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临行
纳兰嫣然的房间之中，两女相对而坐。
不过，屋内的气氛倒是并不紧张，两人的面前各放着一个茶盏，氤氲的热气缓缓冒出，其中泡着的，便是之前在赏青苑喝过的云霁霜叶。
进门之后，纳兰嫣然便说了，要等这壶茶泡好，再开始聊天。
表面上嘛，是想让萧薰儿恢复一下心情。
实际上呢，她自己也要思考一下对策。
片刻之后，茶盏中的香气缓缓溢出，两人抬头看向对方，接着同时嘴唇微动，然而却都欲言又止。
略显尴尬的沉默之后，纳兰嫣然轻咬下唇，伸手探向茶盏，心道先润润嗓子，再主动引出话题。
然而，就在她指尖刚触到茶盏之时——
“我。。。想和嫣然姐姐坦白。”
萧薰儿忽然开口，幽幽说道。
坦白？
纳兰嫣然一怔，坦白什么？
萧薰儿却不曾察觉她的神情变化，垂下眼睫，双手规矩地叠放于膝上，像是认错一般的低声说道：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喜——，不，就暗恋萧炎哥哥了。”
哦。。。原来是这个坦白。
纳兰嫣然心中微缓，接着捧起茶盏轻抿一口。
“而且，我昨天还跟踪了你们一整天。”
“噗——”
刚入嘴的茶水瞬间被纳兰嫣然喷出，脸上更是瞬间泛起一抹酡红。
跟踪了一整天？
那岂不是连她主动去亲萧炎这事儿也被萧薰儿看见了？？
不动声色的从纳戒中掏出手帕，纳兰嫣然一边擦拭着桌上的茶水，一边勉强出笑容调侃道：“薰、薰儿妹妹隐匿气息还真是厉害，我都没有察觉到。”
萧薰儿倒是没有从话语中听出什么不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从小时候的斗气温养，到日常的关怀照拂，萧炎哥哥待我几乎无微不至。”
“我。。。不知从何时起，便暗自喜欢上了他。”
“虽然我和萧炎哥哥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似乎一直把我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从未有过僭越之举。”
“所以，我也经常怀疑，这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直到。。。嫣然姐姐你的出现。”
“在看到你们之间的相处后。”
“我才逐渐意识到，或许，我才是后来者。”
“或许，我只是占据了本不属于我的位置。。。”
话音渐没，萧薰儿的声音也愈发低微。
纳兰嫣然垂眸，指腹轻轻摩挲着茶盏。
薰儿目前的反应，其实与她预想中相差无几。
毕竟，三年前的萧炎，风光无两，身边不乏追随者，萧薰儿的陪伴，或许称不上独一无二。
但是他失去斗气的那三年，家族上下，便鲜有人愿意对他以礼相待。
这段时间，萧薰儿却依旧如往日一般，悉心陪伴在萧炎身旁。
别看萧薰儿身份特殊，似乎没人敢说她什么，可是在那个萧炎沦为废物，人人唾弃的时期，她反其道而行之，定然也有不少人在背后嚼其舌根。
就算萧炎那木头脑袋什么都没做，两人那几近抱团取暖的情感，也绝不是其他萧家人能比拟的。
这般暧昧，如今被纳兰嫣然的到来破坏，自然是会引得萧薰儿自我怀疑。
更何况，原本和自己形影不离已经三年之久的萧炎哥哥，这几天还全和另一个女人黏在一起。。。
念及此处，纳兰嫣然心中微动，已然有了解决的方法。
轻抿一口茶水，而后将茶盏放下，纳兰嫣然却并没有接着萧薰儿的话说，而是话锋一转。
“明日之后，我便会返回云岚宗，碍于乌坦城与云岚宗的距离，以及宗门内的修炼压力，所以，短时间内，是很难再来萧家了。”
萧薰儿微微一愣。
“薰儿妹妹在这之前的三年是如何与萧炎先生相处的，这段时间，我希望你们二人继续以同样的方式相处。”
见纳兰嫣然听到自己坦白的话语后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惊讶，反而是立刻做出了一个看似随意的决定，萧薰儿一时之间有些疑惑。
殊不知，纳兰嫣然也是在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如此判断的。
虽然她表面上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带萧炎离开乌坦城，拜入云岚宗。
看似这个选择可以让她巩固与萧炎的感情，还能专注的帮萧炎快速提升实力，似乎是两全其美。
可事实上，不管是碍于药老的存在，还是萧炎和萧薰儿之间的关系进展，这一步，终归是踏不得。
与其增加变数，反倒不如一切照旧，皆按前世所来。
萧薰儿疑惑的表情纳兰嫣然自然是看到了，不过，她倒是没有解惑，只是微微一笑，随后两手交叠放于桌上，娓娓而道。
“如今的萧炎先生，心思沉稳，待人平和，遇事亦是沉着冷静。”
“也是我喜欢的萧炎先生。”
“可是，若是没有薰儿妹妹的陪伴，在经历了那三年之后，萧炎先生，还会是如今的模样吗？”
“如果在低谷之时，没有人站在他身旁，他还会如三年前一般待人平和吗？”
“没有薰儿妹妹这唯一亲近的同龄人，他还会是现在这个开朗爱笑的少年吗？”
“那位药老先生曾说，是那三年造就了他，我却觉得，是身侧之人不离不弃的陪伴，才让萧炎先生安稳度过了那三年磨炼。”
“直白点说的话，若非薰儿妹妹，便不会有我喜欢的萧炎先生。”
从纳兰嫣然的话语之中听出不少夸奖之意，萧薰儿的脸色此刻也是微微泛红。
而对方还能面色平静的说出自己的感情，一时之间，竟是让她在心底对这位认识方才几日的姐姐涌起几分佩服。
指尖在茶盏的沿口轻轻滑动，萧薰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像纳兰嫣然一样直白的说出自己现在的想法：
“可是，嫣然姐姐，你。。。不介意我和萧炎哥哥的关系吗？”
纳兰嫣然微微摇头，表情依旧是柔和温婉，看向萧薰儿的眼神之中，带上几分认真。
“说不介意，那是骗人的；可是，如果他因为我，就选择忽视薰儿妹妹的感情，那他，便不再是我喜欢的萧炎先生。”
话语末尾的决绝令得萧薰儿心头一震，对纳兰嫣然的敬意又多了些许。
当然了，纳兰嫣然能自信的说出这种话，一方面是因为她相信萧炎的人品，另一方面嘛。。。
就萧炎那个四处留情的花心大萝卜，怎么会只取一瓢而饮呢？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的，前世在莽荒古域与萧炎重逢时，对方身边的红颜便已经超过一手之数了。
“那。。。”萧薰儿的嘴角逐渐泛起一丝安心的弧度，只是语气之中依旧带着些许怯意。
“嫣然姐姐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萧炎哥哥的。”
纳兰嫣然轻轻点头，眼中流露出一股欣慰之色，笑容愈加柔和：“那就拜托薰儿妹妹了。”
随后，她轻轻托起茶盏，对着萧薰儿点头示意，后者心领神会，连忙也举起身前茶盏，正当二女准备一同饮下茶水时——
“等等。”
“怎么了？嫣然姐姐？”
纳兰嫣然眨了眨眼，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比起之前，薰儿妹妹可得把他看紧点儿，可不能再让自己多个姐妹了哦~”
闻言，萧薰儿先是一愣，旋即便看到了纳兰嫣然眼中的揶揄，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俏脸一红，急忙道：“我、我绝对不会让他碰其他女人的！”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有些夸张，与纳兰嫣然对视一眼，沉默片刻，旋即都是忍不住的吃吃而笑。
最终，这场有惊无险的座谈会，也是在二女的品茶笑谈中落下帷幕。。。
。。。
萧家后山。
此时的萧炎，正百无聊赖的坐在一处凉亭之下，这里，便是第一次与纳兰嫣然夜谈时的地方。
一边嚼着草根，少年一边枕着双臂靠在柱子上发呆。
纳兰嫣然去和萧薰儿谈了什么，其实，他心里多少有数。
“唉。。。头疼。”
虽然两世为人，但是他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那三年从巅峰跌入低谷，带给他的打击相当之大，如果不是薰儿这小丫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或许他根本等不到药老出现，就先找个石头撞上去了。
黑暗固然能磨砺人心，可若没有一丝微光指引，恐怕再坚定的意志，也难以独自走出那片深渊。
可是纳兰嫣然，这位与自己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又该如何面对呢？
先不说萧炎本来就是一个相对传统的人，他并没有什么反对爷爷决定的想法，偏偏对方表现出来的好感也让他无从拒绝。
思绪翻腾间，他的耳边仿佛有两个声音在呼唤。
一边是乖巧轻灵的“萧炎哥哥”
一边是温婉柔和的——
“萧炎先生？”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萧炎浑身一个激灵，枕在脑后的手臂不自觉一滑，重心失衡，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后倒去——
“小心！”
就在萧炎以为自己要和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香风，接着，两团温软抵在后脑勺，似是绵柔的云絮一般，轻缓地化解了下坠的冲击。
少女一声轻呼，纤细的手臂下意识环住了少年的肩膀，但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她微微踉跄，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温暖的触感透过衣料传递而来，一丝略带紧促的吐息轻轻拂过萧炎的耳侧，让他呼吸不由得一滞，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咦
是什么遮蔽了我的双眼？
就在萧炎双眼开始聚焦之时，身后的少女却没有给他细细观摩的机会，转而是轻轻的将他的身子扶正，接着又长舒一口气，才绕到他身旁坐下。
纳兰嫣然伸手理了理被蹭乱的衣襟，语调略带歉意：
“刚才……实在抱歉，萧炎先生。”
萧炎的心神一时间还停留在那从未感受过的温软中，愣愣的点头道：“嗯，没事。。。”
“嗯？”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年的心不在焉，纳兰嫣然抬手在萧炎面前晃了晃：“萧炎先生？”
“哦，哦！没事没事！”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的萧炎也是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只是目光若有若无的扫向了那两团云絮。
顺着萧炎的视线低下脑袋，纳兰嫣然瞬间便意识到了他心中所想，小脸一红，接着抬头狠狠的盯向前者：“萧！炎！先！生！”
“对不起——！”
。。。
“下次可不准这样了，尤其是对别的女生。”
“是。。。”
在纳兰嫣然的一顿说教后，萧炎只得双腿并拢，两手安分的放在膝上，连连点头。
“。。。不过，”微风轻拂而过，纳兰嫣然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怀念，“刚才，还真有点像我们第一次聊天时的场景呢。”
“喔，倒是的确。”想起那天夜晚，在自己臂弯之中的少女，萧炎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扬起。
“其实。。。那天，我还以为纳兰小、哦不，嫣然你是来退婚的呢，毕竟我只有三段斗之气，而嫣然你，则是帝国第一宗门的天之骄女。”
少年无意识的话语令得纳兰嫣然心头微动，连忙别过脸去，低声道：“云岚宗，也没有那么好啦。。。到了这里，我还有些羡慕你和薰儿妹妹的生活呢。”
萧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富家子弟羡慕农村的孩子的生活自由？这倒是也挺常见的。
“那，你刚才跟薰儿。。。都聊了些什么？”眼看提到了薰儿，他也是咽下一口唾沫，趁机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过，纳兰嫣然却是带上了一丝坏笑，接着将指尖抵在唇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秘密~”
眼看没有获得答案，不过从纳兰嫣然的反应倒是说明，似乎并没有什么坏结果，萧炎也是放心了下来，不再追问，笑道：“好好好，秘密就秘密。”
“不过，倒是聊到了一些以前发生在萧炎先生身上的事。”纳兰嫣然眼波流转，笑意柔和。
“以前的事？说来听听。”萧炎眉头一挑，来了兴趣。
纳兰嫣然微微摇头：“我想听萧炎先生自己讲一讲~”
看出了少女眼中的期待，萧炎也不婆妈，心头一动，笑道：“那每个人讲一件自己的故事，怎么样？”
“好呀~”
“行！那我先来，话说，那一日，乃是乌坦城百年难遇的暴雨。。。。。。”
凉亭之下，少年少女并肩而坐，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一直畅聊到深夜。。。
。。。
清晨。
纳兰嫣然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朦胧的意识逐渐被天光唤醒。
她下意识的用脸蛋依依不舍的蹭了蹭那温暖宽广的枕头，仿佛是贪恋这片刻的安心。
等等。。。
温暖？宽广？枕头？
毫无关联的词语，令得少女立刻清醒了过来。
睁开双眼，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纳兰嫣然立刻感受到了身下的温度，连忙撑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是趴在萧炎的怀中。
原来昨夜聊至最后，两人都是有了些许困意，但是又都不愿就此离去，朦胧之中，半推半就之下，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脸颊微微泛红，纳兰嫣然下意识的看向萧炎，发现对方依旧闭着双目，呼吸平稳，似是还在熟睡，紧张的心情也是渐渐平复了下来。
“呼。。。”
长出了一口气，再次确认了下萧炎没有醒来后，纳兰嫣然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轻柔的抚向了少年那清秀的脸庞。
“下次见面，至少，也是一年之后了呢。。。”
虽然萧炎一年之后的成人仪式，她很想亲眼见证，可是与萧炎同龄的她，也要参加纳兰家的成人仪式。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然有薰儿陪伴，但她心中，何尝不希望这陪伴的人是自己呢。
思绪微微浮动，纳兰嫣然轻咬唇瓣，最终缓缓伸手，将挂在颈间的玉佩解下，轻轻放入少年手心，指尖划过掌心，仿佛带着最后的不舍。
“那，便再见了。”
。。。
脚步声渐远，萧炎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目，接着低头看向手心中还带着一丝温度的玉佩。
“怎么？不追上去？”
药老玩味的声音响起。
萧炎微微摇头，轻抚着玉佩，嘴角缓缓上扬，目光移向远方——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嫣然，等着我。”
。。。
。。。
。。。
“你等会儿，这两句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