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贤太太静思当年情

二太太将一支珊瑚番牡丹钗插在发髻上，细细端详镜中的自己。

因为生过孩子，原本尖尖的瓜子脸已有些圆润，但是看起来更加的端庄，眼神锐利不似曾经那样无暇。嘴角微微向上，即使紧紧抿着也似再笑。

小时在家本就是当珍宝似的养着，自是一身的娇贵，现在又当了几年的家，更是增了几分气势。虽多少有些锋芒，但是相处久了又会生出亲切之感，这种性子不管是在千金小姐中还是贵太太中都是难得的。

这通身的气派除了当年的薄老太太，几乎是无人能比。

身穿火红色烟罗银纹蝉纱丝上衣下着火红色八幅罗裙，任何红在这火红色面前都黯然失色，似是鲜血，透着甜腥。这纱衣之上细细密密压银牡丹，傲然盛开着，华丽之致。

二太太就是要这样去见新妇，让她明白，她就是个贵妾，也只不过是个妾，一辈子都穿不了红色，一辈子都戴不了牡丹！

今日是薄恩祖小喜之日。

沉寂了三年的薄府又活起来了，一片喜气洋洋，这是薄家除服后的第一件喜事。

老太太也想借机喜庆些。

说是纳的是贵妾，但是只是在形式上贵些，摆几桌酒，请了还在江南的莫氏亲戚，这妾进了宅门后，该怎样还要怎样，不过是给莫家面子。

薄恩祖还是和往常一样，去老太太处请安，子女给他请安，然后又看了看账本，和几个大掌柜谈话，直到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信步去了柏正堂。

柏正堂正是薄家的正房，只有族长才可以居住的。薄恩祖千辛万苦才能住进来的地方。

从外书房去柏正堂需要一盏茶的时间，正好让他考虑怎样安抚他的正妻莫华衍。

对于这个正妻，他很尊重，因为他很满意，又育有薄恩祖最引以为豪的长女薄合哲，长子薄晟允。

尤其是薄晟允，聪明伶俐，薄恩祖不得不承认，假以时日，薄晟允肯定能超越他，薄家的辉煌可能就要薄晟允完成了。

孩子多了也不见得好。

例如他，上有一位兄长下有两个弟弟，能继承族长完全是运气。

当然若是再多一个嫡子更好，以防万一。

只是莫华衍伤了身子……而老太太的意思是继承薄家的人血液里必须要有莫家的血液。

只能再纳一莫氏妾了。

薄恩祖不在意当一个孝顺的儿子，也就半推半就的听了母亲的话，不过就是后院里多个女子罢了，面上显得很无所谓，心里却不高兴的很。

看来他在老太太的眼中能力并没有受肯定，努力了这么多年难道还比不上去世的大哥么？

“请二爷安……”侍女还没有说完。

薄恩祖已经进了内室，看见了他的妻，莫华衍，一身火红色的衣裳，心中皱了下眉，这么穿是不是太强硬了？也将自己的底线亮了出来。

看来她的心也不甘呀。

“衍儿……”

“请二爷安。”暖人连忙掀开帘子请二爷进入内室。

“请二爷安。”外面的声音还没有落，薄恩祖已进内室。

“爷，您喝多了？妾身让人给您熬点醒酒汤……”二太太忍不住惊讶，就算是喝多了薄恩祖也不该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二太太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神屏退身边的侍女，心中猜测着应该是有话说吧。又亲自取了老君眉，用了薄恩祖的平时喜欢用的成窑五彩小盖钟。

薄恩祖不过三十岁有二，长相偏阴柔，待人斯文有礼，虽是商人，却没有铜钱之气，反而让人感觉到书生的傲然。

“衍儿，我没事，就是过来看看你。”

这声称呼叫的二太太脸微红，衍儿，自从薄恩祖成为族长后就很少再唤了。

“爷您……”茶也沏好了，恭敬的放在海棠花式雕漆玲珑桌上。

“夫人，恩祖愧对你……”薄恩祖已坐在一旁，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二太太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回道：“爷言重了，虽然不知道爷口中说的何事，但是想来是老爷遇上了什么难事，妾身自然是甘愿效劳……”

话还没有说完，薄恩祖已经笑起来，拉着二太太坐下。

“夫人，你对恩祖的好，恩祖都记在心里。夫人是个恢廓大度的人，自是不在意那些莺莺燕燕，只是这次是你闺中的妹子，心中自是不爽利……”

二太太听到这想说什么却被薄恩祖拦下来了：“夫人听我先说。你与我成亲十三载，贤良淑德，尊公婆敬小姑，生儿育女，全我竹马之情，还我风流之债……”

二太太连忙道：“夫君切勿如此，本是妾身应该做的，夫君这样说太见外了。”说毕眼圈已经红了，二太太连忙用手帕装作拭泪，只是在掩住的那一刹那眼中迸出憎恨，又很快的收敛。

竹马之情指的是薄恩祖的大姨娘巧娘和二姨娘单兰。

风流之债指的是薄恩祖的三姨娘香约。

这几件事都是她心中的痛。

“倒是为夫的见外了。夫人，允儿是你我的心肝，将来必是要把薄家发扬光大的，这是无需置疑的，夫人又何需耿耿于怀于其他？允儿也是老太太的心肝，老太太眼界开阔，今日之事也不过是她的一个后备。”薄恩祖握着二太太的手，慢慢的说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薄莫华衍。

薄恩祖声音属于比较清朗那类型的，在他据理力争的时候显的严谨郑重，在他低声轻语的时候多了一分轻柔，仿佛只属于你似的。

二太太就算是熟悉这种声音，今天却还是被迷惑了，脸微微红，她这成亲十三载的旧人早就忘记了薄恩祖低语时的感觉了。但是二太太不傻，在听明白内容时，脸色又有些苍白。

薄恩祖很是满意莫衍初的反应，抿了口茶，道：“衍儿，你永远都是我的妻，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声音依然的轻柔。

二太太果然感动的又落泪了，薄恩祖轻轻拭去泪珠，二太太勉强笑道：“妾身嫁到薄家就是薄家的人，就是夫君的妻，既然对夫君和允儿好的事我又怎么会不爽利。倒是夫君辛苦了。”

薄恩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又劝慰了几句，直到前面大厅有人请才出去，又道：“夫人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多休息休息，不过是些不重要的吃客，别累到自己。”

二太太轻轻福了下，笑着回道：“妾身可没有老爷的兴致，几个婶婶还有嫂子都给老爷贺礼了，妾身还要打点呢。今个毕竟是老爷的好日子，老爷少喝几杯。”

薄恩祖点了点头，笑着离去。

二太太看着薄恩祖的身影，渐渐隐去笑意，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难道她连生气都不可以么？

握着她的手怕她把指甲折断在手里，盯着她的神色怕她露出不满，这怕不是担心而是不希望，这夫君果然是她成亲十三载的夫君，果然了解她。

不过薄恩祖的两句话算是说到莫华衍的心坎上。

她永远是薄恩祖的妻，她的儿子薄晟允定是薄家的下一任继承人！

“暖人，将那套银霓虹的细云锦广绫合欢衣拿来。”声音冰冰冷冷的，神色也冰冷。

她嫁到薄家十三年，这十三年来薄恩祖就纳了三房姨娘，还有数名通房。

在薄家的宅院里，最有尊贵的是有年长健康的儿子的太太。

太太在没有成为老太太之前，还是有被翻牌的可能性。

还好，她有一个聪明而又得老太太喜爱的女儿，还好，她还有一个健康的儿子。

薄老太太之所以成为老太太也是不择手段的，不然怎么会那些姨娘生的都是女儿？就算是儿子也都夭折了？而且现在活下来的只有一个没有儿女的徐老姨娘。

她莫华衍也是不好惹的！

直到戊初，小莫氏才被一顶粉色小轿从后门抬进来，很快停在了正房柏正堂的台阶前。

仪厅已经摆上了四桌酒席。

薄恩祖直接去仪厅招呼客人。

相比仪厅热热闹闹的，内院就安静的很了。

所有人都和往常一样，只是柏正堂多了一顶粉色小轿。

去老太太那吃过饭，二太太又与三太太祝氏在老太太身旁逗了会趣，和几位小姐和小小姐说了会话才回的柏正堂。

一进柏正堂，自然就看见了那顶粉轿。

二太太也不着急进去，远远的看着这顶小轿，冷冷的笑着。

记得那年她嫁薄家时。

薄家提前两年多就催着让莫家将她从京城送过来，家里硬了拖了半年，直至薄家再三催促，嫡亲大哥二哥才护送她从家里启程。为的就是要她安妥的到江南。

她不能亲眼看见那些场景。

但是母亲已经和她说过了，六十四抬嫁妆要在京城绕三圈，到了江南也是如此。

从京城到江南用了三个月，也让别人知道她莫家的女儿是何等的金贵。

而且那时父亲已经为她在江南盖了一个小宅子，她到了江南就在那里安歇直至出嫁，那也将是她的嫁妆。

不说那小小的宅子何等的精致。

就说进了那小宅子，薄家人每日派人过来问候，送东西，又是何等的重视。

到了成亲那日，更是热闹非凡。

这等声势远远超越了当年老太太出嫁，但是毕竟是情况不一样，这是老太太亲办的。

开了宾满堂迎接客人，又整整开了三天的流水席，烟火满天彩……

一旁的暖人看了下太太的脸色，道：“奶奶……”

一下子打断了二太太的思路，二太太扭过头来看着暖人。

虽然没有生气，但是也没有笑，眼神冰冷，暖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低头轻声道：“奶奶，天晚了有些凉了，您……”

“恩，走吧，咱们进去。”二太太笑道，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温和的主母，边走边问道：“茶都准备好了么？”

不管声音多么的温和，暖人听着还是有丝寒意，马上笑道：“都准备好了，官造的青花缠枝纹茶盅，到时候泡上好的龙井。”

“恩，醒酒汤熬好了就送到……小莫氏房里，咱们屋里也留一份。将今早晨的那套银霓虹的细云锦广绫合欢衣收进去吧，不必换衣裳了，倒是要把老爷的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准备好。让乔妈妈看看小莫氏还有什么需要的，不要怠慢了人家。明个几位小小姐别过来请安了，让她们直接去老太太那，还有……那几个背后嚼舌根的小丫头送到快意坊好好学习学习。”二太太边说边进了内室。

暖人在身边神色庄重的记着。

到了内室略坐了下，薄恩祖就进来了，二太太服侍薄恩祖换了衣服，就与薄恩祖进大堂坐在上座，乔妈妈和老太太身旁的魏妈妈扶了穿着粉红色褙子的新人出来进了厅堂，暖人笑着上前掀了盖头。

这小莫氏中等个子，身材玲珑，姿色也很不错，白皮肤，鹅蛋脸，长眉入鬓，大大的杏眼，眼角向上微挑，倒是有一种妩媚。

这等姿色若是在别处也能祸害一方，只可惜进了这薄家。

妩媚比不过戏子出身的三姨娘，典雅比不过单姨娘半分，温柔比不过巧姨娘。唯一可取的恐怕就是这年龄了吧。

虽是这样想，但暖人刚才还是窒息了一下，随后笑道：“老爷，新人给您敬茶。”

一直低眉垂眼的小莫氏盈盈跪在早就准备好的跪垫上，接过魏妈妈手里的茶，高举过头顶。

薄恩祖接过茶盅，抿了口，随意放在桌子上。

二太太注意到小莫氏忍不住抬头瞧了眼薄恩祖后悄悄的松了口气，眼中闪过讥讽，就冲这个动作，这个人就要比后院的那三个女人好摆弄。

“奶奶，新人给您敬茶。”

乔妈妈扶着小莫氏站起来，又扶着小莫氏跪在二太太前面。

小莫氏越发恭敬的将茶举过头顶。

二太太笑着接过茶，细细的喝了口，然后点了点头示意乔妈妈扶起小莫氏。

薄恩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意，对二太太道：“太太早些休息吧，前面莫兄他们还等着呢。”又对着其他人道：“你们好好照顾小莫氏。”众人屈膝应了声，薄恩祖已大步流星的走出正厅。

二太太也不多说，令人将小莫氏带回厢房去了。

小莫氏的任务就是生下一个儿子，然后交给二太太或者是交给老太太抚养。

只要小莫氏摆正态度，就靠着她姓莫的份上，怎么也能活到孩子出生，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