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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 残夜饮烈酒
风元王朝落日城
残月仿佛是一把被血渍深深浸透的弯镰,死死地卡在城墙箭垛的缺口处。
北风裹挟着细小的沙粒,无情地穿过兽骨风铃,在落日城那蜿蜒曲折的街巷间奏出一曲呜咽悲戚的调子。
段南风掀开“火塘”酒馆那厚重的麂皮门帘时,挂在门楣上的青铜镇妖镜轻轻震颤起来,镜面清晰地倒映出他鼻梁上那枚颜色暗青的兽牙。
“小段来迟了!”独眼女佣兵“血鸢”的弯刀猛地劈开了满室弥漫的酒气,锋利的刀锋精准地挑起炭盆里蹦出的烤栗子,“老规矩,鼻尖蘸墨画王八!”
十二道目光犹如坚韧的锁链,紧紧地绞住了门边站立的少年。
他身着的玄色劲装沾满了炼器坊特有的星纹砂,护腕处隐约可见灼烧的痕迹,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分明是刚从地火房偷偷溜出来的。
琉璃镜片后的那双眸子缓缓扫过众人,突然定格在了老疤新换的犀皮护腕上。
“画在这儿如何?”段南风指尖轻点皮革表面镶嵌的翡翠阵眼,“驱毒阵配玄武纹,正合老疤叔的非凡气度。”
哄堂大笑声中,铁塔般的汉子耳根瞬间变得通红。
三天前,他不幸中了赤链蛇妖的毒镖,那溃烂的伤口如今还残留着紫玉膏的清幽药香。
此刻,墨汁正顺着阵纹的沟壑缓缓蔓延,逐渐形成了一幅活灵活现的龟甲纹路。
“入我们血狼团吧!”老疤醉眼朦胧地揽住少年的肩膀,“不能修炼又如何,就凭你这手令人称绝的绝活......”
挂在西墙的狼首铜灯突然爆出璀璨的灯花,瞬间将段南风嘴角的那抹笑意割裂成了零碎的碎片。
血鸢手中的酒坛悬在半空,酒液顺着坛口不停地滴落,在榆木地板上砸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敬老疤叔新得的哑症。”少年仰头将那琥珀色的「千日醉」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这病症传得比妖毒还迅速。”
众人哄笑着碰杯,青铜酒樽相互撞击的声音盖过了柜台那细微的震颤。
店小二阿庆攥着抹布的手背青筋暴突而起——黑袍老者袖中散发的强大威压,正让酒柜里封存的妖骨酒瓮嗡嗡作响。
第三枚赤金钱嵌入柜台时,一股浓烈的腐臭气味浓得令人几欲作呕。
金铢上的蟠龙逆鳞在微弱的烛光下不断翕张,阿庆的瞳孔随之扩散开来:“段家大少爷......兽潮那年......”
枯瘦的手指扣住咽喉的瞬间,记忆犹如遭遇飓风肆虐的蛛网:
七岁的段南风孤身站在测灵台上,晶石炸裂时飞溅的碎片在他稚嫩的颊边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线。
药庐的李掌柜无奈地摇头叹息“灵脉如漏筛”,少年却弯腰捡起其中最大那块晶屑,至今仍好好收在炼器坊的紫檀木匣之中。
上月初八,赵家公子策马如风般掠过青石长街,银鞍上的嘲弄之声比那尖锐的鞭哨更加刺耳:“段家玉面郎,当个花瓶倒是......”
话音未落,少年的掌心已紧紧攥着兽牙,甚至渗出了鲜血,却在对方转头的瞬间换上了一副漫不经心的笑容。
“狮王断齿。”老者沙哑的声音让烛焰瞬间坍缩成一颗青豆大小,“天生废体......”
阿庆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黑袍如汹涌的夜潮肆意翻涌。
待他清醒过来时,柜台上的赤金钱已化作三枚生锈的铜板,记忆里只剩下擦拭酒碗的模糊画面。
西北角的松脂烛淌着宛如血泪般的蜡油,浓烈的酒气中混着一缕焚烧符纸的焦苦气息。
“王掌柜的「雪里红」......”少年话音未落,宫灯已挑开他的衣领。
三道犹如剧毒藤蔓般的爪痕紧紧缠绕在他的胸膛,星纹砂在痂痕之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兽牙撞上药罐发出清脆的鸣响,他们同时回忆起那个血月凌空的恐怖夜晚:母亲将双生子匆忙塞进地窖,然后返身毅然引燃丹田,决绝冲向汹涌的兽群。
冲天的火光中,唯有狮妖的断齿穿透滚滚硝烟,落在襁褓之旁。
“炼器走火?”段欣悦并指凝起碧色的药雾,发间玉簪的雪晶开始缓缓消融。
段南风侧身欲躲,却被三根陨铁银针瞬间封住了穴道。
药雾游走经脉带来的灼痛令他忍不住闷哼出声,冷汗坠落于兽牙上激起幽幽的青芒。
月光穿过紫藤架,在地面投出扭曲如狮首般的暗影。
“妖毒已蚀肺腑。”姐姐的声音微微发颤,“你又去闯那妖穴......”
少年突然震开银针,兽牙上的青芒瞬间暴涨。段欣悦踉跄后退,撞翻了药杵筒,十二根银针散落如星,恰似母亲临终前布下的封妖阵残局。
晨雾缓缓漫过滴水檐时,段南风正在院中专注地浇剑。
陈年的「千日醉」顺着血槽缓缓蚀出霜花般的纹路,这是他经过三百个日夜反复试验得来的「醉痕剑法」——既然体内存不住灵气,就让锋利的剑锋牢牢记住每滴酒中蕴含的肃杀之机。
瓷盅搁在青石上的清脆响声惊破了四周的寂静。
段欣悦静静地立在垂花门下,手中那焦黑的玉简泛着诡谲的金纹:“你可记得母亲最后说了什么?”
酒葫芦坠地,琼浆汩汩地渗入砖缝。
兽牙在少年的掌心滚烫发热,记忆如汹涌的潮水冲破紧闭的闸门:地窖缝隙外,母亲染血的裙角被妖火无情吞没,那撕心裂肺的嘶喊混合着令人胆寒的骨裂声:“活下去......”
“要我们纵情天下。”段南风轻轻摩挲着兽牙上的裂痕。
段欣悦垂眸掩去眼中闪动的泪光,碧色的药汁在晨光中泛起层层涟漪。
当少年仰头饮尽苦涩的药汁时,一滴晶莹的泪坠入了空空的瓷盅。
兽牙上的青芒大盛,在瓷底清晰映出一尊巨大而狰狞的狮影。
檐角的镇魂铃无风自动,段南风握剑的手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醉痕剑上的霜花,正悄然凝结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