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对峙
周阳站在新垒的土坟前,掌心还残留着花岗岩碎屑的刺痛。张家夫妇的墓碑是临时凿的,歪斜的木板上用炭笔潦草写着名字。
“小兄弟,该回城了。”扎纸匠缩着脖子催促,手中纸钱被山风吹得簌簌作响,“这地界邪性,晌午一过就有食尸鸦群……”
周阳恍若未闻,目光落在坟茔旁半截麻绳上,那是衙役从房梁割下的,一并被送到了乱葬岗。
张家夫妇的死,给周阳带来了极大震动。他前半生熏陶出来的三观还做不到如同莽二那般心坚如铁,更何况妖血馒头还是从自己手上送出去的。
心底的无力感让周阳迫切的想要早日修炼功成,然后做些什么。
……
从乱葬岗返回城内已经到了申时,在主路上和白事铺子众人分别后,周阳独自返回。
再次路过那条小巷时,破败的木门前已挂起招魂幡。纸钱在阴风中打着旋儿,像是无数苍白的手掌要攫住行人的衣角。
周阳鬼使神差的推开了虚掩的门扉,环视一圈后,没有发现张家夫妇的遗孤。
在这乱世,无父无母没有去处和死了无异,即便是街上的乞儿都不得不抱团取暖。
附近找了两圈都没发现萱儿的身影,周阳不得不无奈返回铺子里。
却没想到在巷口的槐树下见到了萱儿。
小丫头蜷伏在青石板上,麻花辫散开半边,沾着泥浆的碎花袄下露出白皙的脚踝。她正用木棍戳弄着地上僵硬的蚯蚓,嘴里哼着含混的童谣:“月娘娘,穿红裳,爹砍柴,娘煮汤……”
周阳的步子猛地刹住。
早上见到这丫头的时候,分明还干净整洁的很。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萱儿忽然仰起脸,脏兮兮的小手冲他挥了挥:“周阳哥哥!”
“你……认得我?”周阳蹲下身,喉咙发紧。
“娘说你是铺子里心善的哥哥。”
“……”
虽是赞美,但落在周阳耳朵里却是最尖锐的批评和嘲讽。
拍了拍萱儿身上的灰尘,周阳问:“和人打架了吗?”
说起这个,萱儿便脸色一暗,委屈的低下脑袋:“他们欺负我,说……说我是扫把星,还说我会把煞气和肺痨传给他们。”
萱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怀里掏出一块油纸包,“伯伯给的糖糕,分你一半。”
周阳起初没在意,将油纸掀开,露出半块沾着兽血碎末的饴糖,腥甜气混着桂花香钻入鼻腔。周阳瞳孔骤缩,这是莽二府上独有的“血糖”,用妖兽骨髓熬制,专供武者补气血,凡人食用也不会有危害。
“哪个伯伯?”周阳以为自己听错了,攥住萱儿手腕,力道大得吓人。
小丫头吃痛缩手,糖糕滚落泥地:“是、是莽二伯伯!他让我住东厢房,还说要给我买新衣裳……”
周阳想过任何可能收留萱儿的人,但莽二唯独除外。
严格来说,莽二是萱儿杀父弑母的仇人,是将他们一家逼到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周阳本能的认为莽二有阴谋。
他霍然起身,袍角带起的风掀翻了地上的糖糕。后巷的野狗嗅到血气,一拥而上将糖糕撕成碎渣。萱儿“哇”地哭出声,周阳却已冲进屠宰铺,撞得门板咣当作响。
莽二正翘着腿在案板上磨刀,见周阳闯进来,剔骨刀“笃”地钉入砧板:“还舍得回来呢?”
“为什么收留萱儿?”周阳一把揪住他衣领,通明之气已然附在掌心,“杀了她爹娘再装菩萨,你这套把戏骗得了谁!还是你打算将她也当成铺子里的学徒?”
莽二纹丝不动,络腮胡下的疤痕抽了抽:“松手。”
“回答我!”
“因为老子乐意。”莽二突然暴起,两百斤的身躯如蛮牛般将周阳顶上墙壁。后腰撞到刀架,叮当乱响中,周阳听见他粗重的喘息:“你以为老子想当恶人?三十年前我妹子高烧不退,村里神婆说要用煞气驱邪,就他妈和你送出去的馒头一样!”
周阳的拳头僵在半空。
莽二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爪痕:“那晚我偷了屠宰铺的青鳞兽血,结果煞气入体……我妹子七窍流血死在我怀里,临死前还给我擦汗。”他忽然嗤笑,“这世道,早死是福。张家汉子多喘一天气,就多耗干婆娘一分活路。只是……我没想到张家娘子至情至性于此,让老子打了眼。”
周阳冷笑:“既然怕耗干别人的活路,又干嘛要收钱?”
莽二沉默片刻,而后从腰间拽下个鼓囊囊的锦囊砸在案上。玄铁腰牌从袋口滑出,刻着“玄天”二字:“每月初七,剑宗巡查使来收‘安魂税’。去年交三百两,今年要五百,这钱从哪来?从你们这些流民的卖命钱里刮,从煞气馒头的黑心钱里榨!与其便宜药铺,倒不如便宜老子,反正也治不好。”
他抓起锦囊抖落,碎银里混着带血的铜板:“看见了吗?买张家汉子命的不是老子,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剑宗!我今日发善心,明日就可能被丢进乱葬岗。在这槐安县……”
话音戛然而止。
“玄天剑宗?它和商会是什么关系?”周阳想了想,问道。
莽二嘿笑:“还能是什么?剑宗统领槐安周边二十七城,四海商会便是剑宗外门弟子把持的敛财工具。剑宗负责收税管理,商会负责买卖两吃,低价压榨收购宗内一应吃穿用度,而后高价卖出宗内炼废的丹药和不入流功法。谁敢反抗又或者和他们抢生意,隔日便会消失。”
“这种事在槐安城不是什么新鲜事。藏剑海中有一方势力,名曰千岛岭,其中有家商会很出名,早年来到槐安城做生意,未过半夜就被一把火烧了楼,隔天尸体都找不到,其中不乏修士……”
一旁的萱儿起初被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吓坏,见眼下气氛稍有缓和,抱着破布娃娃蹭到门边,怯生生递上一块新糖糕:“伯伯,吃糖。”
莽二先是一愣,而后表情有一瞬扭曲,犹豫半天抓起糖糕塞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滚回东厢房去!再乱跑打断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