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所有的准备已经全部完成。
这时,潜航器这条“大鱼”才会被轨道车运送到船尾的甲板上。技术员爬上旁边的爬梯,然后放下廊桥,连接到潜航器的顶端,有人爬上去,安装好拖拽缆绳和舱门出口保护套。
今天第一轮下潜的人员已经就位了。
在船上所有人的瞩目之下,走在最前面的是潜航器的主驾,后面的是副驾,这两位潜航员需要负责潜航器的行驶以及机械臂的操作。他们登上了梯子。沿着廊桥进入到“深海勇士号”的舱里。
最后面跟着的是吕教授和她的学生。
吕教授年纪约莫五十上下,一头短发有些斑白,但干净利落。大概是常年参加大洋科考的缘故,身体和精神都十分健朗。只是面容神色看上去挺严肃的。
因为研究专业不同的缘故,赵如岚对她不太了解,只是先前聊天时候,听他们大学另一位研究生的口气,吕教授似乎是比较威严的那一类型。
丁教授上前跟吕教授说了几句话,后者点头,好像是说让丁教授放心,然后便转身对一旁的弟子嘱咐了几句。
“哦,原来这次下潜的是她的学生啊。”
一旁的余星雅说道。
吕教授带的博士生小伙子应该是第一次参加深潜,看上去多少是有点紧张的,走的有点慢。这时候下面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哥们儿加油,腰板挺起来,别怂!”
这么一喊,其它人直接笑了起来。小伙子被臊得脸通红,顿时加快了脚步,迅速进了舱。
舱门盖子关闭之后,有人在潜航器前方的支架上,挂上了一只塑料密封袋,里面装着写了航次与各种花式“签名”的泡沫杯子。
接下来,船体上高大的A形架,用钢索和圆环的吊钩把潜航器吊起来,外摆,再放入海里。
潜航器此时真正像一条大鱼,半浮半沉地“飘”在海面上。
海里一支橡皮艇迅速靠近,三个穿着救生衣的“蛙人”驾驶着艇接近潜航器,然后其中一个人跳入海中,爬到潜航器顶上,手动给潜航器“脱钩”,再解开缆绳。
片刻后,潜航器的电机开始运作,随着一阵“嗡嗡”声,它的整个身体缓缓下沉,很快就消失在了海面上。
关于南海的形成,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是个悬而未定的事情。
南海的中部,周围靠近大陆架的边缘高,中间最深的底部则达到四千多米。整体宛如一个盆。
这种地貌被称作“海盆”。
关于深海盆地的形成,在过去一直是由西方科学界主导研究的,而他们的研究对象则是大西洋。
根据大洋钻探计划的研究,科学家发现海盆的形成机制一共有两种:一种是海底火山频发,大陆岩石圈破裂,岩浆从海底奔涌而出,然后在海水中冷却。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的话,有点像一口沸腾的“锅”。而这种岩浆冷却形成的大洋地壳,必然是由大量的玄武岩构成的。
另一种成因机制,则是大陆岩石圈在挤压和扩张过程中,张裂开,然后海水不断地从裂开处渗入地幔。地幔的主要物质橄榄岩被侵蚀,形成“蛇纹石化”。
蛇纹石化的橄榄岩,体积会膨胀出数倍,然后岩浆会慢慢从缝隙处涌出来。这种机制形成的海盆,大洋地壳必定存在着大量的“蛇纹石化橄榄岩”。
而大西洋的海盆形成主要就是这种机制。
在我国科学家进行南海钻探科考之前,西方科学界一直根据过去的经验推测,认为南海海盆也属于第二种机制。甚至有种说法,说南海就是一个“小大西洋”。
可是通过“南海深部计划”我们的科学家在南海12个站点打下了钻井,其中6个都发现了玄武岩。向世界证明了,南海不是“小大西洋”,而是有一套独特的形成机制。
在3300万年前,南海还是西太平洋一片开放式的海域。
因为西太平洋海底一系列的地壳运动。欧亚大陆,印度-澳洲板块,太平洋板块,三大力量的不停挤压,在一系列地壳板块和火山运动中,形成了最复杂的大陆边缘地貌。
褶皱高起的部分形成了一连串的弧形岛链条:阿留申岛,琉球群岛,菲律宾岛,马里亚纳群岛等等,岛链的背后则形成了一条条的海沟。其中,马里亚纳海沟是世界上最深的海沟。最深处达到了万米,比地球上最高的喜马拉雅山顶端的海拔还要高。
张裂造成了南海的海盆形成。
根据地磁年代测定和玄武岩测年,其中东部次海盆从3300万年左右开始,西部次海盆从2300万年左右开始形成。在1500-1600万年左右,两个次海盆的扩张相继停止了。最终南海的扩张年龄被标定在33百万年至15百万年间。
但这些,也只是粗略的概述。
而南海的海底,在如此复杂的地貌环境下,自然便形成了更为奇特的景象:比如厚达近千米的沉积层,海底冷泉,冷水珊瑚,海底山脉……等等。
有句话怎么说的——百闻不如一见。
潜航器下去之后,所有人都集中到船上的集控室,在监控的大屏幕里面,可以清晰地观察到潜航器的一举一动。
同样,在潜航器内,也可以通过屏幕来实时观察到母船和自身的位置。
每下潜500米,潜航器的自动应答设备就会向母船报告一次。除此之外,每隔十五分钟,潜航器里的操作人员也会手动通过水声设备向母船报告情况。
原则上,如果超过十五分钟没有联络母船,则会被认为可能出现了“事故”,母船会紧急启动救援预案的。
但更多的时候,其实只是潜航器在下面忙碌着,偶尔忘了发报联络……
不过,目前的情况,一切正常。
随着不断下潜,很快,两百米之后,阳光就渐渐透不下来了,碧蓝色的海水先是变成深蓝色,最终逐渐变成一团漆黑。只有潜航器的探照灯在一片黑暗中照出一道光。
探照灯之下,摄像机的镜头里,屏幕上出现了“漫天雪花”。
海底,无时无刻都在“下雪”。
无数从海水的表层,次表层,深层掉落下来的各种有机物的残渣碎屑,也包括死去海洋动物的尸骸。裹挟着陆地-陆架散播而来的“泥沙”,形成了这种白色的“海雪”。在重力和水流的作用下,不停地落下,一直落到最深的海底。
这些“海雪”养活着海底的无数生灵们。这些生灵,又进一步影响着底层水以及海底的环境,再通过日积月累,将这种影响与改变,反馈到海洋上层。
这就是海洋中的碳循环。
如今地球上的人都知道,二氧化碳的排放会产生“温室效应”,让气候加速变暖。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海洋能够吸收大量的碳元素,减缓这种变化。
之前的科学研究已经证明了,海洋每年能够吸收人类活动产生的四分之一的二氧化碳。
这些二氧化碳的吸收和储存,正是通过海洋内部的生物和微生物的繁衍,死亡,坠落,从而深藏于海底的。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滨海区的湿地以及红树林这些生态系统也在承担着固碳的作业。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潜航器到达了预定的目标地点。之后,它开始像一条鱼一样,在海底“漫步”起来。
实时图像也经由通讯传输,出现在了探索一号的主控室的大屏幕上。
忽然,镜头中闪过了一条柔软的丝状物。
“好像一条龙啊”有人说道。
“分类上,看起来像是某种多毛虫,之前好像没见过报导,大概率是个新种”某位海洋生物学家轻声补充道。
潜航器继续慢慢向前。海底的生物密度远远不如海面,所以基本上不可能见到大群的生物。但是,海底也并非是静谧寂寥的。很快,前面就出现了一大批的“灌木丛”。
“是冷水珊瑚,好大一片啊!”有年轻的声音激动地叫起来。
没错,这就是冷水珊瑚。而且是很大的一片珊瑚林。
冷水珊瑚的外貌与热带那些珊瑚不太一样。小小的,一株一株连成片,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稀疏的草地。
每一“株”珊瑚,都像是一个“小树苗”。但是它们实际上是由成千上万软体的动物组成的。珊瑚虫分泌出碳酸钙,构成了珊瑚的“骨骼”。珊瑚虫们附着于骨骼之上,张开八个触手在水中摇曳,像是一朵朵小腊梅绽放在秃秃的树枝上。
这些冷水珊瑚的生长极为缓慢,因而别看是小小的一“株”,但它可能也已经是个“百岁老人”了。
围绕着这些珊瑚林,生活了许多小鱼,软体动物,甲壳类虾蟹,以及贝类。
这时,在操作员的操作下,潜航器伸出了机械手,开始从海底采取那些冷水珊瑚的样品。母船也开始跟着潜航器的位置,缓缓调整自己,始终保持在潜航器的上方。
这时,主控室的监控器屏幕旁,其它老师和学生们已经开始对着海底“地图”,开始讨论起路线来。每次的下潜都是机会难得,每个人都想走其它人没走过的路线,去看其他人看不到的“风景”。
有道是“海底本无路,谁走了,就是谁的路。”
所以,每回在制定航次之前,首席科学家也只是预定好地点,实际上的潜航路线,很多时候都是由参加的人员现场讨论制定的。
定好了又改,也是正常的。丁教授别看平日里上课开会看着挺严肃的,但私下里,他是个很和蔼的长者。跟年轻人们讨论制定潜航路线的时候,从来不摆架子,不压人,总是尽量听年轻人的主意。反正大家维持一个公平的原则,哪个方案最有利于科学新发现,就用哪个。
很快,八个小时过去。
天色也由清晨到了日暮。
迎着偏西的太阳,“深海勇士号”终于缓缓上浮,然后出现在母船的船头前方。
橡皮艇上的蛙人早就准备好了,一个蛙人跳入水中,爬上潜航器顶部,套上缆绳和挂钩。很快,A形架就将潜航器吊了上来,放在了轨道车上。
舱门打开,吕教授的学生,那个大男孩的脸率先露出来,他的脸色因为兴奋而有些红,看上去既有成功潜航的喜悦,又有终于重见天日的“轻松”。
“来,看这儿,笑一个!”有人举着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刻。
三人都顺利出舱之后。潜航器被推进了机库进行充电,维护。
人群却并没有散开。先是以最快速度,把潜航器前面的采集筐子里的样品收集、整理、预处理好之后,所有人都聚集在了机舱门口。
这时,不知道是谁,搬出来一个小凳子放在中间。
“你坐那儿去。”
吕教授指挥着自己的学生。
大男孩在海底已经坐了八个多小时,混身的血液都不甚通畅,此刻还没从腿部麻木的感觉中缓解过来,走路都有些不稳。
他有些不明所以,看看左右,怎么看都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里流露着一种“看好戏”的表情。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妙”。但是自己导师的话又不能不听。他只好乖乖地坐下来。
“嘿,看样儿是没有人跟他说过……”
金涛站在赵如岚身边,一面用手机拍摄,一面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嘀咕着。
说时迟那时快,吕教授拎着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一只大塑料桶,来到自己学生的背后,接着,一大桶夹着冰块的冷水,兜头就浇了下去。
“啊……”男孩忍不住叫起来,瞬间成了落汤鸡,冰块顺着衣服脖领子都滑进去,冻得他缩成了一团。与此同时,周围看热闹的人迸发出一阵雷鸣般的笑声。
这就是潜航器的“出舱”欢迎仪式。
每一个打破自己下潜深度记录的“深海新人”都会经历一次的。而且,这个兜头浇水的执行者,往往都是他们的导师。
男孩抹了抹眼镜上的水,看着一旁笑得一脸开心的自己“恩师”,再听着周围大家伙的“祝福”,露出了又哭又笑的表情。
但片刻后,他却又开始大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灿烂。
这个仪式并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庆祝”。而是让这些新人们知道,身体的上的受罪只是一时的,在经历过“痛苦与折磨”过后,他们的内心将会逐渐被此次海底“漫步”带来的冒险,刺激,成就感与喜悦所占据。
今后,他们面对更严峻更困难的挑战时,内心将变得更加坚定。
开工大吉,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