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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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固化

兜兜走在前面,数学家跟在后头。

路灯昏黄、不时闪烁;不知是飞蛾还是蚊蝇的细小虫群们,组成袖珍的灰黑云团,围着光源飞转。

原本数学家走得更快--但总感到脊背冒起凉飕飕的冷意,便不知怎地、踉跄了两下,落在兜兜身后;看着兜兜那带有鲜红斑点的黄雨衣,他反倒有些安全感。

但在刚才、确确实实发生过一场屠杀,嘴角处呕吐留下的污物提醒着他:

滴嘟滴嘟--

当他们走出巷子时,正巧和呼啸而来的警车错身而过--街灯昏黄,警车闪烁的红蓝顶灯却有霓虹似的靓丽,穿开周围的湿热。可仅仅只是惊鸿一瞥,便穿过烧烤摊上冒起的雾般的油气、钻进了小区里。

数学家缩着脖子,几乎把整个脑袋埋进衬衣领子里;兜兜则站在原地,头部与视线像鸵鸟转动、一直跟随警车直到消失。

满巷子的排档、小吃铺和烧烤摊也随着警车掠过而静寂了一瞬--

接着复又回归喧嚣吵闹;芒街的午夜便是这样。

于是两人继续向前走:满是摇骰子、五十十五、划拳、录音机高声歌唱和食客酒后呢喃的街道间,无人注意到他们。

...

数学家也不知道他们在往哪里走--

在刚刚的惊吓与骇怖过后,掌握未来命运的勇气早就随着那些尸体的生命一同远去;仅仅只是像绵羊般、跟随着放羊人。

但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则是另外一回事了。踌躇片刻,数学家还是向这无法控制的欲望屈服:

“兜兜,那个....你...你有练气功?”

兜兜转过头、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疑惑:

“没啊。我是有看杂志上有那种函授教程,会寄录像带过来之类的。”

“但是年轻人练气功不是会影响发育长不高,还是会有什么其他毛病来着;我就没买也没学。”

数学家皱紧眉头,选取脑子里出现的另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你有特异功能?意念移物什么的那种?电视上不是经常有说那种东西的节目吗?”

兜兜蹦了蹦,脚尖随着步伐不时掂起:

“特异功能?我不知道啊;我好像没有那么厉害的东西吧。”

“我只是力气比较大--算挺大的吧。”

...

【...力气比较大。力气比较大?你只是力气比较大???】

数学家十指都快要把怀里的纸箱抓烂了。

兜兜转过头,盯住数学家怀里抱紧的纸箱--本就变了形,现在其中的材料更扭作一团:

他们从天湖小区的后门绕了出来,但数学家没有带上从沙发里挖出来的手枪、反倒紧紧地抱着他的这箱材料。

“...那个,数学阿叔。”兜兜凑近来,悄悄瞄了眼纸箱里皱巴巴的文字;“喔!刚刚那个可是催泪弹耶,你眼睛不肿啦?恢复得还挺快的嘛。”

“然后现在是要逃命诶,你干嘛还带着这个箱子?我还以为你这种水平的学者,东西都存在脑子里面。”

兜兜看不清草稿纸上天书似的公式和数字--他没测过自己的智力水平,但数学是怎么也学不好;好像天生在这块上就少根筋似的。

数学家摇了摇头,把纸箱抱得更紧了些:也不知道他在回答兜兜的问题、还是根本不愿与他谈论这个话题。

兜兜总觉得在这其中、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可想到还没做完的数学暑假作业,也就随他去了--

...

两人又走了几步,数学家像是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又主动开口:

“额那个,兜兜。你知道--小时候你有养过宠物吗?如果宠物死掉了,你父母会告诉你它们被送去乡下的亲戚家里了,对吧?很多人都是这样跟小孩说,但是其实猫猫狗狗是死掉了。”

“然后,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前面那些人都死掉了吧?不是说被打昏了,然后睡得很深很沉之类的--而是永远地死掉了?被杀死了?再也动不了了?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有说清楚吗?”

兜兜皱紧眉头、眯着眼--旋即却又变成灿烂的笑脸:

“当然知道啊--你不都看见了,我把人家都整个撕开成两半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当我是小孩....喔!你在说蝙蝠侠笑话;哈哈哈哈,你这人蛮好玩的。”

数学家没搞懂兜兜说的蝙蝠侠笑话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假装应和。

....

“那...今天晚上,应该不是你第一次杀人了吧?”

只是--他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由内里蓬勃迸射出的好奇心;或许是这离奇的夜晚,让数学家冒着风险也想要知晓些更多的东西。

数学家忽然提出了这个问题。似乎感觉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杀人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有什么心情?”

他们正好走到了街灯下,上方的亮光照得数学家的镜片亮晶晶的、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兜兜停住脚步,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他饶有兴致地望着数学家,忽地绽出笑容:

“喔!幸好你问了我。其实我以前就想跟人说说这个东西,但是都没人问我。”

“其实,我不太觉得我是在杀人:我觉得呢,我是在固化他们跟我的关系--比如你现在在这里死了,你跟我的关系不就永远无法更改、变成永恒了吗?你会一直是我的邻居,你对我来说的身份就再也不会产生变化了。”

“不然如果你搬走了,就变成不是我的邻居啦。嗯...有谁不会死嘛?好像现实里没有存在这种人。”

“我在书里看了,人类是他社会关系的总和嘛?所以我想,一个人类需要朋友:但什么是朋友呢?没有敌人来做区别的话,那怎么有朋友咯。但是敌人的话--你看,有很多坏人吧?但是坏人杀不死我。”

“如果他们在作为我敌人的时候又杀不掉我,那他们就会想来当我的朋友、或者离我远远的--这样就麻烦了呀;我不想跟坏人做朋友,我需要坏人做我的敌人;然后坏人跑掉的话,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纯粹了嘛。他们要悄悄地跟我做朋友怎么办?那多冒昧啊!”

“所以--只要我碰到坏人的时候,他死了:他就永永远远是我的敌人了!那剩下的人,可以做我的朋友呀。听起来有道理吧?”

“刚刚那些人想抓你、绑架你、或者杀了你,不是吗?而且他们私闯民宅,肯定是坏人--哦对!他们还穿鞋直接踩进别人家里,太恐怖了这种人。”

兜兜停了停,重新迈起步子往前走去。他似乎有些词穷了、带着随之而来的不好意思:

“啊,真是;我想的时候很清楚,但是说出来又乱七八糟,哎呀...”

数学家走在后面。他感觉心脏像是刹那间化作沉重的石头、沿着胸骨剑突砸进胃部,猛地将身体拖拽了一下:

“没、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表达能力很强--额嗯,把...你的观点表述得很好。”

“我...我绝对不会搬走的,我要在天湖小区住、住一辈子--死了也埋在这里,死了也埋在这里。”

他低下头,挠了挠太阳穴旁的头皮--眼镜腿上的胶带被头皮里骤然漫出来的冷汗弄湿了,卡得耳朵很不舒服。此时此刻,他惊觉自己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糟糕、糟糕得更多...

现在唯一能帮助他的...数学家不知道该称呼兜兜为什么东西--但可以确定的是,肯定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