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学术观点

王永炎从事中风病的临床、科研与教学工作数十年，博极医源，继承创新，理法方药自成体系，建立并完善了中风病的中医辨证论治体系，为中风病系统规范的诊疗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王永炎受先师影响，历来重视并且不断探索中医辨证论治的方法，提高辨证的准确性和可操作性，也是业内最早提出并主张中医药标准化规范化的学者之一。

王永炎在《关于提高中风病疗效难点的思考》中提出：“历史的足迹是今天前进的明鉴，继承与创新绝不是一个陈旧的命题，分析经典著作《黄帝内经》，无不是在继承多学科基础上的创新。”他强调无论教学、科研还是临床，都应该重视中医经典的研读。学习要以继承为起点，发扬为归宿，任何一门科学的发展都是“累计规范”与“变革规范”交叉的过程。只有经过“继承—验证—质疑—创新”的过程，才能切实提高中医的临床疗效。

（一）统一病名，明确病位，规范诊断

王永炎首次从病名、定义、分类、中西一致等最基本的疾病要素入手，带头构建中风病理论体系，与现代西医的发展模式相对应，使传统的中风病辨证论治体系愈加完整与标准化，为后来学者学习与研究中风病提供了良好的理论构架与参照。

1.统一病名，明确病位

中风一词始见于《黄帝内经》，立论于《金匮要略》，后各家学说纷纭，各有阐发。王永炎在众多医书中融汇新知，结合多年的临床实践，为中风病的病名统一做出贡献。1983年7月王永炎主持中华中医药学会内科学会，定中风为第五卷735病名，对中风病病名、定义、分类等进行统一规范。后经过多年临床科研，他对中风病的疾病和证候诊断进行了量化，在《中医病症分类与代码》编码中，中西医中风病名一致。他如此定义中风病：中风病是在气血内虚的基础上，遇劳倦内伤、忧思恼怒、嗜食厚味及烟酒等诱因，进而引起脏腑阴阳失调，气血逆乱，直冲犯脑，形成脑脉痹阻和血溢脑脉之外，临床以突然昏仆、半身不遂、口舌歪斜、言语謇涩或不语、偏身麻木为主症，并具有起病急、变化快，如风邪善行数变的特点，好发于中老年人的一种常见病。他还明确指出，中风病的病位在脑髓血脉，以脑髓为本，脏腑为标，经络为纬，中络、中经、中腑、中脏都与脑部络脉的气血异常有着密切联系。

王永炎又提出类中风新概念，他在新临床实践的基础上，提出要把不以传统中风病的五大主症为主要临床表现，不能纳入传统中风病范畴的西医脑卒中统归为“类中风”，并进一步提出中风病的理论构思，即从广义上讲中医中风病与西医所指一致，包括脑梗死、脑出血、蛛网膜下腔出血，中风、类中风是广义中风病的二级病名。这个中风病理论构想的提出，进一步拓宽了中医中风病的研究领域，完善了中医中风病的诊断，为进一步深入而细致的研究奠定了基础；同时又可与西医研究范围一致，以便互相渗透，取长补短，共同发展。

2.建立诊疗标准体系，开创病证规范先河

王永炎于1986年牵头制定《中风病中医诊断、疗效评定标准》，明确了病名诊断、证名诊断及疗效评定标准。他将病期分为急性期、恢复期和后遗症期；将中风病分为九大证类，分别是中经络五证类（风痰瘀血、痹阻脉络，肝阳暴亢、风火上扰，痰热腑实、风痰上扰；气虚血瘀；阴虚风动）、中脏腑四证类（风痰上扰清窍；痰浊蒙蔽心神；痰热内闭心窍；元气败脱、心神散乱）；于1994年和1996年分别制定《中风病辨证诊断标准》和《中风病诊断与疗效评定标准》，形成中风病第二代证候诊断标准。王永炎把计量医学的内容引入中风病的证候诊断中，把中风分为风证、火热证、痰湿证、血瘀证、气虚证、阴血阳亢证6个证候因素，用计量医学对证候的主要组成因素进行评分。这项中医病证诊疗规范化的研究，使中风病的临床研究向规范化、系统化、科学化迈进了一步，对临床各科常见病证的诊疗规范化研究起到了带头的示范作用，开中医病证规范研究之先河，为科研观察病例创造了条件，也为临床治疗、疗效评定、科研及学术交流，以及中医新药开发、临床药理指导原则的制定奠定了基础，使我国中风病的诊疗进入一个新水平。

在辨证思维上，王永炎创立以“证候要素”为核心的中医证候诊断新概念，提出“证候要素”是证候的最小、最基本单元，是疾病概念下某单一病机的机体反应和表现。他提出“证候要素、应证组合的辨证新方法”是构建辨证方法体系的两个重要环节，这两个环节的关键在于降维升阶；指出“以象为素、以素为候、以候为证”的临证辨证过程。

（二）探本求源，探究病因，发微病机

王永炎在多因素致病的病因学说基础上，提出痰热腑实是中风病急性期的重要病理机制，风邪作为中风病发病的最重要动因，在发病过程中是病机的核心问题，但在脑脉痹阻或血溢脑脉之外已经发生之后，风邪之象渐减，而痰、热、瘀之象渐显。痰热重者，阻在中焦，浊邪不降，腑气不通。王永炎提出：“本证以突然发病半身不遂、偏身麻木为主症，兼有便秘、眩晕、痰多、苔黄或黄腻、脉弦滑等，均系痰热腑实、浊气上犯清窍，内风夹痰夹火窜扰经脉而成；又因痰热积滞壅阻，胃肠失去升清降浊功能，并影响气血运行布达，故不仅偏瘫症状较重，还可见轻度神志障碍。如见脉弦滑而大者，说明邪气亢盛，病势有恶化的趋势，医者当明察。”他提出由于病因和发病途径的不同，痰热腑实证的形成又各有差别，故在临证时，要根据痰热腑实证的轻重程度和兼夹证候灵活运用通腑法，如补虚宣肺化痰通腑、逐瘀通腑、滋阴通腑、疏利少阳通腑等。此外要纵横结合，既要关注各类证候“横”的表现，又要注意每类证候在疾病的不同阶段上“纵”的发展变化，以知为度。

随着对中风病病机认识也不断深入，王永炎提出，提高其疗效的突破口在于重视病因病理学说的发展，认为“毒邪”和“络病”可以作为深入研究的切入点。中风发病是由于毒邪损伤脑络，络脉破损，或络脉拘挛瘀闭，气血渗灌失常，致脑神失养，神机失守，形成神昏闭厥、半身不遂的病理状态。毒之来源，因于脏腑虚损，阴阳失衡，内风丛起，风火上扰，鼓荡气血，气逆血乱，上冲于脑，或风火夹内生瘀血、痰浊，上犯于脑，交结阻于脑络等，终致营卫失和而壅滞，则毒邪内生。中风病“毒损脑络”病机假说是在传统的中风发病理论基础上，针对临床治疗中的难点与疑惑提出的，旨在指导临床，提高中风病治疗与康复效果的新的理论观点，是脑络、气血、脑神与机体功能活动生理和病理关系的深入认识。与传统的血脉瘀阻病机认识相比，“毒损脑络”病机学说更重视痰瘀蕴结，酿生毒邪的致病环节，“痰瘀生毒”，“毒”是中风病发病的始动因素，“毒损脑络”是中风病的病机演变过程，“络损髓伤”是病机发展的结果。“毒损脑络”是对中风病核心病机的概括，是从中医视角阐释脑循环障碍所导致的一系列级联反应而形成的病理状态，包括从缺血半暗带的形成，神经元凋亡、坏死，脑组织软化等过程，实现了中医病机理论与疾病病理过程的耦合。

（三）创建“松静结合、形神合一”中风病康复理论

王永炎认为，“松”与“静”应作为偏瘫康复的指导思想，也是具体方法，这是在对偏瘫病机认识基础上确定的治法及需要达到的目标。中医重视症状，并从症状推究病机，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王永炎从实践中总结经验，认为肢体的状态很重要，强痉拘急不利于恢复，“紧”是一种不利恢复的状态，“松”才是方向，“松”和“静”才是可以产生疗效的方法。“松”与“静”的观点是在临床实践中针对偏瘫康复中主要问题而提出的解决问题的总体思路，又是解决问题的具体方法。对于偏瘫康复的全过程，松与紧、静与动又是相对的。“松”不是全过程的松，只是对拘挛期而言，而且“松”也不是所有部位的松弛，比如上肢屈曲的时候要松，而伸展的时候就要紧。“静”是指不要过度运动，强调质量而不追求活动的次数。具体到一个患者的时候，要看患者的个体情况、病情进展，做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四）明确“病络”概念，构建“络病理论”

王永炎首次明确定义了“病络”的概念，指出病络是络脉的病理过程、病机环节，是病证产生的根源。“病络”含义的外延其实是指络脉处于某种非正常的状态，而内涵则是以证候表达为核心的联系病因病机的多维界面的动态时空因素，是可直接提供临床干预的依据。病络包含着繁杂多变的病位变化，具体表现为不同病理因素的空间特性的演化；病络是络脉的一种异常状态，表明络脉的结构或功能发生了改变。

王永炎基于《素问·营卫生会》“营行脉中，卫行脉外”理论，结合现代研究，认为络脉在运行气血上，应包括气络、血络，气络与血络相伴而行，共同成为气血运行的载体，从而深化了对络脉的认识，弥补了对络脉认识之不足。病络是络脉的病理过程、病机环节、病证产生的根源。络脉有常有变，常则通，变则病，病则必有“病络”产生，“病络”生则“络病”成，此时产生一种状态，可以是疾病状态，也可是亚健康状态。

王永炎对“病络”及“络病”的异同进行了对比研究，并将其与临床实际应用相结合。他认为病络作为一种病理状态与过程，标志着疾病的演变；作为病位、病机与病势，是认识疾病变化、确定治疗方案的一个理论工具。从病机看病络可理解为各种病理因素以络脉为幕布的病变的影射；病络作为一种病理过程，包含着复杂的动态病位变化，具体体现为各种病理因素的空间特性的演化；病络作为络脉的一种非正常状态，标识着络脉的种种结构或功能的改变。王永炎初步研讨了病络与络病内涵的异同，前者属于中医学的病机范畴，后者则泛指发生于以络脉为主要病位、以络脉的功能和（或）结构失常为主要病机的一类疾病。他强调深入分析病络机制，对寻求共性的证候病机、确定治法遣药组方指导治疗、判断预后，具有重要的意义。

由于络脉分布的广泛性，任何疾病都可以波及络脉，引起病络病机，导致疾病发生。毫无疑问，病络不单产生络病，也可以产生其他疾病。任何疾病都可能出现病络病机，病络病机可与其他病机夹杂出现。将病络看作一种可以引起中医多种疾病的病机，初学难以理解，实际上，就像西医学认识的“血栓”“炎症”的概念，西医学范围的疾病，有很多是以此来解释病理的，深化了对疾病发生学的认识，有助于指导临床。

病络是中医学重要的病机之一。深入分析病络机制，理解其动态演变过程，对全面地认识疾病、确定病位、判断预后，具有重要的意义。就病络而言，病因可有外感六淫、内生五邪等外内病邪的不同；病变则涉及脏腑阴阳气血津液和神志等功能与形质的变化；所包含的基本病理变化，可按基本证候因素如郁、滞、瘀、虚、毒、痰、水、湿、风、火、寒等实性因素和阴虚、阳虚、气虚、血虚等虚性因素进行应证组合，衍生出多种病络模式，以把握络病。

由于脑、心、肾在结构上通过络脉彼此联系，在功能上又相互影响，而临床上，脑、心、肾也常并行发病。在治疗上应以中医整体观念为原则，预防和治疗综合应用，保护重要脏器，因此，“脑、心、肾一体化”中西医结合防治体系的构建具有重要的临床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