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命运与机遇
不论什么时候与命运发生冲突，明智的人应当从不抱怨；正如不论什么时候听到战斗的喧闹，勇敢的人都不会使人感到讨厌。因为对于他们二者来说，他们的艰难是他们的机会，勇敢的人可增添荣誉，明智的人能够确信和增强他的智慧。……所有不事奋争或奋争过度的行为都是对幸福的蔑视，都徒劳无益。为自己选择什么命运可由你自己决定。
——波衣修[1]
从某种角度讲，人生是对生命价值的自觉追求过程，它表现为一种意志、愿望的实现过程。人的意志、愿望有一些能比较顺利实现，但有一些不能顺利实现或根本不能实现。因为人生活在社会与自然之中，是社会与自然之人，个人的意志不能支配一切，绝对的意志自由是从来都不曾有的。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处理自由意志与客观必然二者关系的过程。
一、人是否有命运
人生的追求是需要人们付出巨大努力的，不努力很难有收获。可以说，努力与收获之间有一种必然的关系，这是合乎规律的事。
不过，有时也会出现一些特殊的现象，一个人虽然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却一无所获。这种情况，古人也有过多种描述。
白居易曾写过一首寓意诗，描述了这种现象。他写道：
养材三十年，方成栋梁姿。
一朝为灰烬，柯叶无孑遗。
地虽生尔材，天不与尔时。
不如粪上英，犹有人掇之。
不悲焚烧苦，但悲采用迟！[2]
白居易在诗中说一个人奋斗了30年，具有了才干，可以为国家、为社会作出一番事业了，但是还没有被选用就被一些意外的事件给毁掉了，甚为可惜，又无可奈何。这就是所谓的怀才不遇。
汉代大儒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学术方针，他在汉代位高权重，也同样有着不遇之悲。他在《士不遇赋》中写道：“末俗以辩诈而期通兮，贞士以耿介而自束。”[3]用直露的笔法指出朝廷用人制度的不合理，奸诈阴险之人仕途通畅，而坚持道义的耿介之士只能“努力触藩，徒摧角矣。不出户庭，庶无过矣”，以“足不出户”求得安身保节，其不被世用的辛酸与无奈显而易见。
被鲁迅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4]的《史记》，因其作者司马迁的怀才不遇、惨遭宫刑及忍辱负重、发愤著书而增色不少，正如他在《悲士不遇赋》中所言“悲夫！士生之不辰，愧顾影而独存”，此种生不逢时的困境，正是其不遇情结的表现。
遇到还是遇不到，是一种偶然。用荀子的话说，就是“节遇谓之命”[5]。所谓“节遇”，就是偶然之遇。王充专门写了一篇题为《逢遇》的文章，揭示这种现象。他说：“操行有常贤，仕宦无常遇。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才高行洁，不可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保以必卑贱。或高才洁行，不遇，退在下流；薄能浊操，遇，在众上。世各自有以取士，士亦各自得以进。进在遇，退在不遇。”[6]
大意是说，一个人的品质、操守是一贯的、稳定的，但是他能不能经常有官位却不一定。因为操行好不好由个人的才德决定，而官位要看机遇。一个人即使很有才能，操行很廉洁，也不一定能得到尊贵的地位；没什么才能、操守污浊的人，也不一定得不到尊贵的地位。这与是否赶上好机会是相关的。
作为汉武帝身旁的文学弄臣东方朔，在文学史上常以喜剧人物形象出现，其《答客难》中有这样一段话：“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这段话充分表现出封建社会中文人士大夫没有独立的政治自主权，只是帝王治理国家的工具和附属物，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所谓“施展政治抱负”也只是空中楼阁，犹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可望而不可即，其间蕴含着东方朔壮志难酬的不遇之悲与苦闷之情。
人世间的这种现象可以说多得很，古今都有。如著名边塞诗人岑参，祖上家世显赫，先后出过三位宰相，一时传为奇谈，然而到了岑参这一代，家道中落，政治格局变动，尽管岑参的文学才华为他在官场初期带来了不少机遇，但他的职业生涯却未能一帆风顺。岑参考中进士后，被授予了人生中第一个官职：右内率府兵曹参军——负责看守兵甲器杖、管理门禁锁钥的从八品小官。经过十多年的波折与努力换来的职位，既没能让岑参感受到飞黄腾达，也没能让他体会到金榜题名的荣誉感，于是他写了《初授官题高冠草堂》这首诗，借以抒发心中的颓然之情，诗中写道：“三十始一命，宦情多欲阑。自怜无旧业，不敢耻微官。涧水吞樵路，山花醉药栏。只缘五斗米，辜负一渔竿。”纵然他自己对这一官职有很多无奈与不满，但因个人经济条件匮乏，无法拒接此官职。这真是为了那“五斗米”而不得不放弃生活中的自主、自由、自娱，从此让自己的身心被官职束缚住，戴上了无法摆脱的命运枷锁。事实上，事情总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以它合适的方式发生，个人很难主动控制，正所谓人不能理解的一切或许都是命中注定的。
努力绝非总能带来成功。在人的一生中，会遇到把握不了自己前途、把握不了自己生命进程的事。比如，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有残疾。人被客观环境，被一种外在的、个人无法改变又无法摆脱的力量所支配的生存状态，被人们称为命运。
可见，人是有命运的。在人的意志之外，有一个客观的力量。这个力量对人的利益，对人生的价值会产生重大的影响。但是，这个力量还不是命运。命运只是人的一种生存状态。人既改变不了这种力量，又无法回避它，因而受制于它。这种生存状态就是命运。“人生下来是自由的，可是处处受到束缚。”[7]在人的一生中，这种生存状态或大或小、或多或少总会出现。
冯友兰对命运有一个形象的说法。他说：“人生如打牌，而不如下棋。于下棋时，对方于一时所有之可能底举动，我均可先知；但如打牌时，则我手中将来何牌，大部分完全是不可测底。所以对于下棋之输赢，无幸不幸。而对于打牌之输赢，则有幸不幸。善打牌者，其力所能作者，是将已来之牌，妥为利用，但对于未来之牌，则只可靠其‘牌运’。”[8]这个比喻讲得很有趣，人生确实有许多不确定的、无法预知的因素，人对这些因素是把握不了的。人所可能把握的，只有已经抓到手中的牌。人应该在已经抓到的牌上下功夫。
按照这个说法，人是有命运的，但命运并没有成为人生的全部主宰。那么命运对人生主宰了多少呢？马基雅维里对此有个见解。他说：“命运是我们半个行动的主宰，但是它留下其余一半或者几乎一半归我们支配。”[9]马基雅维里关于人和命运关系的这个观点，不是信口说来的，他是在专门论述“命运在人世事务上有多大力量”时说的这番话，是作了认真思考的。但是，根据什么计算出来命运和人各主宰了人生行动的一半呢？这是一个随便的说法，还是能够找到某种哲学根据的说法呢？这个“一半”又是什么意思呢？
马基雅维里可能是根据经验来说的。但在客观上这种说法符合人生自由与必然的关系。因为人与命运的关系，可以说就是自由意志与客观必然性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一方面，自由和必然是相互对立的，必然是客观规律对人的约束，于人是外在的。对人的主观意志而言，必然的存在是一种“不自由”，人无法同时既是自由的又是受必然控制的。另一方面，自由与必然又是辩证统一的，违背必然的所谓“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而是盲动。这种盲动由于违反了自然规律，必定会受到规律的惩罚，因而最终是不自由的。而真正的自由是内在的、“自在自为”[10]的，是基于必然性的理性思考而作出体现自我意志的选择，以及进行的实践活动，马克思称之为“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11]。人生过程，可以说是人的主观意志与客观必然性之间的相互作用、对立统一的过程。
张岱年在他的著作中谈到了这个问题：“人实现其志意之作用，谓之力。而环境所加于人者，谓之命。命即环境对于人之限制。力即人对于环境之反应。人生之历程，亦即力与命相错交综之历程。力与命，即自由与必然。力由于自己，命系于必然。”[12]
中国古代哲学中的力命关系，就是自由意志与客观必然的关系。成书于战国的《列子》一书中就专有一篇题为“力命”的文章，讨论力与命的关系。可见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人生问题了。
二、扼住命运的咽喉
命运分为两种，一种是好运，一种是厄运。一个打工者花了300元人民币购买彩票，未曾想中了大奖，得到一部高级汽车，外加100万元人民币，这是好运。命运这个东西有时候实在厉害，它可以使人笑，可以使人哭；可以使人一瞬间由打工者变成百万富翁，或者使一个百万富翁一夜间变成穷光蛋。尽管这种概率特别小，但命运是多么会捉弄人！
在人生与命运的问题上，面对好运，应慎重对待，不要被它弄得飘飘然、东西南北都分不清，被它勾引干出什么坏事来，“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是“内部的原因”[13]，黑格尔称之为“自为存在”，每个人现实经历的一切都是自己思想的再现，无论好运还是厄运，都与个人思想有直接关系。事实上，人们所说的运气与超自然的力量和智力没有任何关系，它完全是内在思想再现的结果。更为关键的是如何对待厄运。它带给人灾难，摧残人的肉体，打击人的精神，使人痛苦，使人烦恼，使人的意志不仅不能得到实现，而且使人怀疑人生的价值、怀疑生活的意义，甚至可以使一些意志力薄弱的人走上不归之路。
每个人的一生中，遇上厄运可以说是难免的，区别只在于大小、次数多少而已。因此如何对待厄运，是人生这道题目中的应有之义。俗话说“命里一尺，难求一丈”，似乎命运是天注定的，无法改变。其实这只是夸大了命运中的自然生命，而忽略了社会生命。自然生命是每个个体无法抗拒、无法改变的，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生活在什么时代、遭遇何种挫折，是我们决定不了的。即便是天才，他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和普通婴儿也没什么两样，可是后来却有了天才与凡人之分，有了奉献与索取之别，有的人身残志坚，成为令人敬佩之人，而懦夫以命运为借口，把自己的人生过得黯然失色。
扼住命运的咽喉就是要秉持乐观态度，发挥人的主观能动作用，揭示生命的规律，从而更好地了解生命，知命而不认命。虽然主体受客体环境的制约，就像谁也无法扯着自己的头发而离开地面，但主体是具有能动作用的。“知命者”通过调整心态，适宜地应对变动的环境，知命而不唯命，敢于超越自己的命运，正如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所指出的，志士仁人应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应该具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生境界追求。
命运犹如一块木胚，是否用心雕刻、雕刻手法怎样，使人呈现出的模样各不相同。同样，自然生命需要社会生命的润色，才能获得丰富多彩的人生。因此，唯一正确的态度，应当如泰戈尔所说：“让我不要祈求免遭厄难，只让我能大胆地面对它们。”[14]鲁迅先生也讲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15]
人生在磨难中逐渐茁壮起来，一个人的思想在与命运抗争中走向成熟，一个人的意志可以在残酷的生活中变得更加坚强。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厄运，就是要与命运进行搏斗。听听雨果是怎么说的吧：“试探，挺进，忍耐，坚持，忠贞不渝，和命运肉搏，以泰然自若的神态使苦难惊奇，时而冒犯不义的暴力，时而唾骂疯狂的胜利，站稳脚，昂着头；这是人民所需要的典范。”[16]
“和命运肉搏”，这是何等的勇气与决心、何等的自信与威严？还有那渴望美好生活的贝多芬——一个音乐家、一个最需要辨别声音的人，偏偏耳朵患疾病，以至于完全失去听力。可是他不屈服，他说：“我应当尽可能地在此世得到幸福，——决不要苦恼。——不，这是我不能忍受的！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决不能使我完全屈服。”[17]病魔束缚了霍金的躯体，这位科学巨匠的睿智思绪却在宇宙中遨游，他就像一颗坍缩的恒星，释放自身能量让周围世界散发耀眼光芒，就像《哈姆雷特》里的一句台词：“即使把我关在一个果壳里，我也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拥有着无限空间的君王的。”困难和挫折是弱者的绊脚石，是强者的垫脚石。半身瘫痪的富兰克林·罗斯福，却领导人民战胜了残暴的法西斯反动派，成为美国历史上连任时间最长的总统……人生的精彩来自遭遇厄运百般折磨后的奋起反击，来自遭遇重创之后的重生，这恰恰是生命的非凡意义。厄运面前，你若足够强大，那么苦难只会把你磨炼得更强；如果一味懦弱、胆怯，苦难对你而言无疑是一个深渊、一场噩梦。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也没有比人更高的山。能走多远的路，取决于你的脚；能爬多高的山，取决于你的心。在厄运面前，只有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与命运抗争，才是真正的出路，而“怯弱是出卖我们灵魂的叛徒”[18]。
三、以力胜命与以义制命
人与命运顽强抗争这件事，在中国古代叫作以力胜命。就是人凭借自己的努力、依靠自己的奋斗，战胜命运给自己带来的灾难，减轻命运对自己的打击，在困逆的环境中顽强地生活，以享受生命之乐趣。
以力胜命的人生态度，其意义还不止于此，它还有一个与生活之本性相联系的重要意义，就是探求生命、探知生命之真谛，探知自己的命究竟是怎样的，向命运证实自己的能力、证实自己的价值，完全释放生命能力。不达此目的，绝不罢休。这实际上就是要向命运宣战，要从命运手中讨回那本该自己掌握的人生行动的另一半。只有这样做，才叫作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试想，若人生行动的一半把握在命运手里，自己只掌握一半的行动，那人能活得舒心吗？命是人生之必然，是环境强加于人、对人的自由意志的限制。人若不能战胜必然，就没有自由，自由意志就是一句空话，人自己掌握的人生行动的一半也就不能实现，这就等于把自己掌握的一半也拱手让给了命运。
事实上，所谓“命运掌握着人生行动的一半，人自己掌握着人生行动的另一半”这个说法，并非说“人生的一半是必然，是命运掌握的；人生的另一半是自由，是由人掌握的”。如果这样理解，那是不大正确的。可以这样来理解：人生有两种力量，一种力量是客观的力量，一种力量是主观的力量。人生就是这两种力量在较量。人生胜败成毁、顺逆穷达、得失益损，就看这两种力量较量得如何了。卢梭认为“人一达到理性的年龄，单凭自己来判别适于自保的手段，就立即从而成为自己的主宰”。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把自己的生命只看作自然运行过程，甚至祈求上苍的保佑，而是要创造属于自己这一半人生的行动。自然生命无法选择，但人的价值可以通过努力自己创造，就如《国际歌》里所唱的那样：“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以力胜命，就是要使人自己的力量压倒那客观的力量，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也就是说，“人是可以不受感性世界摆布的，能够按照灵明世界的规律，即自由的规律，来规定自己的意志的”[19]。诚然，人生之意志是不可能完全都实现的。人的力量在特定的历史阶段，都是有极限的。比如，许多疾病人类目前还不能战胜，目前还要受制于它们。就是说，命运还不会完全败给人的努力。在有些问题上，人是可以把命运征服的，可以在命运面前讨回人的尊严；而在有些问题上，人还没有太好的办法，人可以尽到最大的努力，但不能改变根本的状态。
张岱年先生把命运分为相对之命与绝对之命，就是这个意思。他说：“命有二：一相对之命，二绝对之命。相对之命，即环境之相对限制，而可改变；绝对之命，即环境之绝对限制，不可改变。”“相对之命即未尽人事之前所遭逢之状况，加以人事之功，则可以改变之；绝对之命，即既尽人事之后犹不能逾越者，为人力所无可奈何。”[20]
“无可奈何”的状况虽然不能改变，但有志者总是尽力在能改变生存状况的范围内改变命运。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众多的残疾人通过不懈努力，在生活、事业等方面取得了非凡的成绩，使自己生命的价值得以实现，使自己的能力得到了最大限度、最充分的发挥。他们在命运面前捍卫了人的尊严。
以力胜命的人生态度，是中华民族的宝贵精神财富。
在中国历史上除了广泛流行的以力胜命的人生态度外，还有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即以义制命的态度。《吕氏春秋·知分》中说：“命也者，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人事智巧以举错者，不得与焉。故命也者，就之未得，去之未失。国士知其若此也，故以义为之决而安处之。”
这段话的大意是：命运是一个客观的东西，你想得到某种命运是得不到的，你想摆脱某种命运也摆脱不掉。有识之士明白命是这样一个东西，所以就按照义的要求，去做他应做的事，以坚定的意志与命相处，而不与之纠缠。
简单地说，这种态度就是道义高于个人生命，为了坚持道义而置命之好坏于不顾。这是把命撇在一边，淡然处之的态度。命好也罢，坏也罢，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因为我心中有更重要的、更值得追求的东西，这就是道义，就是按照道义的要求，做我该做的事。
冯友兰对以力胜命与以义制命的区别、以义制命的意义有个说明。他说：“不管将来或过去有无意外，或意外之幸不幸，只用力以做其所欲做之事，此之谓以力胜命。不管将来或过去之有无意外，或意外之幸不幸，而只用力以做其应做之事，此之谓以义制命。如此则不因将来成功之不能定而忧疑，亦不因过去失败之不可变而悔尤。能如此谓之知命。知命可免去无谓底烦恼，所以《易·系辞》说：‘乐天知命故不忧’。”[21]
“以力胜命”是不管命运如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以义制命”是不管命运如何，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只要是自己做了应做的事，就是完成了使命，心里就踏实，没有什么为命运所引起的烦恼。应该说，这也是一种积极的、超越了个人之得失的人生态度。历史上许多志士仁人对命运所持的态度，正是这样一种态度。以司马迁为例，虽命运甚为坎坷，但他忍辱负重，写下千古绝唱，为中华民族立下了一大功劳。应该说，以义制命是人生的一个很高的境界。
四、机遇偏爱有准备的人
人生之命运显然与机遇是密切相关的。人把握命运，有时就表现为把握机遇。
机是时机，遇即逢遇，俗话说是“赶上了”“碰上了”。“赶上”“碰上”，就是遇、就是会，所以机遇也叫机会。荀子在解释什么是命的时候就说：“节遇谓之命。”[22]“节遇”就是偶然的遭遇。荀子认为命运是人生的一种偶然遭遇。王充所持的也是这种观点。有许多人都有这种看法，认为命运就是人生中一些偶然性所造成的福或是祸。布宁就明确说，“一切人的命运都形成于偶然”[23]，人生之命运与偶然发生的事件有关系是肯定无疑的了。
但是，世界上是没有纯粹的偶然性的。一个有偶然性的东西，从另外一种角度或者另外一种关系来看，偶然性可能就变成了必然性。凡是偶然性起作用的地方，其背后总是隐藏着某种必然性。分析任何事物，都要将它放在一个很复杂的背景下，分析为什么是这样子，而不能仅仅放在偶然性视角下分析。如果看不到这种必然性，把命运完全解释为偶然性，那么人就没有办法把握其一生，没有办法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如果机遇是纯粹的偶然性，一点合规律的东西都没有，那人把握机遇的问题又从何谈起呢？狄更斯在《远大前程》中说：“机会不会上门来找人，只有人去找机会。”[24]如果人生的事物一点规律都没有，怎么去找机会呢？澳大利亚的科学家贝弗里奇说：“机遇只垂青那些懂得怎样追求的人。”[25]
如果机遇一点踪影都没有，人怎么去追求机遇呢？而如果机遇的出现是有征兆的，人去寻求它，那它就不是纯粹的偶然性；不是纯粹的偶然性的东西，就是有几分必然性；有几分必然性，就是带有一定规律性，这样人才能沿着它的规律性去寻求它，才能去把握它。“规律是事物发展中本身所固有的、本质的、必然的、稳定的联系”[26]，规律的运动和结果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客观规律以体系化的理论为表现形式，这就体现了机遇背后的必然性。
人们往往认为机遇只是单纯的偶然，而事实上个人的准备、努力、行动等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机遇是自发产生的，前面一定会有某种因素、某种动力在推动，只有沿着规律寻找必然性，才能为机遇的到来做好准备。机遇一旦出现，就把它牢牢抓住，让它为自己服务。从这个意义上讲，机遇、好运，是人自己给自己创造的。培根说：“一个人底幸运底造成主要还是在他自己手里。”[27]
人怎样为自己创造幸运呢？培根说：“善于识别与把握时机是极为重要的。在一切大事业上，人在开始做事前要象千眼神那样察视时机，而在进行时要象千手神那样抓住时机。”[28]主动寻找和创造机遇，拥有强大的能力和准备，才能更好地发现并抓住机遇，让机遇更有利于自己。
乔叟也认为命运在一定意义上是自己造成的，他说：“每人都有一个好运降临的时候，只看他能不能领受；但他若不及时注意，或竟顽强地抛开机遇，那就并非机缘或命运在作弄他，其实惟有归咎于他自己的疏懒和荒唐；我想这样的人只好抱怨自己。”[29]所谓“能不能领受”好运，是说你能否一眼看出自己的好运来了，是否有能力占有它、利用它。若好运几次降临到自己头上，而自己把握不住，那就等于“顽强地抛开机遇”。这种人不是太麻木，就是太窝囊。
贝弗里奇认为，科学家发现的科学机遇，是科学家长期研究的结果，是他们具有发现能力的结果。他说：“有时，机遇带给线索的重要性十分明显，但有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很有造诣的人，其思想满载着有关论据并已发展成熟适于作出发现，才能看到这些小事的意义所在。”[30]贝弗里奇讲的是科学家的机遇、科学发现的机遇。他的意思很明确：机遇是上天给有充分准备的人安排的。机遇的到来、出现是偶然的，有偶然性；能否认识到这是机遇、能否抓住机遇、能否利用机遇，绝对不是偶然的，而完全是必然的。
科学家是如此，其他人莫不如此。罗曼·罗兰说：“如果有人错过机会，多半不是机会没有到来，而是因为等待机会者没有看见机会到来，没有一伸手就抓住它。”[31]抓住机遇并不容易，需要千锤百炼练就“火眼金睛”，只有拥有强大的能力，才有机会掌握机遇，让机遇为自己所用。
可以说，人生的机遇、命运，绝大多数是如上述多位哲人所说的那样，是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统一，是偶然出现的机会与长期准备的努力的统一。没有这种偶然性是不行的，只有偶然性，而没有准备、没有能力，则更不行。只有极少的情况才如买彩票一般，完全凭撞运气。如果人生完全凭运气的话，那只能是极少数人走运，绝大多数的人只好自认倒霉。
五、用坚强的意志力抵御厄运
好运多半是凭自己的勤奋、努力和汗水换来的；厄运是要靠斗争、抗争，把它赶走。在与厄运的抗争中，最重要的是要有坚强的意志力。这是因为厄运就像一条毒蛇，它若是缠绕在人的身上，是很难把它立即弄下来的。李大钊说：“历史的道路，不全是坦平的，有时走到艰难险阻的境界，这是全靠雄健的精神才能冲过去的。”[32]没有坚强的意志力，不能与之作持久的斗争，是很难战胜厄运的。
肉体上的疾患、伤残，日常生活中的天灾人祸，政治生涯中的逆境，经济生活中的不景气、蚀本、破产，科学研究中的失败、挫折，长期没有突破性的进展，等等，都不是咬一咬牙、挺几天就可以渡过难关的。类似的灾难有的是终身性的，有的则是用数月、数年，甚至是数十年来计算的，如果只有勇气而没有韧劲、不能忍耐苦难，不能一点一滴地去克服困难，不想等待时机，那是不行的。著名心理学家、“意义治疗”的创立者维克多·弗兰克尔曾在纳粹集中营生存三年，面对至亲骨肉相继离世的精神打击与被虐待的肉体折磨，仍坚强地活了下来，并靠自身体验建立了意义治疗。可见，拥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力，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也会保持乐观和坚强的信念，与命运相抗争，逆转生命的轨迹。弗兰克尔认为：“如果生活中确实存在着意义，那么，这一意义也必然存在于痛苦之中。痛苦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甚至就像生和死一样。没有痛苦和死亡，人的生命是不完整的。”[33]这意味着每个人必然要接受命运及其带来的所有苦难。正如蒙田所讲到的：“我们必须学会忍受我们不能规避的东西。”[34]“我们必须耐心地忍受我们自然条件的法则……”[35]
在另一段话中他又说：“可你对命运却没有任何其它权利，除了耐心。‘安宁只有凭理智而获得。’”[36]“安宁只有凭理智而获得”是蒙田引用的古罗马哲学家塞涅卡的一句话。蒙田引用这句话，意在说明：忍耐、坚持，所需要的是一种理性的沉思，是一种很清醒的自我控制。他知道只有这样做才会有出路，其他的行为、态度，很可能把事情搞坏。超强的忍耐力、坚定的信心是战胜厄运的前提。
中国人对“忍”这个字、这种心理状态、这种自我控制的能力，是不陌生的，甚至是有所偏爱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无论是儒家的内圣、道家的守柔，还是佛家的慈悲，无一不体现“忍”这个字。《论语》有“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警戒流传于世；《孟子》有“养浩然之气”的言论警示后人；《老子》留给我们“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的名言警句；佛家有“六度万行，忍为第一”的信条等。可见“忍”不仅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修养韬略。这个“忍”，是人在没有办法时的最后的一个有效办法。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人所不能忍之辱，受人所不能受之苦，励精图治，始终不忘东山再起。
欲获得成功的喜悦，需体验痛苦的折磨，但凡有所成就的人，往往是能够忍受折磨的。明朝薛应旂曾说了这样一段话：“君子不可以不忍也。忍欲则不屈于物；忍剧则不扰于事；忍挠则不屈于势；忍穷则不苟于进。故曰必有忍乃有济。”[37]忍受、接受、承受、享受人生路上的种种苦难，才能征服令很多人望而却步的命运！实际上这也是顽强意志力和尚未达到目标不屈不挠精神的体现。
“欲”指物质欲望，“剧”指事物的进程过于快，“挠”指有意阻挠、设置障碍，“穷”指没有出路。“挠”与“穷”和命运是有关的。你想办成一件事，不料有权有势的人出来加以阻挠，你只有一边忍耐着他们的搅和，一边坚持干，否则就只能屈服于他们。即使身处困境，没有了出路，也要忍耐、坚持住，不能随随便便找一条出路。一个人只有具有忍耐、坚韧的精神、能力，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愿望，而不被命运所吞噬。我们在讨论“顺境与逆境”问题时，引用了培根的一句名言：“幸运所需要的美德是节制，而厄运所需要的美德是坚忍；后者比前者更为难能可贵。”培根这句话确实很精彩。节制与坚忍虽然都源于一种自我控制能力，但是身处两种不同的境遇，前者是一种满足、幸福，而后者是痛苦；前者一般是短暂的，而后者一般是长期的。
没有忍耐力、耐心和坚持到底的精神，就是没有意志力。没有坚强的意志力，与厄运抗争就是一句空话。要战胜厄运，就要培养、锻炼自己的意志力。高尔基说：“在意志面前，一切都得弯腰低头。”[38]一个人的身世虽然不可控制，命运也许有时候会更加险恶，但是一个人的意志力可以让他通过足够的努力和顽强的精神逆转由外界导致的不好命运。
平静的海洋练不出熟练的水手。人生不会一帆风顺，狭路相逢勇者胜。不经风雨难见彩虹，愈挫愈勇才能绝处逢生。只有经历过困难与挫折，才能更好地认识自己、提高自己，以顽强的意志力战胜厄运，这样才能在披荆斩棘中一往无前，做命运的主宰者。
（撰稿：陈昇、王雅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