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赵如岚是万万没想到，上个月自己前脚刚走，婆婆后脚就来上海了。

她给自己老妈和猪队友分别发了短信，问是怎么回事。

老妈冯素珍很快就回了信。说是周云海往绿城家里打电话的时候，“随口”说了赵如岚去上海科考的事情了。亲家母一听，立马以最快的速度打包行李，买了票，跑了来。

一来，就“接管”了他们家。说是让亲家公婆两人歇一歇，自己来照顾儿子和大孙子。于是赵如岚的老爸老妈就被“退居二线”了。

这都快一个月了。

“那你们也好歹跟我说一声啊？弄得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赵如岚跟老妈抱怨着，

结果老妈回复：原本是打算等赵如岚快回来的时候再通知的，可谁知道她不打招呼就回来了呢。

行吧，这事还得怪赵如岚自己。

稍晚，猪队友也回了信，说自己妈其实就是想孙子了。

虽然赵如岚过年的时候口头保证过，五一小长假肯定带着小宇去绿城看他们。可是郭萍觉得儿媳妇的话不保真。谁知道等五一的时候她又会有什么事，所以，还不如趁现在。

这下可好。

本来，赵如岚在海上颠完了，又在飞机上颠了好几个小时，此刻感觉混身的骨头都要散架子了。她本打算着回家先小睡一会儿，再去接儿子放学的。

现在是儿子不用接了，她也不用睡了。

接下来，她强打起精神，陪着婆婆准备晚饭，一面跟婆婆聊天。

其实，她不是不想让婆婆来看孙子。只不过，她的这位婆婆，怎么说呢。

有点一言难尽。

“妈，您怎么这么早就把小宇接回来了？下午学校里不是还有课吗？”

“嗐！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课，少上一节没事。小宇昨睡得晚，今天早上叫了好久才起来的，我这不是想着让他早点回家，好睡会儿午觉嘛！”

婆婆说的一脸理所当然，赵如岚听着，心里把猪队友骂了一百八十遍。

她这婆婆，惯儿子，更惯孙子。

往年，只要婆婆来上海，周云海立刻就会“退化”成一个巨婴——饭也不会做了，家务也不会干了。婆婆不但每天包揽了所有家里的活儿，而且还能削好了水果送进儿子嘴里。不但如此，还张口闭口就是“我们小海真辛苦啊……”

当然了，比这更甚的，还是婆婆惯小宇。

因为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回，所以婆婆对小宇属于是毫无底线，宠得没边儿，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

平时赵如岚不让小宇吃的“垃圾食品”，婆婆给买。限制小宇看电视，刷手机，婆婆让他“敞开了看”。甚至就连上学的事，在婆婆眼里，也是“少上个一天半天的不要紧”。

于是只要婆婆在，赵如岚之前给小宇定下的规矩就全都作废了。而且最气人的是，小宇这家伙也是“给两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主。平日里管赵如岚叫“女王大人”，但只要是有奶奶在，他就敢跟赵如岚硬刚。

偏赵如岚还不能发火，但凡她说话声音大一点，婆婆一准出面“和稀泥”，弄得她完全没法“施展拳脚”。

这倒也罢了，她大不了忍着，等婆婆走了再收拾儿子。

可问题是，哪怕除了这些，婆婆还有更让人头疼的，那就是她强大的“反客为主”的能力。

这不，来了一个月，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婆婆的习惯喜好改了一个遍。

难怪赵如岚一回家就觉得各种不对劲。

而且，赵如岚还不能反对，不能拒绝。否则，她就会听到婆婆以“我这都是为你们好”为开头的一大堆道理。

只要一想这些，她就觉得脑仁疼。

当然，她头疼归头疼，表面上可是什么也没露出来，和和气气地陪着婆婆准备好了晚饭。心里憋着一股火，准备等猪队友回家再算这笔账。

可是，也不知道猪队友是不是故意的，原本说好了傍晚就坐高铁回来的，结果到了傍晚，人没回来，发了一条短信，说公司太忙了，这个周末就不回来了。

好家伙，还反了天了？！

赵如岚直接给他下了“死亡通知书”：周日天黑之前必须见到他，不然，后果自负。

不过说归说，婆婆的问题不能全指望猪队友。赵如岚还得另想出路。

然而，就在她心里想招儿的时候，鼻子里却飘进来一股鲜香四溢的味道。

“快洗手，吃饭了”

婆婆揭开锅，盛了一大碗海鲜疙瘩汤，端到赵如岚的面前。

“你别看这些蛤蜊个头小，可是今天才刚上市的。上海这边天暖的早，蛤蜊上市的时间也比我们那里早。我一看见就想着你爱喝这一口，本想买来放在冰箱里，等你回来再做的，没想到，你今天就回来了，就是这么有口福……”

婆婆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一面继续把其它菜端上桌。又转头去叫小宇出来吃饭。

真香啊……

赵如岚已经有一年多没喝到这碗疙瘩汤了。

这道汤有讲究的。

需要用新鲜的蛤蜊，先煮熟，后剥去壳，再用新鲜上市的小芸豆，切小丁，加上蛤蜊肉，连着原汤一起，加入细细搓好的面疙瘩汤里面，再小火慢炖。最后出锅之前，还得打入鸡蛋液，“飞”出蛋花……总之，麻烦着呢。

周云海虽然会做饭，但是这道菜他始终没学到“精髓”，做出来的味道总是怪怪的。所以往年，只有他们回绿城的时候，才能吃到婆婆做的这碗汤。

此刻，看着面前的碗，赵如岚心里的坏情绪，忽然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半。

“妈，您这一个月，光忙着照顾他们爷俩了，都没出去逛过吧？明天周末，我休息，带您出去逛逛。”吃饭的时候，赵如岚说道。

“不用不用，你刚出差回来，正是累的时候……”郭萍一听就想要拒绝，然而一旁的小宇听了却赶紧说好，并表示自己也要去。

“去，一起去!”赵如岚立刻同意。

这下，婆婆摆着的手又放下了。

隔天一大早，赵如岚开车，拉着小宇和婆婆，又去接上了自己爸妈，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先带着她们去外滩，南京路逛了一圈，然后又去“打卡”了几个市中心的“大众景点”。赵如岚拿出拍短视频练就的手法，给婆婆拍了许多“朋友圈爆款照片”。

中午的时候，一家人去了附近的有名的本帮菜馆。

吃完饭，老妈冯素珍说自己有些累了，于是老爸就陪着她先一步坐车回家去了。婆婆见如此，也说要回去，可赵如岚却说，好容易自己有空，陪她出来一趟，不着急。

下午祖孙三人去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赵如岚把小宇打发到玩具城自己玩。然后带着婆婆逛起了街。

但凡婆婆多看了几眼的衣服，赵如岚二话不说，就让导购拿下来试穿。

“别别，我就是看看，我穿不了这衣服。”郭萍一看衣服的吊牌，当即就拒绝，说自己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穿不了这么“高级”的衣服。

“说什么呢，您可一点都不老，这衣服正好衬您。晚上穿着跳广场，那得多少让人看着羡慕？”赵如岚说着，硬拉着她去试衣间。

一通逛下来，赵如岚一口气给婆婆买了三套衣服，让她换着穿。

“越是您这个年纪，才越该打扮呢。”

说着，又着手给婆婆搭配了两条丝巾。

一下午，把郭萍给高兴的，那嘴简直合不拢，一个地劲儿夸赵如岚。然后一高兴，又不顾赵如岚的阻止，给小宇买了一大套“乐高”玩具。

整整一天，赵如岚终于把这一老一小，全部伺候的妥帖到位。

回到家，她感觉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了。

但是不行，她必须还得抓紧干一件事。

周日中午，周云海终于回来了。

他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小心翼翼地推了开门。然而，令他没想到，脑子里补的那些画面一个也没出现。

眼前是和谐无比的一幕——

老妈郭萍在厨房里忙着做饭，赵如岚在一旁边打下手，顺道陪着聊天，婆媳俩不时地发出一阵开心的笑声。另一边，小宇在客厅沙发上趴着背课文。

“老爸回来了！”一看见他，小宇立刻一骨碌爬起来，过来抱他。

“小海回来的正好，快洗手准备吃饭！”郭萍从厨房听见了声音，也是喜笑颜开。

一顿中午饭，老妈一个劲儿地大夸特夸儿媳妇孝顺。说了赵如岚带她出去逛街，吃饭，还拿出了赵如岚给买的衣服，当场穿给儿子看。

多和谐的一家人啊！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周云海简直要从心底里发出满足的感叹了。

但是，下一刻，他就“不小心”看到了老婆“略带杀气”的眼神。

吃过饭，收拾了碗筷，赵如岚给了他一个眼神，周云海当即会意，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卧室。

一进屋子，周云海一秒钟都没犹豫，立刻就“滑跪”了。

“别，别生气老婆，我知道错了！我妈非说要来看小宇，我拦不住啊…而且我这一阵子太真是忙了，我…”

赵如岚还没开口呢，他先“噼里啪啦”自己解释了一大通。

末了，偷看一眼老婆的神色。

见赵如岚没有什么激烈的表现，这才缓了口气，开始关心起这次科考如何，又问赵如岚累坏了没有。

赵如岚实在懒得跟他细细算账，先办该办的事情。于是她直接拿出手机，打开，把购票信息让他看了。

“知道该怎么说了？”

“知道，知道。”

没多会儿功夫，周云海出来了。郭萍正在发朋友圈“显摆”自己衣服呢，周云海走过去，挠了挠头，开口道

“妈，那个，如岚已经回来了，你也照顾了小宇一个月，也辛苦了，就早点回绿城去歇着吧。那个，我已经给你买好了的票，明天上午的飞机，我开车送你。”

“啊？”

郭萍一愣。而后眨了眨眼，看了看儿子的表情，下一刻，她有点儿明白了。

合着，儿媳妇这是“先礼后兵啊”，闹了半天，还是要撵自己走啊！

“这是吃饱饭打厨子啊，刚干完活，就赶我走！”她气不打一处来，说着伸手就去拧周云海的脸“瞧你这窝囊样！”

嘴里一口一个“混蛋玩意儿！”才骂了两句，卧室门开了，赵如岚出来了。

下一刻，郭萍立马收起了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笑咪咪地问赵如岚吃不吃水果。

“妈我来洗水果，您歇会儿”赵如岚说着，去厨房拿了水果，又指挥周云海烧水泡茶。

赵如岚心里清楚，婆婆也就在私下里骂骂老公，是万不可能当着自己面发火的。

一会儿功夫，水果洗好了，赵如岚把苹果削了皮，切块，放在盘子里给婆婆端到眼前。周云海也泡好了茶，给自己老妈倒了一杯。

郭萍坐在沙发上，看着儿子儿媳行云流水般的配合默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过了片刻才渐渐回过味来。

儿媳妇是在“点”她呢——自己在这个家里，终究是客人啊。

行吧，那就走吧。

隔日周一，一大早，周云海先送了小宇去上学，而后回来，吃过早饭，开车把老妈送去了机场。

他本以为老妈肯定生自己的气呢，一路上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是出乎意料，老妈一路上看看风景，发发朋友圈，一句骂他的话也没有。

这让他有点忐忑。

通常情况下，老妈心里不痛快，骂他几句就痛快了。可现在一句也不骂，难道是真的生气了？

一直送到了机场，进了大厅，都快到安检口了，郭萍站住了，从儿子手里接过了行李，跟他说回去吧。

周云海终于忍不住，开始磕磕巴巴地给老妈道歉，让她别生气。又说自己和赵如岚也是为了她好，怕她累着。

“快得了吧！”郭萍白了儿子一眼

“不用替你媳妇解释了。我知道，她就是不想让我掺和你们家。”

从头到尾，郭萍都知道，儿媳妇不喜欢自己干涉他们过日子。

可是，郭萍也没办法，自己这一辈子都是这样，当家作主习惯了。在他们家，从来都是她说了算，大到在哪个区买房子，小到今晚吃什么菜，周云海的爹什么都听她的。

她这一辈子唯一说了不算的事，就是好容易养大的儿子，竟然跑去给别人当“上门女婿”。唉，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可是没办法，已经这样了，她也就认了。更何况，还生了这么活泼可爱的大孙子，也算是值了。

到了儿媳妇家，她看不惯他们年轻人的过日子的方式，就忍不住动手去改。就算儿媳妇不喜欢，那又怎样。郭萍活了大半辈子了，就这样子了，改不了的了。

她当然也知道，儿媳妇也不喜欢自己对待大孙子的方式。

可是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孩子嘛？老了，没有别的念想，就想看着大孙子健康成长。这算是“溺爱”吗？她觉得不算。

不过，平心而论，儿媳妇对自己，其实也还不错。

郭萍嘴上说儿媳妇“先礼后兵”，但实际上她心里有数。赵如岚一回来就感谢自己这一个月照顾家里。隔天又拉着自己到处玩，买衣服，买这买那。还有平时逢年过节，儿媳妇就算人不回去，也都会买东西寄来给他们老两口。

儿媳妇做到这样子，已经算不错了。

“哼，走就走。我就是过来看大孙子的，看了一个月，也够本了。你们不说，我也懒得再待下去了。倒是你——”

她替周云海整了整衣领子“你不能那么没白没黑的干活，得多注意身体。赚钱是重要，但身体健康更重要。”

顿了顿，她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有些生硬地道

“让她也注意点身体，别那么忙……好了，我走了。”

说罢，拖着箱子，进了安检口。

“知道了妈。”周云海咕哝着，目送着老妈的身影消失在安检的人群里，眼睛一阵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