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古墓尘封
北魏孝昌二年，并州地界。
残阳如血，倾泻在斑驳的碑碣之上，将荒草丛生的陵墓染成一片锈色。北魏将领尔朱荣勒马驻足，铁甲下的手掌摩挲着腰间短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被岁月啃噬的废墟。他拥兵万余人，本来受命去讨伐六镇叛军，如今却在此地驻足不前，似乎别有所图。
“将军，古墓入口已寻到。”副将尔朱兆带着数名亲兵躬身禀报，刀疤横贯的脸颊在暮色中更显狰狞。尔朱荣颔首，翻身下马，玄色披风掠过满地碎瓦，径直踏入阴森的墓道。
墓穴深处，腐朽的腥气裹挟着死亡的低语扑面而来。石壁上斑驳的壁画依稀可辨：昔年晋武帝司马炎执圭祭天，身后立着一名素衣女子，纵使是画中人，却有倾世之姿。尔朱荣指尖抚过壁画，忽觉一阵刺痛——那女子双眸处竟渗出暗红血珠，如活物般蜿蜒而下。
“贤侄，看看这壁画吧。”尔朱荣不以军职相称，尔朱兆立刻明白，他现在是以家长的身份在和自己对话。
“叔父，此物当真诡异至极。不知是何等邪祟。”尔朱兆军旅之人，见到如此诡异之物，不免心惊，但也并无畏惧之意。
“邪祟？呵呵……你认为她是邪祟吗？”尔朱荣指着画中女子。“其实，她是‘天命之子’。”
尔朱兆糊涂了：“侄儿不曾听闻，请叔父指教。”
“传闻，天命之子是上古有虞氏的后裔，历代司掌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晋武帝司马炎终结三国乱世之后，忘恩负义，将天命之子封印于晋阳墓室。不久，晋室内伐，衣冠南渡，已有两百余年。”
“天命已不在晋。”尔朱兆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瞪大了眼睛，喝道：“将军小心！”
尔朱荣惊觉后撤，只听得墓室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异响，令人心里发毛。
他厉喝一声：“举火！”
火光骤亮，映出墓室中密密麻麻的尸鬼。这些枯骨披着残破甲胄，眼眶中跃动着幽绿磷火，喉间发出砂砾摩擦般的嘶吼。尔朱兆拔刀欲战，却被尔朱荣抬手拦住。“退后。”他低笑，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铃铛，铃身刻满梵文，“佛家说‘众生皆苦’，今日便送诸位往生极乐。”
铃声清越，尸鬼身形骤然僵直。尔朱荣挥刀如电，刀锋精准刺入每一具枯骨的眉心——那里嵌着早已干涸的朱砂符咒。腐尸接连倒地，化作齑粉。尔朱兆看得心惊，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巫术与武技融得如此狠辣。
“邪祟已除，走吧。”尔朱荣收刀入鞘。尔朱兆和亲兵紧随其后。
穿过三重墓室，一道青铜巨门横亘眼前。门上浮雕着九头相柳，蛇口衔着八卦锁盘，中央凹陷处形似人掌。尔朱荣凝视锁盘，喃喃自语：“《淮南子》载，‘相柳食人九土，禹杀之，其血腥不可树五谷’……”忽而割破掌心，鲜血汩汩注入凹槽，竟顺着八卦纹路逆流而上，九颗蛇头次第张开，吐出锈蚀钥匙。
青铜巨门在钥匙插入后轰鸣洞开。
门后是一座冰晶棺椁。棺中女子一丝不挂，黑发如瀑垂落，面色苍白如月，那倾国绝世之姿，绝非洛阳的王女贵妇所能及。麾下的亲兵们眼睛看直了，尔朱荣也不免呼吸一滞——这与壁画上的女子何其相似！他掀起棺盖，寒气如刃四散。
“将军小心！”尔朱兆和亲兵们惊呼。
“何必大惊小怪。”尔朱荣笑看部下们惊慌失措，指尖划过，以血点妆少女朱唇。顷刻间，地面绽放出朵朵妖艳的曼珠沙华，将冰棺簇拥其中。
少女睁开双眼。
她的瞳孔是罕见的琥珀色，仿佛封存着千年寒冰。“你是何人？”声音清冷，带着久睡初醒的沙哑。尔朱荣不退反进，指尖还滴着血：“北魏游击将军尔朱荣，特来迎请天命之子。”
“天命……呵呵……”少女嗤笑，突然拔出簪子，直刺尔朱荣面门。“不过凡夫俗子，胆敢染指天命！”然而下一刻，少女眉心骤现血痕，力量如潮水般退去。“咒血缚印……你对我做了什么？”她踉跄扶住棺沿，眼中闪过惊怒。
尔朱荣解下披风，为少女盖住酮体，笑容玩味：“姑娘还是速速随我离开此地。”他举起仍在渗血的手掌，“你既饮了我的血，契约已成——天理为证。”
少女瞳孔微缩。她确感受到血脉中涌动的束缚，那是契约者与有虞氏巫女最古老的羁绊。良久，她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愚夫。你可知道，妄称天数，将会是什么后果？”
“无论后果如何，出了这墓穴再说。”尔朱荣突然拽住她的手腕，“你若不想要自由，大可留在此处。”
少女甩开他的手，却未再反抗——无论如何，像尸体一样被困在古墓中总是最差的选择。
“这就对了。”尔朱荣笑道，扫视着遍开墓室的曼珠沙华。“这冥府的妖异花朵，倒是与你的相貌十分相配。从今往后，你便叫‘芥雏子’吧。”
“随你高兴吧。”芥雏子冷冷回答。
尔朱兆率亲兵先行撤出墓道，二人紧随其后。
墓道尽头，尸潮影影绰绰，占据了通道。
“数量比刚刚更多……”尔朱兆拔出佩刀，额角渗出冷汗。
“借用一下。”芥雏子顺手取下尔朱荣的弓，手法娴熟地开弦，刹那间三箭连发，箭矢贯穿尸鬼额间符咒，精准得近乎妖异。“列鱼鳞阵！从中央突破！”尔朱荣抓紧时机，暴喝如雷，瞬息士气大振。
芥雏子手持长剑，于尸山中杀出重围，竟是片叶不沾身——玄色披风上下翻飞，她身处血海中如修罗临世。
冲出墓穴时，残月刚攀上枯枝。尔朱荣转身伸手轻抚少女脸颊：“月色正好，不知姑娘今宵愿与我……？”
芥雏子拍开他的手，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如旗。“尔朱荣，别太过分了。哪怕有咒血缚印在，我杀不了你，但你也不可能为所欲为。”
“那么，你就做我的女儿吧。”尔朱荣伸出淌血的手掌。“军旅之地，你一个姑娘家没有名分……恐怕会不太好办。”
“哼……那好。”她拂袖而去。尔朱兆心领神会，率亲兵高喊道：“恭迎小姐回营！”
“恭迎小姐回营！”军士们的呐喊声响彻夜空。
尔朱荣望着芥雏子的背影，笑意渐深。壁画、血祭、天命之子……他要将这场“偶遇”，变成天下人眼中的天命所归。
而芥雏子抚上心口，那里残留着契约的灼痛。她望向天际弦月，恍惚想起某个同样月夜，玄衣君主意气风发，却亲自将她推落祭台。
那就是天命之子的末路——功成身退，然后在史书上不留痕迹地被抹去。
“誓约已经履行。该轮到我自己逆天改命了。”她在风中呢喃。
对如今时代的了解几乎为零，背负天命之子的宿命，同时又身负“咒血缚印”压制的她，注定要走向一条充满荆棘之路。可对于品尝过自由滋味的天命之子而言，挣脱枷锁的诱惑比一切都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