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臭味相投朱翊钧
兄弟二人灰溜溜出了厅堂。
张允修还不免有些不忿。
“糟老头子,身体不成了,还讳疾忌医!”
大哥张敬修打了一个哆嗦,无奈叹气:“五弟慎言,咱们不可腹诽父亲。”
说到这里,他还有些羞愧,适才幼弟的回答,张敬修甚至一开始都没有领会。
后知后觉下,不免赞誉一番。
“不想五弟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竟然对朝政有独到之理解”
他倒是没什么嫉妒心思。
张敬修就是一个被儒家教育下的书呆子。
温顺、听话、迂腐。
后来,张居正被清算之时,张敬修受不了侮辱而自尽,恐怕也有这部分性格因素。
张允修可不跟老哥客套,他即刻眯起眼睛。
“大哥若觉我这回答不错,我倒是有个提议。”
张敬修愣了一下:“什么提议?”
压低声音,张允修嘿嘿一笑:“大哥给予我五百两,今后但凡老爹提问,你尽可来问我,你也可免于责罚之苦。”
“?”
大哥张敬修猝不及防,幼弟这是在......行商?
这种事情,也可以明码标价的嘛?
这让一向墨守成规的张敬修不太适应,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父...父亲考校我们,怎可弄虚作假呢!”
“迂腐!”张允修摇摇头,有些失望。
他是真的缺钱啊!
见张敬修也不生气,只是一味皱起眉头,张允修上前揽住老哥的肩膀继续忽悠道。
“大哥你也知道,爹爹在朝廷推行新政,受到不少攻讦和非议,那些人明面上不敢反对,背地里可不知道怎么骂呢。
我办这报纸,也是为了声援父亲,还有这研究医术,处处都是要钱的.......”
大哥张敬修皱眉:“五弟你还要办报纸,研究你那什么医术么?父亲大人适才说了......”
张允修不再解释:“大哥你便就说给不给吧!”
大哥张敬修纠结了一下,这才从怀里掏出五十两的银票。
“我...我倒是没那么钱,朝廷月钱不过五两,家里也管得严格,攒了这些......”
看到银票,张允修顿时眼前一亮,一把夺过来说道。
“谢谢大哥!”
大哥张敬修嗫嚅着嘴唇:“此乃我私自存下的,五弟万万不可告诉爹爹和你嫂子。”
张允修则是拍着胸脯说道:“大哥你放心吧,我定然给你一份干股,报纸赚了钱之后,少不了你那一份。”
张敬修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
只当这钱是打水漂了。
......
几日后。
紫禁城。
西苑,太液池。
三月,正是万物复苏,游鱼出水,水草生姿的日子。
今日难得天气好,万历皇帝忙里偷闲,沿着太液池边四处游览。
可就算是出游,万历皇帝还是随手带着一本《书经直解》,歇息下来之时便看看。
这是张居正同翰林院讲官专门为皇帝编写的读物。
上本读物叫做《帝鉴图说》,更加浅显一些,有故事插图。
如今万历已然大婚,十九岁的年纪,也该褪去稚气了。
事实上,在张居正失势之前,有元辅、冯大伴、李太后这三座大山压着,万历皇帝有过荒唐,可也还算勤勉。
今日,万历皇帝的心情极好,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在太液池旁快步走着。
可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在皇宫大院,太液池边,竟然有个身影,在池边用个小网兜捞鱼。
身影看上去年纪不大,可身子很修长,就像是将稚童的脑袋安在了成年人身上一般。
身边太监张诚见到这一幕,便出声呵斥。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皇家御苑,来人给咱家......”
张诚还没有说完呢,却见万历皇帝摆摆手。
“不必了。”
“陛下。”张诚赶忙下跪行礼。
万历皇帝:“是我让他进来的,你们先行退下吧。”
“这......”张诚看了一眼池边的少年人,明白了什么,慌忙点头。
“遵旨!”
初春时节,外头天寒地冻,太液池的浮冰却已开始化了。
张允修,手里拿着自制的网兜,蹲在太液池边捞蝌蚪。
这种行为,自成祖迁都以来,恐怕都没有臣子敢干。
可张允修不但敢干,还装了满满一罐子。
正得意呢,身后有个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
“张士元,你好大胆子,敢在太液池抓玄鱼,不怕皇帝砍了你的脑袋么?”
张允修哪里不知道小皇帝到了,他故意等着对方发话呢。
听这语气,他便知道这份情谊还是在的。
头也不回说道。
“古人云,蝌蚪生水中,虾蟆之子也,俗呼玄鱼。
世人总是觉得这蝌蚪无用,以做观赏,在我看来这蝌蚪可有非凡的价值,悬壶济世,福泽苍生,不在话下。”
万历皇帝被张允修睁眼说瞎话给逗笑了,在他身旁坐下说道。
“好好好,那我便要听听,你如何利用玄鱼,悬壶救世,福泽苍生。
玄鱼可入药?”
“不。”张允修摇摇头,将网兜里头的一只蝌蚪抓入了陶罐中。“医书上蝌蚪主热毒疮肿,可其疗效不稳,不适宜为主药,也无法悬壶济世。”
“哦?那你自有一番道理?”
万历皇帝觉得有趣,似乎回到了童年一般,胖手也从网兜里头抓了一头蝌蚪,放入陶罐之中,发出由衷的笑容。
“倒是有趣。”
“这是自然,陛下你请听我一言。”
张允修手上不停,嘴上却都是大道理。
“西汉《大戴礼记》曾言,蝌蚪生丁子,至秋化为蛙。这蝌蚪其幼时类鱼,长大则为蛙,此二者皆具妙用。
为蝌蚪,可观其变化,自卵而始,体态分化之现象,洞察生命起始之力,究其体态器官生成,此乃天道也。
为蛙,可观其心脏构造,究其节律之因......若有新药出世,也可投药于蛙,探究作用之机理......”
张允修一番文白结合,掺入后世科学观念的解释,给万历皇帝彻底逗笑了。
他只觉得荒唐有趣,连连拍手称快说道。
“有趣!有趣!士元你还是你啊!还与从前一般逗趣!”
可笑着笑着,他的表情却收敛了。
“可惜,物换星移几度秋,你还像个天真孺子,我却已经忧烦缠身。”
从前伴读之时,万历皇帝将张允修看做自己的义弟,明明大对方五岁,却也跟着他一起荒唐,现在.......
张允修却是恭敬起身行礼:“臣张允修拜见陛下,多有无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免礼免礼。”
万历皇帝摆摆手,他十九岁的年纪,身材却有些矮胖,真站起来堪堪低张允修一个头。
好在张允修识趣,站在下手位置,还弓着身,缓解了皇帝的尴尬。
看向张允修,万历皇帝有些动容,回忆起往事。
“朕记得小时候临赵孟頫《赤壁赋》,总把‘寄蜉蝣于天地’写成‘寄允修于天地’,因此而受到元辅的责骂,你我二人本总角之交,暌违数载,不想你已经判若两人。”
自从张允修十岁不再担任伴读之后,万历皇帝便很少见到他了。
小皇帝长于深宫,玩伴不过小太监、宫女,唯有张允修是不分彼此的真正玩伴。
可岁月渐长,君臣之别下,再也无法似儿时那般。
不免让万历皇帝有些唏嘘。
今日看到张允修,让皇帝心情大好。
他笑着调侃:“不,张士元不是不同,而是比从前更加荒唐了!”
万历皇帝又哈哈大笑起来,很得意的样子。
张允修脸上一抽,从怀里掏出一打书稿说道:“陛下是想要这个吧?何必又要数落于我。”
“你果真带来了!”
万历皇帝眼睛一亮,像是做贼一般的,看了看四周,发现太监们都没注意这边,才忙接过书稿。
只见,封皮用歪歪扭扭的大字写着——《大唐狄公案》。
书法实在难以恭维,令万历有些皱眉,可依旧如宝贝般收下。
前几日,许久未有音讯的张允修,突然托小太监送来了这话本。
这般僭越行为,起初令皇帝很不悦,可他对话本小说十分痴迷,也好奇到底是什么内容,能让张允修冒着责罚的风险,也要送进来。
这一看,便是离不开了。
皇帝成日便被先生们教导,读一些经史子集,便连练习书画都要被“劝谏”。
见这优秀话本,犹如遇到水的鱼儿一般。
甚至万历皇帝还嫌弃张允修写得太慢,多次托人去催稿。
今日张允修之行,实际上便是皇帝提前安排的。
至于为何如此小心翼翼。
皇帝虽已成年,可还是有人管着。
最害怕的,便是被翰林院的先生们,还有元辅张居正发现。
这交稿一事,自然必须万分小心。
心满意足,万历皇帝将话本收到里衣,生怕其他人发现。
他背起手,突然又正经起来,教训说道。
“士元,你也该读些经史子集了,你听你言谈,怕是读了不少闲书吧?此非正道也。”
张允修嘴角一抽,伸出手。
“陛下觉得读闲书无用,便将话本还给臣吧。”
万历皇帝慌了神,他母鸡护崽一般,抱住怀里的书稿。
“荒唐!这是你给朕的,臣子献给君上物件,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尴尬一阵,万历皇帝咳嗽两声,终究还是夸赞说道。
“啊...哈哈哈,士元这话本写得不错,比市面上的好太多,若不是怕大臣们反对,我非要于话本封你个翰林。
唯独便是写得太慢了,令人难受,今后还望加倍努力。”
听着万历皇帝的话,让张允修想起穿越前给自己画饼的老板,他摇摇头,理直气壮地说道。
“臣不敢奉诏,臣有要事要做。”
万历皇帝有些意外,倒也不恼。
“你该不会真打算认真用功了吧?”
皇帝有些心虚,甚至后悔自己“嘴欠”,张允修认真读书了,谁给他写话本啊?
关键是,他写的话本是真好看啊!
“臣要赚钱。”张允修昂起头说道。
万历皇帝拆穿:“我当以为是什么,我年初还赏赐了元辅蟒袍金银,这么多年下来,你家里理当不缺钱。”
张允修振振有词:“我是我,老爹是老爹,我又非嫡长子,终究是要分家的。
况且,臣长大了,也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不仅仅要赚大钱,还有帮助陛下和老爹分忧解难。”
“哦?”万历皇帝眯起眼睛。“你倒是有如此志向,说来听听。”
“此事还要陛下多加协助。”
“协助?”万历皇帝起了兴趣。“协助什么?”
张允修穷途匕见。
“陛下可听说过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