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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守拙
青阳捧着热气腾腾的粟米粥撞开碧云洞石门。少年鼻尖沾着灶灰,献宝似的揭开陶罐:“陆师兄快尝,这是晚钟姐姐用紫霞洞晨露熬的雪耳羹!“罐底沉着朵星砂凝成的冰莲,莲心藏着朱明璃昨夜新聚的一缕残魂。
守拙道人拄着药锄撞见这幕,冷哼着抛来青玉药瓶:“喝粥前先把固元丹吞了。“瓶身还带着紫霞洞丹炉的余温,陆沉秋旋开瓶塞时,嗅到刻意添重的甘草味——这老道总把关切藏在辛辣里。
陆沉秋咽下药丸时,腕间突然浮现朱明璃留下的星砂脉络。青阳惊呼着指向窗外——栖霞洞上空,二十八只星砂鹓雏正衔着各洞天采集的灵药,在云端拼出《千金方》缺失的“安魂篇“。
“倒是省了老夫摘星阁取书的功夫。“守拙道人嘴上嫌弃,却偷偷将鹓雏轨迹拓在袖中。晚钟默不作声地出现,将浸泡过碧云洞药泉的绸带系在陆沉秋腕间,绸上绣着三百六十道星位暗纹。
暮色四合时,陆沉秋在碧云洞发现异样。药泉倒映的星象里,朱明璃残魂正与马皇后虚影对弈。星砂棋子落定时,穹顶二十八宿同时大亮,照出地宫最深处的青铜棺椁——棺盖内壁赫然刻着“红尘渡“三字。
“明日启程罢。“玉衡子的剑穗不知何时落在泉边,十二枚建文铜钱摆成南行卦象。守拙道人踹门而入,扔来的包袱里装着紫霞洞灵丹、伏魔洞符咒,最底下压着晚钟绣的江南星图。
子夜星移,青阳抱着星盘蹲在栖霞洞暗门前。少年指尖还粘着星砂,却已能引动三寸微光:“陆师兄,这次带我同行可好?“暗门后传来锁链断裂声,朱明璃残魂凝成的引路蝶,正落在他昨夜折坏的纸鹓雏上。
当陆沉秋踏出龙虎山界碑时,怀中的建文玉玺突然发烫。朱明璃残魂在星砂中显形,指向金陵城方向——那里正升起与地宫青铜棺相同的命格气息。守拙道人留在丹药中的传音符突然激活,老道别扭的叮嘱混着紫霞洞丹火噼啪声:
“遇着卖青梅酿的铺子…记得多买两坛。“
陆沉秋指尖抚过灼烫的玉玺,星砂脉络竟在暮色中织成半幅金陵舆图。青阳忽然扯住他衣袖:“师兄看那酒旗!“官道旁歪斜的竹竿上,褪色酒幡正随晚风翻出“青梅“二字,旗角缀着的青铜铃铛纹着地宫星纹。
药瓶里传音符忽明忽暗,守拙道人的声音裹着丹火气:“两坛!“话音未落,酒肆木门吱呀洞开,蒸腾雾气里浮出位戴银鳞抹额的妇人。她腰间悬着六枚错金银虎符,舀酒的木勺柄端竟嵌着半枚建文铜钱。
朱明璃残魂化作的星蝶突然扑向酒瓮,在青梅酿表面点出涟漪卦象。晚钟绣的星图绸带无风自动,三百六十道暗纹中独缺的紫薇垣方位,正与酒肆后院的枯井产生共鸣。陆沉秋按住剑柄时,井底传来青铜棺椁移动的闷响。
“客官要的可是前朝旧酿?“妇人突然用勺柄敲碎酒坛,琥珀色酒液竟凝成马皇后虚影。星砂鹓雏残留在陆沉秋袖中的灵药气息骤然沸腾,二十八宿星辉穿透云层,将众人足印烙成新的《安魂篇》篆文。
建文玉玺在卦象中裂开,露出半卷带血的起居注。青阳手中星盘指针疯转,直指枯井深处——那里悬浮着与碧云洞药泉相同的星象倒影,只是青铜棺盖已然开启,“红尘渡“三字正被某种猩红藤蔓缓缓覆盖。
子时更鼓传来刹那,金陵城墙上的守夜灯笼同时染成青紫色。晚钟的绸带突然勒紧陆沉秋手腕,三百六十星位在皮肤上灼出焦痕:这是星象示警,预示着重聚魂魄的朱明璃将与马皇后命格彻底相融。
暗巷中传来纸鹓雏振翅声,昨夜折断的竹骨竟生出了星砂羽翼。青阳追着光影拐过三重牌坊,赫然看见自己清晨打翻的粟米粥,正在某处荒宅石阶上冒着热气——时空在此处形成了闭环,而粥里沉浮的冰莲,已然绽放七重花瓣。
陆沉秋望着剑锋上流淌的星砂,忽然想起朱明璃消散那夜,她指尖也曾这般划过自己眉骨。那时她魂魄已近透明,却仍笑着将星砂棋按进他掌心:“棋子落定时,莫看天象,看人心。“此刻徐娘子眼中破碎的光,与记忆里朱明璃最后的神情竟有三分相似,他腕间绸带蓦地收紧,疼得险些握不住剑。
“我…“徐娘子踉跄着去捡虎符,指尖刚触到某位将军的面容,突然如遭雷击——那分明是她战死雁门关的亡夫!二十年画皮符蚕食记忆的苦楚翻涌而上,她猛地攥住朱明璃半透明的手腕:“当年你说能复活阵亡将士…“
青阳的星盘突然发出蜂鸣。少年盯着冰莲里守拙道人暴跳如雷的虚影,喉头泛起酸涩。原来师父每日逼他背的《千金方》,每个药炉下压着的星图碎片,都是为了此刻能接住师兄师姐们的因果。他忽然抓起滚烫的粥罐砸向地面,飞溅的粟米粘住药僮们的傩面——这是碧云洞教的第一课:破局往往始于最笨的法子。
“蠢材!“真假守拙同时怒吼。泥金化作的老道抄起药锄要敲青阳脑袋,却在触及少年发顶时陡然收势。真身通过药烟传来的心跳震得青阳眼眶发热,原来师父藏在骂声里的担忧,比紫霞洞的晨露还重三分。
晚钟的绸带囚笼突然渗出血珠。她低头看着掌心浮现的“画皮符“残痕,终于明白为何徐娘子能假扮二十年酒肆妇人——当年伏魔洞主剜她心头血绘符时,用的正是晚钟家族失传的织魂术。恨意翻涌间,三百六十星位突然偏移半寸,恰让凤鸣声漏进囚笼。
朱明璃与马皇后的虚影在金光中发出双重叹息。当猩红藤蔓完全覆盖“红尘渡“的刹那,陆沉秋忽然看清棋局真意:朱砂写的哪是什么渡字,分明是无数细小的“不渡“。马皇后凤冠上的东珠坠入玉玺裂痕,建文帝最后的手书在金光中浮现:“朕渡众生,独不渡妻。“
子时三更鼓响,所有星砂骤然沉寂。徐娘子的虎符化作齑粉,守拙道人的药僮们捧着熄灭的灯笼蜷成陶俑。晚钟突然扯断灼伤的绸带,将染血星纹裹住青阳颤抖的手:“该你执棋了。“
少年望向井底逐渐闭合的青铜棺,那里浮起朵与碧云洞一模一样的冰莲。七重花瓣间坐着个正在吃粥的小道士虚影,正是十年前入门那日的自己。他终于读懂师父藏在丹方里的深意:所谓安魂,安的从不是逝者,而是生者妄念。
玉衡子的剑穗突然缠住建文玉玺,十二枚铜钱尽数嵌入裂痕。金陵城上空响起清越钟声,早该在靖难之役中焚毁的大报恩寺琉璃塔,竟在星砂中重现轮廓。朱明璃残魂从金光里走出,发间别着那支北疆移星簪。
“师姐…“陆沉秋的剑哐当落地,却见她伸手抚过徐娘子斑白的鬓发:“徐姐姐,虎符里的将军们,一直在等你酿的青梅酒。“马皇后虚影颔首消散,青铜棺椁轰然闭合,棺盖内“红尘渡“已变作“自在观“。
守拙道人踹开丹炉灰烬爬出来时,正看见青阳捧着重新凝聚的冰莲傻笑。老道举起药锄又放下,最终只是扯过晚钟的残破绸带擦脸:“紫霞洞的雪耳羹,该换老君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