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怕打雷
开门的那一刹,谢桑桑转过头去,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白天那被精心打理的头发软哒哒垂下来,宽松的白体恤和阔腿牛仔裤上是各种各样的颜料,少年赤着脚站在门口,死死盯着面前爽了约的女孩儿,好半晌才又哑声重复——
“谢桑桑……骗子。”
被点名的某人有点儿心虚,毕竟自己确实忘了。
咳嗽一声,谢桑桑把手里的餐盘往前一递,小声开口狡辩:“这不是还没过十二点嘛,只是迟了一点儿而已。”
陈港生低头看了眼盘子中的榴莲酥。
榴莲酥刚刚出炉,刷着一层蜂蜜,每一块的表皮上点缀了几颗白芝麻,夹层里的榴莲馅儿冒出香味,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喉结悄摸儿滚了滚,陈港生偏过头冷冷开口:“讨厌……东西……骗子的。拿……走——讨厌……谢桑桑……你……也走——”
相处一个月,对于他语言逻辑上的缺陷,谢桑桑已经习以为常。反应过来后哦了一声,当真是转头就走,还顺手把托盘放在了木门旁边的矮桌子上。
拐角时她顿住脚步,偷偷扒在墙边看了眼画室方向。
在谢桑桑离开后,少年于门口呆呆站了一会儿,随后一声不吭地端起那盘榴莲酥走回画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就知道。
谢桑桑偷偷笑了一下,上楼洗漱出来准备睡觉,头顶的灯忽然熄灭,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轰隆——”
天边炸响的一道惊雷带着暴雨突然降临整片港岛,把谢桑桑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回过神来。
港岛最近的天气还不错,偶尔有那么一两天下雨——
别墅区电箱老旧,上回下雨就导致别墅区跳闸了,第二天才恢复通电,这次估计也不例外。
抱着抱枕刚躺下来,旁边的手机嗡嗡两声,紧接着特殊提示音在这宽阔的房间内突兀响起——
又是那活祖宗。
抓了抓头发,谢桑桑认命地坐起来拿过手机瞅了一眼——
【暴躁人机哥:下来。】
这都要十一点半了,他不睡觉?
谢桑桑敲过去一行字——
【谢桑桑:困了。】
【暴躁人机哥:下来,画画,谢桑桑。】
【暴躁人机哥:母亲说,协议,谢桑桑,听我的。】
【谢桑桑:……】
好吧他是协议对象,得照顾周到。
穿上人字拖,谢桑桑打开手机照明灯,慢吞吞打开房间门顺着旋转楼梯走了下去,很快再次来到陈港生的画室前,犹豫片刻,轻轻敲了敲门——
“陈港生?陈港生?”
小祖宗最讨厌别人闯进他的地盘,画室从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否则他就会和陈女士说的那般发癫发疯。
上个月她初来乍到,无意中闯进过画室一次,惊扰了正在画画的某人,那脸色臭得谢桑桑至今记忆犹新。
敲了三下没人应答,谢桑桑忽的发现木门没关严实,小声嘟囔:“你要我陪你画画吗?那我进来了?先说好,你可不许生气啊……”
仍无人应答。
恰好此时又一道惊雷响起,门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谢桑桑眼皮子突突一跳,也不再犹豫,立刻推门而入——
接连炸响在雨幕的雷电照亮这黑漆漆的一隅,那个平日里总瘫着一张脸的少年,此时此刻正苍白着脸蜷缩在离落地窗最远的角落。
平日他最看重的画架被打翻在一旁,原本就凌乱不堪的画室,因漫天飞舞的画纸而显得更加凌乱。
又一道惊雷响起,少年身子猛地一颤,将脑袋深深埋进双臂,脸色越发苍白,嘴里无意识念叨着——
“讨厌……讨厌……”
谢桑桑怔了怔,下意识走向角落,途中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借着手机灯光瞅了一眼。
刚才装满榴莲酥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被她不小心踢到地上的碎屑。
把盘子捡起来放到旁边的小桌子上,谢桑桑关掉手机灯光快步走到陈港生面前,蹲下来喊了几声他的名字,犹豫片刻后试探性戳戳他的胳膊,却不想少年颤抖得更加厉害。
“你不是要我陪你画画嘛……你这样子好像画不了一点诶。你……还好吗?”又问了两句,见他不搭理自己,谢桑桑撇撇嘴,
“你要是介意我在画室的话,那我还是上楼去吧。”
她刚站起身来,手腕忽的被拉住,原本将脑袋埋进手臂的少年慢吞吞仰起头,耷拉下来的刘海后那双瑞凤眼殷红一片,声音沙哑得厉害——
“不……许……”
这还是谢桑桑第一次在陈港生身上看到脆弱俩字儿。
她想了想,重新又蹲下来,与之目光相平:“我不走,你能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吗?榴莲酥吃多了?”
“……痴线。”陈港生别过头去,却攥着谢桑桑的手不肯松开。
彼时又一道惊雷响起,面前的少年再次一颤。
好像明白了什么,谢桑桑挑眉,微微凑近些:“你该不会……怕打雷吧。”
某人不语,只是一味地攥紧谢桑桑的手腕,那力道大的谢桑桑感觉自己手都要断了,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不是哥们儿,你属牛的?
心里腹诽两句,谢桑桑正要开口说什么,陈港生率先松开了手,匆匆瞥她一眼,又匆匆别开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声音轻得不行——
“怕……”
“啊?”
“打……雷。”
谢桑桑眨眨眼睛,看着面前人难得露出的别扭模样,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但很快她笑不出来了。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颤抖不已的手,声音小的离谱——
“三岁……爸爸……出门——”
“脑门……爸爸……被……打。”
“人……好多……”
“头……滚了……”
“好多……血……”
“打雷……暴雨……那天……”
“……”
陈家经商致富,曾结过很多仇家。小时候陈港生目睹过生父被仇家追杀,且死相惨烈,所以——
年幼的陈港生永远记住了那一天,从此走不出阴霾。
在不成逻辑的话里拼凑出支离破碎的过去,谢桑桑龇着的牙一下子收了回来。
她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