪影。

两人来到站前小广场,广场四周环绕着像用水晶雕刻出来的银杏树。一条宽阔的大道笔直地通向银河的亮光。

刚才先一步下车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是一个人影都不见了。乔凡尼和坎帕内拉肩并肩地走上了那条大道。

两人的影子像房屋中的两根柱子,又像两个车轮的辐条,延伸向四面八方。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从火车上望见的美丽河岸边。

坎帕内拉抓起一把剔透美丽的沙子,在手掌上摊开,一边用手指头揉捻着那些沙粒,一边用梦呓般的语气说道:“这些沙粒都是水晶啊,每粒水晶里面还有簇小小的火苗。”

“对啊。我好像在哪里学习过这些知识。”乔凡尼一边回忆,一边回答道。

河岸上的石子和沙粒都是些晶莹剔透的宝石,有水晶、黄玉以及棱角发出青白色雾光的刚玉。乔凡尼跑到河边,将手伸到了水中。神奇的是,那银河之水竟然比氢气还要透明,但是又确实在流动着。两人浸在水里的手腕处,稍稍浮现出水银色,波光粼粼。那被手腕带起来的波浪,泛起美丽的磷光,好像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

顺着河流上游望去,长满芒草的山崖下有一块白色的岩石,沿着河流的方向凸出来,平坦得如同运动场。岩石上面有五六个小小的人影,好像在挖掘或者掩埋着什么东西。他们时而站着,时而蹲着,手中的某种工具不时地反射出光芒。

“我们过去看看。”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一齐朝那边奔去。

白色岩石的入口处,立着一块非常光滑的陶瓷做的标牌,上书“普利奥辛海岸”几个字。对面的沙洲上到处插满了细细的铁栏杆,还有许多精美的木制长椅。

“哎呀,你看这东西好奇怪啊!”坎帕内拉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停了下来,从岩石上捡起一个黑色细长的类似核桃的东西,不可思议地叫道。

“是核桃啊。你看,那边还有很多。不是随着河水冲过来的,是本来就长在岩缝里的。”

“好大啊,比一般的核桃大一倍呢。你看这个,还是完好无损的呢。”

“我们快点去那边看看吧,他们肯定在挖什么宝贝。”

二人拿着表面凹凸不平的核桃,继续向目的地走去。左边的沙滩上,波浪像温柔的闪电一样,闪烁着靠近。右边的悬崖上,用银子和贝壳装饰的芒草穗子随风摇曳着。

两人靠近一看,其中有一位学者模样的高个子男人,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脚上蹬着一双长靴。他一边匆匆忙忙地往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一边指挥三个看起来像助手的人挥舞着洋镐和铁锹挖掘着。

“小心不要挖坏那块凸起的!用铲子轻轻地铲,用铲子。嘿,再从远一点的地方下铲。那样不行!不行!怎么这么乱来!”

乔凡尼两人一看,洁白的岩石中横卧着一具巨大的苍白兽骨,一大半已经随着挖掘暴露出来了。再仔细看去,十来块四四方方印有两个蹄印的岩石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并标有号码。

“你们是来参观的吧?”学者模样的人扶了扶眼镜,望着两人说道,“是不是看到有很多核桃?那大概是一百二十万年前的核桃了,算是很新的了。在一百二十万年前,也就是第三纪之后,这里还是一片海岸。所以这下面还可以挖到贝壳化石。现在河流所在的地方,以前海水也在那里潮涨潮落。至于这只野兽,它叫‘波斯’——喂!那里不能用洋镐挖!要用凿子小心地凿。——这个‘波斯’可是现在的牛的祖先,以前曾群居在这里。”

“是要拿来做标本吗?”

“不,是用来做证据的。我们认为,已经有无数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些坚硬又厚实的地质层形成于一百二十万年前,但是跟我们意见相左的学者持怀疑的态度。这里以前是否真的也是这样的地层?又或者以前这里只有风和水,只能看到广袤的天空?一切的一切,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怎么样,听明白了没?不过……嘿!嘿!那里也不能用铲子铲!那下面就是肋骨了啊!”学者急忙跑了过去。

“时间快要到啦,我们得回去了。”坎帕内拉看看地图,又看了看手表,催促道。

“啊,那我们就先走啦。”乔凡尼恭恭敬敬地朝着学者鞠了一躬。

“这样啊,那么,再见啦。”学者又继续来来回回,忙碌地监督挖掘工作去了。

两人为了赶上火车,在白色岩石上狂奔起来。然后他们好像真的就御风奔跑起来了,既不会感到气喘吁吁,也不会腿脚发软。

乔凡尼心想,如果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就算让他跑遍全世界,也没有问题。

两人跑过之前的河岸,眼见检票口的灯光在视野中渐渐变大。不一会儿,两人就已经坐在车厢原来的位置上,从窗口朝着跑来的方向眺望着。

捕鸟人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身后传来一个粗野却又亲切的男人的声音。

两个人回头看去,那个人留着大把红胡子,身穿茶色的破旧外套,左右肩头各搭了一个白色的包袱,背有些驼。

“啊,可以。”乔凡尼耸了耸肩,回答道。

那个男人从大把胡须中露出了微笑,他把肩上的行李小心地放到列车的行李架上。

乔凡尼的心头猛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悲伤和辛酸,他沉默着看向正面的大钟。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汽笛声,火车静悄悄地开动了。

坎帕内拉四下张望着火车的车顶。有一只黑色的甲虫停在其中一盏电灯上,投射在天花板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影子。红胡子脸上挂着老朋友般的微笑,注视着乔凡尼和坎帕内拉。

火车的速度逐渐加快,芒草和银河的光芒交替着,从窗外一闪而过。

红胡子有些小心翼翼地和他们二人搭讪道:“二位,你们这是往何处去?”

“我们走到哪儿算哪儿。”乔凡尼有点局促不安地答道。

“那很好啊。这辆列车其实可以开往任何地方。”

“那你去哪里啊?”坎帕内拉口气略冲地开口了。乔凡尼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这话,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头戴尖帽子、腰间别着一大串钥匙的人朝这边瞥了一眼,也笑了起来。

坎帕内拉瞬间红了脸,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红胡子丝毫不在意坎帕内拉的无礼,他脸色略微紧张地答道:“我马上就要下车了。我是做捕鸟生意的。”

“捕什么鸟?”

“仙鹤、大雁什么的,还有白鹭和天鹅。”

“仙鹤多吗?”

“多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仙鹤的叫声啊,你没听到吗?”

“没有啊。”

“你听,现在还能听得到呢。你仔细竖起耳朵听听。”

两人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地捕捉着窗外的声音。在哐当哐当的火车声以及飒飒的风声中,隐约传来了一阵咕咚咕咚泉水涌动的声音。

“你是怎么抓仙鹤的呢?”

“你是说仙鹤还是白鹭?”

“白鹭吧。”乔凡尼觉得哪种都可以。

“捉这家伙最容易不过了。白鹭是由银河的沙粒凝结而成的,所以有点呆呆的。它们最终都要回到银河岸边来。所以只要等在岸边,趁着白鹭们飞回来,双脚将要着地又尚未着地的时候,猛地扑过去按住它们,这样白鹭马上就会浑身僵硬,老老实实地死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很清楚了吧,压扁就好了。”

“压扁白鹭?是把白鹭压制成标本吗?”

“不是标本。一般大家不都拿来吃吗?”

“真是奇怪呢。”坎帕内拉歪了歪头,说道。

“没什么奇怪的啦,也没什么难以明白的,给你们看看吧。”红胡子站了起来,从行李架上取下他的行李,麻利地解开了包袱。

“你们瞧,这就是我刚捉来的。”

“啊,是真的白鹭!”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十来只纯白的白鹭,散发着如同刚才白十字架一样熠熠银光的身躯微微呈扁平状,黑色的腿稍稍弯曲着,如同浮雕一样活灵活现地摞成一堆。

“它的眼睛是闭着的呢。”坎帕内拉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白鹭那像新月一样紧紧闭着的眼睛。它头上如同枪矛一样的白毛甚至都是完好无损的。

“看,我说得没错吧。”捕鸟人把包袱又一层一层地叠起来,小心地包好之后,拿绳子系紧了。

“白鹭的肉好吃吗?”

“嗯,可好吃了。每天都有不少人向我订货呢,不过还是大雁更好卖啦。大雁肉质又紧实又好,料理起来也是最方便的。再给你们瞧瞧。”

捕鸟人又解开另一个包袱,青黄色相间的大雁就出现在大家的眼前。像灯火一样闪烁着光芒的大雁和刚才的白鹭一样,紧闭着嘴巴,扁平地摞成一堆。

“这些大雁是即食的,怎么样,要不要尝尝看?”捕鸟人轻轻地拽下了一条黄色的雁腿,只见那腿如同巧克力做的一样,嘎巴一下,就被整整齐齐地掰下来了。

“来吧,尝尝看。”捕鸟人把鸟腿又掰成了两半,分别递给了他们两人。

乔凡尼接过来尝了一下,心想:“什么啊,原来是点心啊。这东西可比巧克力好吃多了,可是这样的大雁真的会飞吗?这个男人是在那边的原野上经营点心屋的吧?但我这样一边吃着人家的点心,一边腹诽人家,真是太不应该了。”

乔凡尼继续吭哧吭哧地啃着鸟腿,吃得津津有味。

“再吃一点吧。”捕鸟人又打开包袱。

虽然乔凡尼很想再吃一些,但他还是推辞道:“不用了,谢谢您。”

捕鸟人又朝对面那个身上挂着钥匙的男人递了过去。

那个人摘下帽子,说道:“不了,这是您拿来做生意的,太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啦,您别客气。对了,今年候鸟的情况如何?”

“非常好啊。前天我值第二轮班的时候,到处都有电话打过来问我们,为什么在规定的时间内关掉灯塔的灯?我就对他们说:‘真是的,又不是我们做的啊!候鸟成群结队地从我们跟前飞过,黑压压的一片,我们有什么办法啊!你们这群蠢蛋,跟我投诉也没用啊!你们都去问那些穿着乱糟糟的斗篷、腿脚和嘴巴都细细的大将去好了!’哈哈哈。”

车窗外的芒草已经渐渐看不见了,从远处原野上蓦然射过来一道亮光。

“为什么白鹭比较麻烦呢?”坎帕内拉从刚才起就一直想问了。

“那是因为啊,在吃白鹭的时候啊,”捕鸟人又转过身来朝着这边说道,“要在银河的水光中悬挂个十天左右,如果不这么做呢,就必须埋在沙子里三四天。这样白鹭肉中的水银才能完全蒸发掉,然后才可以吃。”

“这玩意儿不是鸟,只是点心吧?”坎帕内拉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开口问道。看来,他和乔凡尼的想法是一样的呢。

捕鸟人忽然慌张起来,他一边说着“对了对了,我必须要在这里下车”,一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然后瞬间消失不见了。

“咦,去哪里了?”乔凡尼和坎帕内拉对望了一眼,一言未发。

灯塔看守员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望向两人边上的车窗外头。

乔凡尼和坎帕内拉也跟着看向窗外,刚才还在车上的捕鸟人此刻正站在河岸边一大片鼠曲草上,身体散发出黄色和青色的绚烂磷光。他神情严肃地张开双臂,一动不动地抬头仰望着天空。

“他在那儿。真是奇妙的事情啊。他肯定又在捉鸟了,趁着火车还没开,鸟早点落下来就好了。”灯塔看守员的话音刚落,就见浓郁的桔梗色寥廓天空忽然像下雪一样,无数只白鹭降落下来,和刚才捕鸟人给他们看的白鹭一模一样。白鹭们一边嘎嘎地鸣叫着,一边集体舞动着翅膀飘落下来。

捕鸟人因心想事成而喜不自禁。他叉开双腿至六十度,双手抓住白鹭降落时微微弯曲的黑色的腿,然后将一只又一只白鹭装入袋中。

白鹭宛如萤火虫,在袋子中一明一灭地闪烁着蓝光。但也就那么一会儿,然后它们变成了朦胧的银光,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比起被抓住的那些白鹭,还有更多的鸟安全地降落在银河的沙滩上面。只见那些鸟的双足在触地的一瞬间,就如同雪花消融一样,慢慢地缩小且变得扁平,过一会儿就像熔炉里流出来的铜浆一样流过石头和沙子的表面。不消片刻,整个鸟的身形全都惟妙惟肖地印在了沙滩上。它们身上的光芒闪烁了两三次之后,终于与周围的颜色完全融为一体。

捕鸟人往袋子里面装了二十几只白鹭之后,忽然双手朝上举起,做出了一个士兵中弹死去的姿势。还没等乔凡尼他们反应过来,捕鸟人的身影就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啊,啊,真是太痛快了。不费什么力气就轻松入账一笔,真是没有比这更美的事情啦!”忽然,从乔凡尼的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捕鸟人正在那儿清点着捉来的白鹭,并仔细地把它们一个个摞起来放好了。

“您是怎么从那边瞬间就到这边来的啊?”乔凡尼好奇地开口问道,似乎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又似乎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怎么过来的?当然是想过来就过来了啊。话说,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乔凡尼很想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但是……“是啊,到底我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呢……”坎帕内拉也是,脸庞红通通的,似乎憋着劲想要想起什么的模样。

“啊,我知道了,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捕鸟人一副十分了解的样子,淡定地点了点头。

乔凡尼的车票

“这里已经是天鹅区的尽头了。你们看,那就是鼎鼎大名的阿尔比雷欧(天鹅座)观测站。”

窗外是如同漫天花火一样绚烂的银河,而在那正中央,矗立着四栋巨大的黑色建筑物。其中一栋平顶屋的屋顶上有两个巨大的肉眼可见的透明球体,呈现出蓝宝石和黄玉的颜色。它们互相环绕、旋转着。

黄色的球慢慢地转向对面蓝色的球的时候,远处蓝色的小球就慢慢地朝着这边转过来。不一会儿,两个球的边缘影像就相遇了,形成了一面漂亮的翠绿色双面凸透镜。慢慢地,凸透镜的中心区域开始膨胀,终于,蓝色的球完完全全来到黄色球的正面,就像一个绿色的圆心外罩着一个黄色的光环。然后,两个球的身影渐渐地朝两边脱离开来,又形成了一个和刚才反向的凸透镜。

最终,两个球的身形完全地分离开来。这次变成了蓝色的球在慢慢地向对面转去,而黄色的球则朝这边行进着。然后它们再一次相遇,再重复一遍刚才的情景。

那个黑色的观测站,被银河无声且无形的水流包围着,像沉睡了一样,寂静无声地横卧在那里。

“那是测水流速度的仪器,水也——”捕鸟人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请出示车票。”不知什么时候,三人的座位边上来了一位头戴红帽子的高个子列车员。

捕鸟人默默地拿出一张小纸片。列车员瞥了一眼,马上把目光转向了乔凡尼二人,同时朝他们伸出手来,动了动手指头。

“哎呀。”乔凡尼瞬间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只见坎帕内拉十分淡定地掏出了一张小小的灰色车票。

乔凡尼完全慌了手脚,他把手伸进口袋里面摸索着,寄希望于上衣口袋里真的会有一张车票。没想到,伸进口袋的手指真的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感觉像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自己的口袋里竟然真的有东西!乔凡尼赶紧掏出来看,原来那是一张折了四折的明信片大小的绿色纸片。

因为列车员还在伸着手等着,乔凡尼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看也不看,直接把纸片递了过去。列车员站直身体,小心地打开小纸片。他一边查看,一边整理着上衣的扣子。灯塔看守员也从下往上好奇地打量着那张小纸片。

乔凡尼觉得,那张小纸片有可能真的是某种证明文件,心里不由得放松了些。

“这是从三次元[4]空间得到的吧?”列车员询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安下心来的乔凡尼抬起头,朝着列车员笑了笑。

“好的,没有问题了。我们将在三点左右到达下一站——南十字星车站。”列车员把纸片还给了乔凡尼,向前走去。

坎帕内拉迫不及待地拿过纸片研究了起来,他早就好奇万分了。乔凡尼也是,好奇得不得了。但是这张纸片并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地方,上面只是印满了黑色的蔓草花纹,还有十几个奇奇怪怪的字。静静地凝视一会儿,会产生一种要被吸入其中的错觉。

捕鸟人从边上瞥了一眼纸片,说道:“哎呀,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啊。这是张可以真正通往天上的车票啊。何止是天上,这个是可以到任何地方去的通行票啊!只要有了它,你们就可以在这条不完整的幻想四次元[5]银河铁道上来去自由,去往任何地方。看来你们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呢。”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啦。”乔凡尼一边满面通红地回答,一边又把那张纸片折叠好放回衣袋里了。他难为情地和坎帕内拉一起看向窗外,但是一直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个捕鸟人会时不时地朝这边羡慕地看一眼,并发出赞叹声。

“马上就要到天鹰车站啦。”坎帕内拉看着对面河岸上三个并排而立的青白色小三角标,对照着地图说道。

乔凡尼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可抑制地同情起隔壁的捕鸟人。抓到白鹭时那么兴奋,还用白布一层层地包起来,看到别人车票时的惊讶以及偷偷地瞧一眼,又忍不住不停地赞美……这么一件一件地细想下来,有一种情感自乔凡尼的心中油然而生,那就是,为了这个萍水相逢的捕鸟人,自己所有的包括吃的用的东西都可以给他;只要他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就算要自己站在那发光的银河岸边捉一百年的鸟,也无所谓。

总而言之,乔凡尼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他想问问捕鸟人:“您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可又想到,如果真那样做,未免过于唐突。正当乔凡尼考虑该如何开口时,他发现捕鸟人已经不在他的位置上了。行李架上捕鸟人的白色包袱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乔凡尼心想:“他该不会又在窗外站直了身体仰望着天空,等着捕捉白鹭吧?”他急忙转头望向窗外,但是放眼望去,只看见一望无际的美丽沙子和银白色的芒草波浪,捕鸟人那宽阔的背影和尖尖的帽子却无影无踪。

“那个人去哪里了呢?”坎帕内拉也满脸茫然地说道。

“是啊,去哪里了呢?我们和他肯定还会再见的吧?我还没和他说上几句话呢!”

“嗯,我也这么觉得。”

“开始我还觉得那个人很烦人,这会儿想起来心里分外不好受。”乔凡尼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奇怪的心情,也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好像有苹果的香味呢。是因为我在想着关于苹果的事情吗?”坎帕内拉一脸不可思议地四下张望着。

“真的有苹果的气味啊,还有野蔷薇的香气。”乔凡尼也看了看四周,好像那是从窗外飘进来的味道。可乔凡尼又想,现在明明是秋天啊,怎么会有野蔷薇的花香呢?

正在这时,车厢中突然出现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头发乌黑发亮,身上穿着一件敞开的红夹克,脸上满是震惊的神色,光着脚,摇摇晃晃地站立在那儿。他的身边站着一位高大的青年,黑西装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他紧紧地拉着男孩的手,如同狂风中岿然不动的榉树一样。

“哎呀,这里是哪里啊?好漂亮啊!”青年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岁左右、茶色瞳孔的可爱女孩。她攀着青年被黑外套包裹着的胳臂,觉得不可思议地看着窗外。

“啊,这里是兰开夏郡。不对,是康涅狄格州。也不对,啊,我们是到天上来了。我们正往天堂去呢。你们看,那个标志就是天上的象征。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是天堂在召唤我们呢!”黑西装青年笑容灿烂地对女孩说道。但不知为何,他的额头上仍然深深地刻着皱纹,仿佛十分疲惫。他勉强地微笑着,让小男孩坐到了乔凡尼边上的座位上。然后,他又温柔地指着坎帕内拉旁边的座位,示意小女孩坐过去。小女孩顺从地坐了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交握着。

“我要到姐姐那里去!”小男孩刚坐下,便朝着坐到灯塔看守员对面座位上神情怪异的青年喊道。

小男孩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青年目不转睛地看着,脸上是无法言喻的悲伤神色。小女孩不禁双手掩面,低声啜泣起来。

“爸爸和菊代姐姐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但是很快就会赶过来的。再说,妈妈已经等很久了吧。妈妈一定在想,我的宝贝正志现在在唱着什么歌呢?下雪的早上是不是和大家一起手牵手地在庭院和树丛里奔跑着玩耍呢?她一定非常挂念你,盼望早日见到你,所以我们还是快点去见妈妈吧。”

“嗯,要是我不坐那艘船就好了。”

“是啊,可是你看,天空多么美丽。还有那条壮观的河流,就是那年夏天我们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休息时从窗口看到的那片白色朦胧的地方哟。就在那里,看,它是多么美丽耀眼啊!这么漂亮的光芒!”

姐姐也停止了哭泣,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望向外头。青年为了安抚姐弟俩,继续开导道:“我们再也不用经历任何悲伤了。我们在这么棒的一个地方旅行,而且马上就要到天堂去了。那里充满了光明和芬芳,还有许许多多善良的人。我们不是把救生艇让给别人了吗?那些人一定会得救,会回到望眼欲穿的父母和亲人的身边。好了,马上就会到的。打起精神,让我们唱着歌前进吧!”

青年一边抚摩着小男孩濡湿的黑发,一边安慰大家,他自己的脸色也渐渐明朗起来。

“你们是从何处而来?发生了什么事吗?”灯塔看守员终于略微明白了一些情况,向青年问道。

青年微微地笑了笑,道:“是这样的,我们所坐的船撞到了冰山,于是沉了。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因为急事在两个月前先一步回国了,我们是随后才出发的。我在大学里读书,是这两个孩子的家庭教师。但是正好在第十二天,大概是今天或是昨天,我们的船撞到了冰山,整个船身倾斜,开始向一边下沉。当时海面上月光朦胧,浓雾弥漫。

“可是救生艇左边的一半船身已经快要沉没了,不可能装下所有的人。船在渐渐地下沉,我拼命地大喊:‘请让孩子们先上去!’附近的人立刻就让开了一条道,并开始为孩子们祈祷。但是从那里到救生艇之间,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孩子和他们的双亲,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将他们推开。

“但我一想到拯救这两个孩子是我的义务,就又想上去推开前面的小孩们。我又想,与其这样帮他们上船,不如就这样大家一起到天堂去吧,说不定对他们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幸福。然后我又想,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两个孩子得救啊。

“但是,看当时的情况,我已经完全无能为力了。满是小孩的救生艇正慢慢地划离船边,母亲们疯狂地最后亲吻着自己的孩子,父亲们忍着巨大的悲痛笔直地站立一旁。那场面实在令人肝肠寸断。

“不一会儿,船开始迅速地下沉,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紧紧地抱着这两个孩子,能漂多远就漂多远。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等待着船彻底地沉下去。

“不知道谁朝我们丢过来一个救生圈,可它一滑又漂走了。我竭尽全力从甲板上拆下来一块木板,三个人牢牢地抱住它。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熟悉的歌声,随即大家纷纷加入,用各国语言一起齐声合唱着。

“突然,一声巨响,我们掉到了水里。我一边想,我们应该是被卷进海浪的漩涡当中了,一边用力紧紧地抱着这两个孩子。再接下来恍惚间我们就来到这里了。

“这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前年去世了。唉,我相信救生艇上的孩子们肯定都得救了。不管怎么说,技术熟练的船员早就快速地将救生艇划离船边了。”

周围响起一片轻声的叹息和祈祷声,乔凡尼和坎帕内拉也依稀想起来一些已经被遗忘的事情,不禁红了眼眶。

“啊,那片大海就是太平洋吧。在那漂浮着冰山的极北之海上,人们驾着小船,拼命地与狂风、冰冷的海水、极度的严寒搏斗着。我从内心深处同情那些人,并且深感愧疚。我能为他们做什么呢?为了让他们幸福,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乔凡尼垂下头,陷入了深深的忧郁。

“我不懂何为幸福。我只知道,不管在任何艰难的环境中,只要坚持着正确的道路不断地前行,那么不管我们此刻面临着得意还是失意,我们都是在一步步接近幸福吧。”灯塔看守员安慰众人道。

“是啊,正是如此。为了能到达至高无上的幸福所在,眼下所饱尝的痛苦也是有意义的啊。”青年也诚恳地回答道。

那对姐弟已经因为过于疲累而各自倒在自己的座位上睡着了。小男孩刚才还是赤裸着双脚,不知何时,他已经穿上了一双洁白柔软的鞋子。

哐当哐当哐当……火车继续沿着闪烁着磷光的河岸边行驶着。从对面的车窗望去,原野如同幻灯片一样。成百上千个大大小小的三角标布满原野,大三角标顶端红色星星点点的测量旗清晰可见。目光所及的原野尽头,弥漫着青白色朦胧的雾气。不知是那儿,还是更远的地方,有各种形似狼烟的东西时不时地冒出来,袅袅地升上美丽的桔梗色天空。澄澈美丽的风中,弥漫着蔷薇的香气,芬芳怡人。

“怎么样,这样的苹果还是第一次见吧?”对面座位上的灯塔看守员不知何时拿出金黄色和红色相间的漂亮非凡的大苹果,他唯恐苹果掉落,双手小心翼翼地把苹果圈在膝盖上。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啊?真是漂亮。这附近出产这种苹果吗?”青年惊奇万分,低下头凑近灯塔看守员的双手,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那些苹果,几乎忘我了。

“啊,请拿一个吧,不要客气,请。”

青年拿了一个,然后望了望乔凡尼二人。

“对面的两位少爷,你们也来一个吧?”

乔凡尼因为被称呼为“少爷”而有些生气,沉默着没说话,但是坎帕内拉痛快地道谢了。

于是,青年分别给他们拿了一个递到他们的手中。乔凡尼站起来道谢。

灯塔看守员总算腾出了双手,他亲自拿了两个,分别放在睡着的姐弟俩膝盖上。

“太谢谢了。如此漂亮的苹果!到底是哪里产的呢?”青年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苹果,问道。

“这一代当然也有人种植,但大部分都是自然生长结出果实的。就算特地种植,也只是播撒自己喜欢的种子,然后让它自己生长就好了,并不需要特地费心照看。大米也是,像太平洋周边的大米一样,没有谷壳,也比普通的大米大十倍多,还非常香甜。但是像你们这样外来的客人就不用种植了。因为不管是苹果还是点心,吃下去的东西最后会连残渣都不剩,全都通过毛孔散发出微微的芳香,当然每个人的香气都不同。”

沉睡的小男孩突然醒过来,睁开了双眼:“啊,我刚才梦到妈妈了。妈妈在一个有着很壮观的橱柜和很多书的地方,笑眯眯地朝我伸出双手。我喊着:‘妈妈,我给您捡一个苹果吧!’然后就醒了。啊,这还是在刚才的火车里面吧。”

“那个苹果在这里呢,是那位叔叔给你的。”青年说道。

“谢谢叔叔。咦,小薰姐姐还在睡啊,我来叫醒她吧。姐姐,姐姐,快看,我有苹果!快起来看啊。”

小姐姐微笑着,睁开眼睛,略微感到有些晃眼似的用双手遮住了眼睛,然后看了看苹果。

小男孩像吃苹果派一样啃着手中的苹果。好不容易削成漂亮得像软木塞的起子的螺旋状苹果皮,在掉落到地板上的一瞬间,倏地发出灰色的光,然后蒸发了。

乔凡尼和坎帕内拉二人小心翼翼地把苹果放进了口袋。

河流下游对岸有一大片青葱茂盛的树林,能看见枝头挂满了已经成熟的泛着红色光泽的果实,林子正中央立着一个非常高的三角标,发出像钟琴和木琴一起演奏时那种无法言喻的美妙音色,声音在风中交融,从林子那边传了过来。

青年打了个哆嗦,身体不禁瑟瑟发抖。

他沉默地聆听着音乐声,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黄色和淡绿色交织在一起的明亮原野或地毯,蔓延开来,一望无际。纯白如蜡的露珠从太阳表面一掠而过。

“哇,是乌鸦!”坎帕内拉旁边的小女孩惊呼道。

“不是乌鸦,全都是喜鹊啦!”坎帕内拉又心直口快地脱口而出。乔凡尼不禁笑了出来,小女孩不好意思极了。

河岸青白色的光芒之上,成群结队的黑鸟整齐地排成队列,一动不动地沐浴着微光。

“脑袋后面的羽毛是竖起来的,确实是喜鹊。”青年做出了最终的判断。

对面绿色森林中的三角标已经完全到火车的正面来了。与此同时,从火车遥远的后方又传来了那熟悉的调子,听起来像很多人在合唱。

青年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看起来像要站起来往那边走去,但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叫小薰的小姑娘用手帕捂住了脸。

乔凡尼鼻子一酸。不知不觉间有人带头唱起了那首熟悉的歌,歌声越来越清晰响亮。乔凡尼和坎帕内拉也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唱了起来。

绿色橄榄林在远去的银河对岸闪烁着,渐渐地被甩在了火车后方。从那边飘来的奇怪乐器的音乐声,也在火车的哐当声和风声的掩盖下,渐渐微弱到不可闻。

“啊,有孔雀呢!有孔雀!”

“那座森林是竖琴之森吧?我觉得那座森林里面肯定居住了很多竖琴大师,周围肯定还有很多的蓝孔雀或者其他动物。”

“是的,有很多孔雀。”小女孩回答道。

森林越来越远,在视野中已经小得如同绿贝壳纽扣。乔凡尼看到,孔雀开屏关屏的羽毛反射出的蓝色光芒,时不时地闪现在森林的上空。

“对啦,原来刚才听到的就是孔雀的声音啊!”坎帕内拉对着小女孩说道。

“是的,有三十只左右。”小女孩答道。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自乔凡尼的心中猛然涌起,他脸色略微难看地开口道:“坎帕内拉,我们从这里跳下去玩玩,怎么样?”

但就在这时,乔凡尼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情景。在河流下游很远的地方,有什么黝黑发亮、身体细长的东西,从那看不见的银河之水中飞跃而出,以一张弓的身姿滑翔着,然后再次落入水中。

乔凡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集中注意力盯着水面。这次是在更近一点的地方,又出现了上述的景象。

就在这一瞬间,水面上到处出现了这样的景象。黑色滑溜溜的奇怪生物从水中飞跃而出,画了一个美丽的弧线之后,又钻入水中。这些生物像小鱼一样,不断地朝着上游游过来。

“啊,那是什么啊?小正快看,有好多好多呢,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小女孩叫道。

正昏昏欲睡的小男孩吓了一跳,站了起来。青年也好奇地站起来看:“什么东西?”

“哦,是奇怪的鱼吧。但是,是什么鱼呢?”

“是海豚。”坎帕内拉也看到了那个场景,回答道。

“咦,人家还是第一次见到海豚呢!但这里又不是大海,哪里来的海豚啊?”

“海豚又不是只待在海里。”

海豚跃出水面又钻进水中的声音不断地传入耳中。

这些海豚最奇怪的地方在于,它们的两个鳍像双手一样张开,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从水中飞跃而出,恭敬地低着头,保持着这个姿势滑翔了一会儿,又再次钻入水中。而那隐形透明的银河之水在此时会漾出一圈圈如同蓝色火焰的波纹。

“海豚算是鱼类吧?”小女孩朝坎帕内拉问道。小男孩因为实在筋疲力尽而倒在座位上睡着了。

“海豚可不是鱼。它和鲸鱼一样是哺乳动物。”坎帕内拉回答道。

“你看过鲸鱼吗?”

“嗯,看过。不过我只看过鲸鱼的头和黑色的尾巴。鲸鱼喷水真的和书上画的一模一样呢。”

“鲸鱼想必很庞大吧?”

“确实非常庞大,也有小孩子那么大的。”

“是啊,我在《一千零一夜》里面也看到过。”小姑娘一边拨弄着手上细细的银色戒指,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

“坎帕内拉,我要走了。而且我没见过鲸鱼什么的。”

乔凡尼难掩焦躁,他忍耐地咬着嘴唇,把头转向了窗外。

窗外海豚的身影已经渐渐看不见了,河流开始分成两条。黑漆漆的小岛正中央有一座非常高的楼台,上面站着一个身穿宽大衣服、头戴红帽子的男人。那个男人双手各持一面红色和蓝色的旗子,仰望天空,打着信号。

在乔凡尼注视的时候,那个人先是不断地挥动着红旗,然后突然将红旗放下藏到身后,另一只手高高地举起蓝旗,像弦乐指挥家一样激烈地挥动着手中的旗子。

空中传来类似下雨的沙沙声,成千上万只黑压压的东西像铅球一样朝着河对岸飞射而去。乔凡尼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探出窗外,目光追着那群东西而去。

在那万分美丽的桔梗色广袤天空下,有成千上万只小小的鸟成群结队、井然有序地鸣叫着飞过去。

“有鸟飞过去了。”乔凡尼半个身子还在窗外。

“哇!”坎帕内拉也看见了。

此时,那座楼台上穿着宽大衣服的男子忽然又举起了红色的旗子,拼命地挥动起来。于是,鸟群顿时停止了飞翔。与此同时,河流下游传来了某种东西崩塌的巨大响声,过了一会儿,又归于寂静。

戴着红帽子的信号员再一次举起蓝色的旗子挥动起来,并喊道:“候鸟们,现在赶紧通过!赶紧通过!”车上的众人能很清晰地听到信号员的声音。

瞬间,数万只鸟笔直地从空中飞过。

那个小女孩也挤到两人中间,把头伸出了窗外。她抬头仰望着天空,那张美丽动人的脸蛋闪耀着兴奋的光。

“啊,真的是好多好多鸟啊!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丽天空啊!”女孩朝乔凡尼搭讪道。

乔凡尼心想:“乳臭未干的小鬼,真装蒜,讨厌!”于是,他紧闭双唇继续看着天空,就是不开口。

小女孩小声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坎帕内拉很同情那个女孩,他把头从窗外缩了回来,看着手上的地图。

“那个人是在指引鸟吗?”小女孩偷偷地问坎帕内拉。

“是在给候鸟打信号呢。大概是因为哪个地方升起狼烟了吧。”坎帕内拉略微不确定地回答道。

车厢里一片寂静。这时,乔凡尼也把脑袋缩了回来,但把脸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会感到困窘,于是他只好继续站着,并吹起了口哨。

“为什么我会感到如此哀伤呢?我必须让自己的胸襟更加宽广、坦荡才行。河岸深处那如烟雾般缥缈的蓝色火光看起来寂静又冰冷。看着它,我的心情也会平静下来吧。”

乔凡尼双手按着发热疼痛的脑袋,继续看着那个方向。

“唉,难道真的没有人可以跟我一起一直走下去吗?就连坎帕内拉现在也和那个女孩相谈甚欢,真的太讨厌了!”

乔凡尼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银河现在也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只能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白色。

这时,火车渐渐离开了河边,朝着悬崖上开去。随着河岸渐渐被甩在身后,黑色的山崖看起来更加陡峭了。

忽然,乔凡尼发现了一棵很大的玉米。玉米叶子卷曲着,叶子下面已经结出了漂亮的绿色玉米棒,硕大的玉米棒已经吐出了红色的须子,甚至珍珠般的玉米粒也隐约可见。

视野中的玉米越来越多,它们整齐地排列在悬崖和铁路之间。乔凡尼不禁从窗外缩回身来,向对面的车窗望去。放眼望去,一直到天空和原野的地平线尽头,都种满了高大的玉米。它们在微风中簌簌地抖动着,壮观卷曲的叶梢沾了好些露珠,像白天充分吸收了太阳光线的钻石一样闪耀着红色、绿色的光芒。

“那是玉米吧。”坎帕内拉对乔凡尼说道。

但乔凡尼还是有些生他的气,所以他装作对原野很感兴趣的样子,并不瞧向坎帕内拉,答道:“是的吧。”

此时,火车渐渐安静了下来,几盏信号灯和变轨指示灯从车窗外闪过之后,列车停靠在一个小小的站台上。

车站正面的蓝白色时钟准确地指在了两点的位置。风停了,列车也不再行驶,万籁俱寂的原野上,只有那个钟摆在嘀嗒嘀嗒地摇晃着,准确地记录着时间。

在钟摆发出声音的间隙,隐约可以听到从遥远的原野尽头飘过来一丝丝微弱的旋律。

“这是《新世界交响曲》!”对面座位上的小女孩朝这边看了一眼,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此时此刻,整个车厢中的人,不论是穿着黑西装的高个子青年,还是其他人,全都像沉浸在温柔的梦乡之中。

“在这样一个静谧美好的地方,为什么我还是无法心情愉快一些呢?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感到异常孤单呢?坎帕内拉未免也太过分了,明明是与我一起搭上这班列车的,结果却只顾着和那个女孩交谈,真叫人伤心。”

乔凡尼再次用手掌掩住半边脸,目不转睛地看向对面的窗外。

如同玻璃般清脆的汽笛声响起,火车又静静地发动了。

坎帕内拉无聊地吹起了《巡星之歌》的调子。

“噢,噢,已经到陡峭高原啦。”年迈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声音的主人像刚刚睡醒一样。

“种玉米的时候,必须要用棒子掘一个两尺深的洞,然后把种子撒进去,否则是种不出玉米的。”

“是吗?这里离河边还有相当的一段距离吧?”

“是啊,起码有两千尺到六千尺,简直是险峻的峡谷了。”

乔凡尼猛然想起来,这里不正是科罗拉多高原吗?

那个小姐姐把弟弟的头靠在自己的怀里,哄他睡觉。她乌黑的双眸出神地望向远方,陷入了沉思。坎帕内拉继续无聊地一个人吹着口哨。小男孩的脸蛋如同丝绸一样细腻,又像苹果一样可爱,他和乔凡尼望着同一个方向。

突然,玉米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原野。从地平线的尽头涌出的《新世界交响曲》,越发清晰起来。

在那黑色的原野之上,有一个头上装饰着白色羽毛的印第安人,他的胸前和手腕上都戴着很多石饰。他将箭搭在一张小小的弓上,一路小跑着,朝火车追了过来。

“啊,是印第安人!印第安人呢!姐姐,你快看啊!”弟弟喊道。

黑西装青年也把眼睛睁开了。

乔凡尼和坎帕内拉也被吸引着站了起来。

“他跑过来了,朝着我们跑过来了!他是在追火车吗?”姐姐也很好奇。

“不是,不是在追火车,是在狩猎或者跳舞呢。”青年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两手插进口袋说道。

印第安人大概真的是在跳舞,看他拉弓的步伐和姿势,根本不像追赶的样子。突然,印第安人头上那根鲜明的白色羽毛向前一倒,他立即停了下来,迅速地将弓箭朝天空射去。

一只仙鹤拍打着翅膀,从弓箭射出的方向掉落下来,不偏不倚,落进了跑过来的印第安人张开的双手之中。印第安人站在那儿得意地一笑。

火车继续向前奔跑着,不一会儿,手捧仙鹤朝着列车这边看过来的印第安人的身影就被火车远远地甩在后头了,慢慢变小、远去。窗外电线杆上的绝缘子[6]闪过两次之后,窗外的风景又变成大片大片的玉米田了。

乔凡尼从自己这边的窗户看过去,火车真的行驶在很高很高的悬崖峭壁上,峡谷深处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明快地在谷底流淌着。

“啊,从这边开始就要下坡啦。这道斜坡一直延伸到峡谷深处的水面,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道斜坡又高又陡,火车是绝不可能从下面开上来的。看,火车的速度慢慢快起来了。”年迈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轰隆轰隆轰隆,火车开始下坡了。当火车开过悬崖边时,可以透过铁轨窥见谷底明亮的河流,乔凡尼的心情也随着河流明亮欢快起来。

当火车通过一座小屋跟前的时候,一个坐在屋前原本无精打采的小孩因为火车的出现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叫出来。

轰隆轰隆轰隆,火车疾速地向前狂奔着。车厢中的人们几乎都随着惯性向后倒去,大家都不得不用尽全力抱住座椅,稳住身体。乔凡尼和坎帕内拉一齐忍不住笑了出来。

银河就像在火车边上汹涌地流淌着,时不时能看见粼粼的波光。河岸边是漫山遍野的淡红色的瞿麦花。

火车终于从斜坡上下来了,速度平稳地向前开去。河岸的两边都插着一样的旗子,旗面上画着星星和十字镐的图案。

“那是什么旗子?”乔凡尼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出来。

“谁知道呢,我是不太清楚,地图上也没有标记出来,那里还有铁船呢。”

“是啊。”

“是不是在架桥啊?”小女孩插话道。

“那个是工兵旗啦。是在进行架桥演习吧,不过怎么没看到士兵呢?”

正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巨响,河对岸靠近下游处的水域,那隐形的银河之水突然像柱子一样喷射上了高空,反射出一阵明晃晃的光。

“啊,爆破,是爆破!”坎帕内拉兴奋地叫道。

高高的水柱迅速地落下,随着水流一起被抛上来的鲑鱼和鳟鱼翻着亮晶晶的白肚皮,在空中甩出一道道弧线之后又落回了水中。

乔凡尼激动得像要飞起来了:“是天上的工兵大队!鳟鱼竟然被抛得这么高!我从没经历过这么愉快的旅行,真是太美妙了!”

“近看那些鳟鱼的话,应该有这么大吧!这水里面应该有好多鱼吧!”

“应该也有小鱼的吧?”小女孩也凑过来插嘴道。

“应该有的吧,既然有大鱼,就应该也有小鱼。但是离太远啦,所以看不见小鱼吧。”乔凡尼之前的郁闷心情一扫而光,他兴致勃勃地回答道。

“那肯定是双子星的宫殿吧!”小男孩突然手指着窗外叫道。

两座水晶建造的小小宫殿并排地坐落在右手边低矮的山丘上。

“双子星的宫殿是什么东西?”

“我以前听我妈妈讲过好多遍。那是并列在一起的两座小巧玲珑的水晶宫殿,和那边那个一模一样啊。”

“你详细说说看,双子星的故事是什么样的?”[7]

“我知道我知道,传说双子星到原野上去玩耍,结果和乌鸦吵架了。”

“才不是在原野上呢,应该是在银河的岸边,妈妈讲过很多次的……”

“然后彗星就呼哧呼哧地赶来了,是吧?”

“别瞎说!小正,你不要捣乱!那是另一个故事里面的啦!”

“他们就在那里一直吹着笛子吗?”

“现在正往海里面去呢。”

“不行,因为已经又从海里面升起来了。”

“对对,我记起来了,接下来我来讲吧!”

……

银河的对岸突然一片通红。放眼望去,杨柳等树木已经一片焦黑,肉眼不可见的银河水波也隐约反射出红色的光芒。

对面河岸的原野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在火红色光芒的映照下,黑色的滚滚浓烟源源不断地升上天空,像要把桔梗色的天空也烧焦似的。那火焰热烈地燃烧着,比最鲜艳的红宝石还要明亮、血红,比燃烧最精纯的锂金属还要令人目眩神迷。

“那是什么火?要燃烧什么东西才能发出那么耀眼的火光?”乔凡尼问道。

“那是天蝎之火。”坎帕内拉又埋首于地图之中,回答道。

“啊,如果是关于天蝎之火的故事,我知道哟。”小姑娘接口道。

“快说说是怎么回事。”乔凡尼迫不及待地想听故事。

“天蝎是被烧死的,传说那火焰一直到现在还在燃烧着,我听我爸爸讲过很多遍呢。”

“天蝎……算是虫子吧?”

“嗯,是虫子,但是,是好虫子。”

“天蝎才不是好虫子呢!我在博物馆里面看到过泡在酒精里的蝎子!我们老师说,蝎子尾巴有个钳子,要是被它蜇到,就会死掉!”小男孩争辩道。

“是这样,没错,但天蝎仍然是一只善良的虫子,爸爸给我讲过天蝎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巴尔都拉原野上有一只蝎子,它依靠捕杀和进食小虫子维持生活。但是有一天,它被一只鼬鼠盯上了,险些被吃掉。小蝎子拼命地逃跑,最后眼看就要被鼬鼠抓住了,突然前方出现了一口井。小蝎子掉进了井里,不管怎么努力都爬不上来。

“小蝎子眼看着就要被水淹死,这个时候它向上天诚心地祷告:‘我至今不知道夺去了多少活生生的生命,如今我被鼬鼠追捕而狼狈奔逃。落到如此地步,实在是我自作自受。啊,反正我已经没救了,为何我不乖乖地让鼬鼠吃掉我的身体呢?这样的话它至少也能多活一日。老天爷啊,我请求您,请聆听我的心意吧!请不要让我这么白白地送命,以后当为了人们的幸福而必须用到的时候,请再毫不犹豫地取走我的身躯吧!’

“说完,小蝎子就看到自己的身躯不知何时燃起了赤红色的美丽火焰,照亮了整个夜晚。爸爸曾经说过,这火焰至今还在燃烧着。真的,就是那团火焰吧!”

“是啊,你们看那些三角标,不正是排成了天蝎的形状吗?”

乔凡尼看向那团巨大火焰对面的三角标,正面的那三个看起来正像蝎子的臂膀,而这边的五个三角标排列成了天蝎的尾巴和钳子模样。那赤红色的美丽火焰,一直就这么寂静无声地璀璨燃烧着……

随着那天蝎之火离他们渐渐远去,各种各样的音乐声、各种花草的香气、热闹的口哨声以及熙熙攘攘的人声,一一传进了车厢,让人觉得像不远处有个镇子或是什么地方,人们正在欢庆节日,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半人马座,降下露水哟!”坐在乔凡尼边上、刚才还在睡梦中的小男孩突然望着对面的车窗外唱了起来。

只见那里有一棵像圣诞树一样的藏青色云杉或者冷杉,树干上挂着无数只小小的电灯泡,就像有上千只萤火虫聚集停留在那里一样。

“啊,对了,今晚是半人马座之夜啊!”

“啊,原来这里是半人马村庄啊!”坎帕内拉马上反应过来,说道。

(此处原稿丢失。)

“说到投球的话,我可是当仁不让的!”小男孩自豪万分地说道。

“马上就要到达南十字星站了,要做好下车准备了。”青年朝大家说道。

“我还想再坐一会儿嘛。”小男孩撒娇道。

坎帕内拉邻座的小女孩慢腾腾地站起来准备下车,但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我们必须在这里下车了。”青年低下头,严肃地对着嘟着嘴不乐意下车的小男孩劝道。

“不要!人家想再坐一会儿再下车!”

乔凡尼忍不住开口道:“就让他和我一道再坐一程吧。我们手里有可以坐到任何地方的车票。”

“可是,我们必须在这里下车,因为这里可以通往天堂。”小女孩露出一丝淡淡的愁容道。

“不去天堂不行吗?老师说过,我们要在这里创造出比天堂更美好的世界。”

“可是,妈妈在等着我们啊。”小女孩说道。

“那么,准备好了吗?南十字星站马上就要到了。”

视野之中,在那遥远的隐形的天上之河的下游,出现了一座五光十色的十字架,像一棵参天大树耸立在河流之上,其周身青云缭绕,恰如光环悬在剑身周围一样。

车厢内又骚动了起来。到处都可以听到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以及感慨万分的深沉叹息。火车渐渐行至十字架的正面,那如同青苹果的环状云环绕在十字架的顶端,已经清晰可见。

从那遥远凄冷的天空中响起一阵清脆响亮的喇叭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车窗两侧又闪过了许许多多的信号灯和电灯,火车慢慢地减速,最后停在十字架的正前方。

“好了,我们该下车喽。”黑西装青年牵起小男孩的手。姐弟俩互相整了整衣领和衣肩,然后慢慢地向出口的方向走去。

“再见啦。”小女孩回过头,朝着坎帕内拉和乔凡尼道别。

“再见。”乔凡尼拼命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哽咽着说道。

小女孩看起来也非常难过,她睁着大大的无辜的双眸,最后又一次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沉默地径直走下了列车。

车厢内已经空了一半以上,风吹进车厢,车厢里一下子变得凄清起来。

往车窗外看去,那些人恭恭敬敬地排着整齐的队伍,虔诚地站在银河岸边。紧接着,两人看见一个身穿白衣、圣洁庄严的人蹚过那不被肉眼所见的银河之水,伸展着双臂朝他们而来。

但就在此时,又响起汽笛声,火车开始发动了。而从那银河下游飘过来的一片银色雾气吞噬了一切,再也看不清方才的景象。只有无数的核桃树的树叶在雾气中散发出灿灿光芒,还有闪着金光的电栗鼠偶尔露出可爱的脸庞。

倏然,雾气又散尽,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街道,路旁亮着一排小小的灯泡。

火车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行进。当两人到那排灯泡跟前时,那豆火般的光芒像在和他们打招呼似的啪一声灭了,等他们经过之后,那排灯又立刻亮了起来。

乔凡尼他们回头望去,刚才高大威严的十字架已经变得相当小巧,像可以挂在胸前的配饰。那个小女孩和青年等人仍站在那白色的沙滩上,还是已经去往那虚无缥缈的天堂呢?这一切全都淹没在那浓浓的白雾之中,再也无从知晓。

乔凡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坎帕内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呢。不管到哪里都要一起去啊。我也要像那只小蝎子一样,只要为了众人真正的幸福,就算要我燃烧身体一百遍,也在所不惜。”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坎帕内拉明亮的双眸中浮现出晶莹的泪水。

“可是……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乔凡尼不解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坎帕内拉迷惑地摇头。

“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乔凡尼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仿佛又涌出一股新的力量。

“啊,那边是煤袋星云,是天之洞啊!”坎帕内拉像故意避开什么似的,突然指着银河的某处说道。

乔凡尼顺着坎帕内拉指着的方向看去,浑身打了个寒战。银河的那个角落果然有一个漆黑的大洞,空荡荡的,不见底。那里面到底有多深?一直通到何处呢?不管多努力地朝里面看去,就算看到眼睛都痛了,也只是徒劳。

乔凡尼开口道:“就算让我身处那样的黑暗中,我也不怕。我一定要去寻找人们真正的幸福所在。不管去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们也要一起前进!”

“嗯,一起去。啊,快看那边,好漂亮的原野啊!大家都在那里呢,那里就是真正的天堂吧!咦,那边那个人好像我的妈妈啊!”坎帕内拉突然指着远方的美丽原野欢叫起来。

乔凡尼也望着那个方向,但是他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片烟雾,怎么也看不到如坎帕内拉所说的景象。

乔凡尼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感。他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对面河岸边的两根电线杆中间托着一根横木,宛如手牵手立在那儿。

“坎帕内拉,我们会一起前行的吧?”乔凡尼一边说,一边回过头去。坎帕内拉一直待着的位置却空空如也。坎帕内拉已经不见踪影,唯有黑色的天鹅绒座椅在闪闪发光。

乔凡尼如同出膛的子弹一样弹跳而起,为了不让其他人听见,他把身体探出窗外,奋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大叫起来,最后扯开嗓子放声痛哭。

就在他觉得周围又一片漆黑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分外熟悉,他好像听过很多次。那如同大提琴般柔和的声音从乔凡尼的身后传来:“你在为什么而哭泣呢?转过头来看这边。”

乔凡尼愣了一下,他擦了擦泪水,转过头去。坎帕内拉坐过的座位上,现在坐着一位头戴黑帽、面颊苍白而瘦削的男子。那个人温和地微笑着,注视着他,手上拿着一本非常大的书。

“你的朋友不见了,是吧?他啊,今晚真的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不管你再怎么寻找,你也找不到坎帕内拉了。”

“为什么?!我明明和坎帕内拉约好了,今后都要一起走下去的!”

“啊,是啊。所有人都是这么希望的,但事实上是办不到的。没有谁会和谁在一起一直走下去。大家都是坎帕内拉,都会有离开的一天。你遇上的每个人,都曾和你一样,品尝过美味的苹果,乘坐过这辆列车。所以,就像你刚才所想的那样,去寻找人们真正的幸福所在,和大家一起早日前往。只有在那里,你才能和坎帕内拉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嗯!我肯定会那么做的!但我要怎么努力才能办到呢?”

“啊,我也正在朝着那个目标努力呢。你要好好地保管好你的这张车票,而且必须专心学习。你学过化学吧,那你应该知道,水是由氧和氢组成的。现在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真理,因为只要稍稍一做实验,就可以验证这个结论。

但是,在很久以前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它是由水银和盐组成的,也有人认为它是由水银和硫黄组成的。

“所有的人都认为只有自己信奉的神才是唯一的真神。但是,人们同样也会因为不同信仰的人所经历的故事而感动,并为之落泪,不是吗?那么我们又如何定义自己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结果往往没有正确答案。

“但是,假使你认真学习,通过实验来区分真的结论以及假的结论,并且能够确立这种实验方法,那么信仰和化学就没什么不同了。

“你看我手上的这本书,它是地理和历史知识词典。书中的这一页上记载着公元前两千两百年的地理和历史。注意了,这不是公元前两千两百年真正的地理和历史。上面记载着的是公元前两千两百年人们所认为的地理和历史。所以,这一页就相当于一本地理历史书了,而这其中所记载的内容也就成了公元前两千两百年所发生的事实和真相了。只要稍微搜索一下,就会发现很多的证据。但是如果你对此还抱有怀疑,那么,我们再看下一页吧。

“公元前一千年,那时候地理和历史都应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吧。当时的情景就是如此,你不要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我们的身体和思想、银河和火车,包括历史,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们的感觉而存在的。你抬头看看天空,和我一起静下心来试着感受一下吧,怎么样?”

说着,那个人抬起一根手指,然后又静静地放了下来。乔凡尼突然觉得所谓自己,所谓自己的思想,所谓火车、那个学者以及银河,一切全都在一阵光芒闪过之后变得模糊起来并开始渐渐消失,而在最后的一闪过后化为乌有。然后,随着黑暗中一片区域明亮起来,广袤的世界尽数在眼前铺展开来,紧接着,漫漫历史长河呈现在他眼前,却又都在瞬间消逝,眼前的世界再度变成一片虚无与空寂。

慢慢地,光与暗的变换急速加剧,不一会儿,眼前的世界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怎么样?所以你以后的实验必须将这些零零散散的思维从头至尾地贯串起来。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当然,你能够完成其中一段就很好了。啊,你看,那边是普罗米修斯星座[8]。你啊,必须要解开那把普罗米修斯之锁才行啊。”

此时,远处漆黑的地平线上升起了一道青白色的烽火,袅袅地升上天空,把火车车厢也照得亮如白昼。那烽火越升越高,将整片天空都照亮了。

“啊,是麦哲伦星云!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母亲,为了坎帕内拉,为了所有人,我一定要去寻找那真正的幸福所在!”

乔凡尼紧咬着嘴唇,呆站着,仰望着远处的麦哲伦星云。他在心中暗暗立誓:“为了最该获得幸福的人们,一定要努力!”

“好了,你要好好地保管这张车票。你马上就要离开这班梦幻列车了。在现实世界的刀山火海和滔天巨浪中,你一定要昂首挺胸大步前行才行!这银河之中唯一的车票,你千万不可丢失。”

那如同大提琴一样温柔平和的声音还在耳边,乔凡尼却觉得银河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了。风吹过来,他发现自己正站在长满青草的山丘上,同时在这安静的夜里,他听见那位布尔卡尼罗博士的脚步声从远处慢慢地朝他接近。

“谢谢你协助我进行了一次非常成功的实验。我一直在考虑在这样一个安静遥远的地方进行一个将我的思想传达给别人的实验。你的话语,我都记在我的笔记本上了。好了,你快点回去吧,晚安。就按照你在梦中所下定的决心去行动吧!今后如果有任何事情,可以随时来这儿找我商量。”

“我一定会坚定信念向前走去,肯定会找到大家真正的幸福所在!”乔凡尼满怀信心地说道。

“啊,那么再见了。这是刚才的车票。”

博士把那张折叠过后小小的绿色纸片塞进了乔凡尼的口袋,然后他的身影消失在天气轮之柱的后面。

乔凡尼一口气从山丘上跑了下去。

然后,他感觉到口袋里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叮叮当当乱响。乔凡尼在树林中停了下来,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看,原来,梦中所见的那张绿色的奇特车票中间夹着两枚光灿灿的金币。

“博士,谢谢您了。妈妈,我这就给您取牛奶去!”

乔凡尼欢叫着,重新奔跑起来。仿佛有许许多多难以言喻的情感又聚集在胸口,让他既感到有些悲伤,又像生出一种全新的情感,无以言表。

天琴座渐渐转向了西方的天空。乔凡尼像做梦一样,继续走下去,走向更远更远的地方……

乔凡尼睁开了双眼。原来他因为太累而躺在山丘的草地上睡着了。他的胸口充盈着一种陌生而又奇怪的温热,他的脸颊上挂满了冰凉的泪水。

乔凡尼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山下的小镇仍然像刚才那样点缀着许许多多的彩灯,但乔凡尼觉得这些灯火比之前要温暖得多。

刚刚还在梦中遨游的银河,依旧闪耀着银白色的朦胧光芒悬挂在天空中,南边漆黑的地平线像被烟火熏了似的,而右边的天蝎座上那红色的星星也依然在固定的位置闪烁着。整个天空中星星的位置似乎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乔凡尼一口气跑下了山丘。他心里惦记着没吃晚饭还在等着他的母亲。他飞速地穿过黑色的松林,绕过牧场灰白的栅栏,从之前的入口返回黑漆漆的牛奶屋前。好像有人刚刚回来的样子,牛奶屋前停着一辆先前来时还没有的车,车上放着两只木桶。

“晚上好!有人在吗?”乔凡尼大声喊道。

“来了。”里面立即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色阔腿裤的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今天没有给我们家送牛奶。”

“啊,真是抱歉。”那个人立即回屋取了一瓶牛奶,递给了乔凡尼,再次道歉道,“真是太对不住了。今天中午,我迷迷糊糊地忘记关小牛棚的栅栏了,有只小牛乘机溜到奶牛那儿,喝掉了一半的奶。”

那个人抱歉地笑了笑。

“这样啊,那我把牛奶拿走啦。”

“好,真是对不住了。”

“没关系。”

乔凡尼双手捧着还热气蒸腾的牛奶瓶离开了牧场。

他穿过栽满树木的街道,走到大马路上,又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十字路口。路口右前方的大路尽头,便是方才坎帕内拉他们要去放河灯的大桥,可以看见桥头隐隐约约地耸立在夜空中。但是十字路口街角的店前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七八个女人,她们一边向大桥那边张望着,一边交头接耳,小声地议论着什么。再一看桥上,也有许许多多的灯笼,照得四周一片通明。

不知为何,乔凡尼的心里突然凉了半截。他猛地冲着旁边的人大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小孩掉进河里了。”一个人回答道。随即,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乔凡尼的身上。

乔凡尼像梦游一样,往大桥的方向跑去。桥上人山人海,根本看不见河里的情况。人群中还有穿着白色制服的警察。

乔凡尼顺着桥墩飞也似的跑到了下面开阔的河滩上。只见许多人手提着灯笼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对面漆黑的岸边也有七八盏灯笼在移动着。河面上都清空了,不见一盏王瓜灯笼,只有灰暗的河水发出微弱的声响流淌着。

河滩上最下游的沙洲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乔凡尼立即向那边跑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刚才和坎帕内拉在一起的马尔苏。

马尔苏立刻朝他跑了过来:“乔凡尼,坎帕内拉掉到河里去了!”

“怎么会?!什么时候?!”

“扎内利想在船上把王瓜灯笼推到河里去,没想到船身晃了一下,他就栽到河里去了。于是坎帕内拉立刻跳下去救人,他把扎内利推到船边,扎内利抓住船舷得救了,坎帕内拉却再也不见踪影了。”

“大家都在找吧?”

“是啊,大家马上就来帮忙找人了。坎帕内拉的父亲也来了。但还是没有找到。扎内利被带回家去了。”

乔凡尼朝大家所在的方向走去。坎帕内拉的父亲穿着黑色的衣服,尖尖的下巴上长满了青色的胡楂,他左手紧紧地攥着手表,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一群学生和镇上的人都围着他,大家也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一言不发。

乔凡尼的心忐忑不安地跳着,腿也不由自主地打战。许许多多捕鱼用的瓦斯灯在河面上来来回回地照射着,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静静流淌的黑色水面上泛起的小小波纹。

下游的河面上倒映着银河巨大的身影,真实得完全不像倒影,而像真正挂在天空中的璀璨银河。

乔凡尼觉得,坎帕内拉可能已经永远地留在那条银河之中了。

但是大家依然紧紧地盯着河面,期待着坎帕内拉突然从水中冒出来,然后开玩笑说道:“我游了好久好久啊。”或者寄希望于坎帕内拉正站在一片不知名的沙洲上,等待着人们来搭救。

这时,坎帕内拉的父亲断然开口道:“不行了,落水已经超过四十五分钟了。”

乔凡尼情不自禁地来到博士面前,想告诉他:“我知道坎帕内拉在哪里,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来着。”然而,喉咙像堵住了一样,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博士看见了乔凡尼,以为他是来打招呼的,仔细地打量了乔凡尼一会儿,说道:“你是乔凡尼吧,今晚谢谢你了。”

乔凡尼说不出话来,只好鞠了一躬。

“你父亲回来了吗?”博士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手表,又问了一句。

“还没有。”乔凡尼轻轻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前天他还给我来信了,信上说他很好。今天也该到了啊,或许是船慢了吧。乔凡尼,明天放学后和大家一起来我们家玩吧。”博士一边说着,一边仍然紧盯着河流下游倒映着银河的水面。

乔凡尼胸口好似堵住了一样,心中百感交集,他无声地离开了博士。他要把牛奶带回去给母亲,并且告诉她父亲马上就要回来的消息。

他一溜烟地离开河岸,朝着街道的方向跑去……

注释:

[1]星めぐりの歌,由宫泽贤治作词作曲。——译者注

[2]又名后生车、太阳柱,在日本东北地区的寺庙和墓地入口附近摆放的带有转轮的石制或木制的柱子。转动轮子有呼唤亡者的意思。有时,卜问吉凶、天气也会用到天气轮。——译者注

[3]当白色的光照到月长石上时,石头会因特殊的内部结构而显出月光色。——编者注

[4]动漫娱乐界指现实世界。如真人版影视、照片、飞行模拟。——编者注

[5]可参考三次元的定义加以理解。——编者注

[6]一种电器零件,呈椭圆形、鼓形、圆柱形等,多用瓷或玻璃制成。用来固定导体并使这个导体与其他导体绝缘。俗称瓷瓶。——编者注

[7]见本书《双子星》。——译者注

[8]是否真有这个星座,至今学术界尚无定论。也有可能是宫泽贤治自创的星座,意指对身边的人的执着等感情。对乔凡尼来说,这就是指希望和坎帕内拉一直在一起的执念。——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