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解不开的缘(2)
二十二年来,除了第一次在聚光灯下登台演讲,她恍然又一次品悟到了紧张局促的心情。
所以呢?他刚才听到多少?
还是说,全部听到了。
罗卿卿“嗯”了一声,没有站在原地等待。
渐渐猛烈的雨势前,原计划的古建修缮拍摄暂停。修缮现场的木架,被众人举力披了一层青黑色的遮雨布。主殿和偏殿损坏严重的部分围了一层厚厚的薄膜。
户川拿着对讲机和各部门沟通,陆续调整工作计划。
看着众人在暴雨中匆忙更迭,深一脚,浅一脚。罗卿卿觉得自己站哪儿都不对,收拾好工具箱显得手忙脚乱的。
雨天的紧急状况。
渗水的屋顶、开裂的墙体、拱柱下垂。
想起第一次看到它们的样子,她那样做的初心,不就是希望它们能被妥善对待吗。大家都在努力的挽救它们,罗卿卿摒弃犹豫,跑出临时雨棚。
“我能帮忙做些什么?”
雨水顺着祁州的安全帽划在脸上,青灰色的衬衫里里外外已经湿透,粘在身上。
祁州几乎是反射性的回答:“回去。”
罗卿卿摇头解释:“我不是要给你们添麻烦,我是说我能做些什么,是可以帮助你们的。”
雨烈,话语声被轻易打散。
趁着祁州还没发脾气,小刘直接把罗卿卿拉走了。
“罗记者,我师哥他不轻易生气。但是这么情况紧急下,最好离他远一点。你要是真想帮我们,这不,雨棚里散落的图钉和螺丝捡一下就行。”
安置好罗卿卿,小刘再次冲进了队伍中。
罗卿卿有些忐忑,蹲下身子打开靛青色的塑胶盒。
户川穿着雨衣,拿着大喇叭指挥协调,有的拉展,有的固定边角。待修复或者正在修复的重要地方缠的紧实,绳子或者钉子紧紧固定,尽可能降低风雨影响。
直到整座殿完全被包裹,众人心中才多了一份安心。修缮工程被迫终止,随着天色将晚,雨珠子也逐渐变得温润起来。
发丝粘腻,贴在额头、脖子。
门刚打开,叶怜立刻关切的迎了过来:“你这孩子,怎么让自己淋成这个样子。”
叶怜眼尖的看着她一身湿漉漉,语气中透出两分责备:“快去洗澡换衣服,我去给你煮可乐姜汁。”
罗卿卿笑着点点头,洗了热水澡后,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看手机。
厨房里,叶怜细心的一刀一刀切着姜片。
平白想起他白日忙碌的身影,窗外又开始雷雨轰鸣。罗卿卿点开了祁州的聊天框,手机震动了一下,这下真的是砸到了鼻梁上。
酸疼出眼泪。
报社主管发来的:古建筑维修现场因雨暂停工作,这几天不用跟进施工进度,下周一正常回报社上班。
“收到。”
罗卿卿从被窝里探出一颗脑袋,翻了一下天气预报,今天周五,天气预报显示会有连续四天的降水。
周六周日正常休,不存在什么假期一说。
他呢,他会在哪?
可乐姜汁的香气从厨房弥漫到整个屋子,十分钟后,叶怜端到了罗卿卿房间,确保温度适中,才交到罗卿卿手里。
罗卿卿端着碗,在嘴边抿了抿。
辛辣味儿顺着舌尖儿不含糊的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罗卿卿呛的咳嗽了一声,狰狞着表情:“妈,怎么这么辣,是不是可乐放少了。”
“快喝吧,喝完暖暖身子,赶紧睡觉。”
一眼洞穿,看着罗卿卿喝的一滴不剩,叶怜心满意足的推门离开。洗完澡后的轻松,罗卿卿躺在床上如释负重。
建筑地不施工的话,他也休息?
故宫修缮团队,他们的办公区是在故宫吧。罗卿卿掀开被子,光脚跑到客厅呼唤叶怜。
“妈妈。”
叶怜正坐沙发的位置看新闻,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苹果。
“怎么不穿鞋,寒气从脚入知不知道。”
罗卿卿扯了扯白绒绒的棉袖子,乖巧的又唤了一声:“妈?”
叶怜回头:“怎么了?”
罗卿卿走到沙发边儿,亲昵的搂着叶怜的脖子,在她脖颈处围搡:“妈,你知不知道故宫古建部?”
叶怜把苹果核用卫生纸垫着,放在桌子上。
“你林伯伯不就是在古建部工作吗。”
罗卿卿听得糊涂:“林伯伯?哪个林伯伯?”
“就你小时候在你奶奶那儿住,每逢过年就给你买烟花的林伯伯,人每年还都给你包红包,你不记得了?”
罗卿卿想了想:“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给我买烟花的时候我还换牙呢,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
罗卿卿打了个哈欠:“不过,古建部就是在故宫博物院的对吧。”
叶怜眼里闪着温柔的光,专注的看新闻:“卿卿,你这个问题问的有点笨。”
罗卿卿没忍住,接连又打了一个哈欠:“我知道啦妈妈,木嘛。”
罗卿卿捧着叶怜的脸颊吧唧了一大口,欢快的跑回卧室,关上门的一秒,几乎是跳到床上的。
调整好心情后,罗卿卿摸出手机,点开祁州的聊天框,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到家了吗?”
抱着礼貌问候的态度,没想过他会回复。
“到了,你呢?”
罗卿卿很快回复:“安全到家。”
他回了个“嗯”,虽说祁州白日的表情的确不太好,罗卿卿感觉得到,他没有凶自己的意思。人在太忙的情况下,这种反馈很正常。
罗卿卿很自然的展开:“我刚才接到通知,跟进暂停了,说是最近这段时间都会有雨。你们呢,应该也下通知了吧。”
祁州:“是的。”
罗卿卿:“所以,你们休息啦?”
祁州:“正常工作。”
罗卿卿对着屏幕傻笑出声:“啊?”
祁州简单的回了句:“数据预处理,建模分析,撰写报告。”
罗卿卿突然想起,自己也得写总结报告。不过眼下还不着急,重视效率的她一如既往喜欢踩点,罗卿卿对自己的执行力很有信心。
犹豫了一下,罗卿卿还是问出了口:“你们工作的地方?”
祁州:“故宫博物院内。”
罗卿卿抿嘴笑笑“哦”了一声:“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在她的记忆里,小时候一到假期,就会和几个好朋友约着出去玩。故宫去的次数很多。渐渐的长大了,近些年很少再踏入那片天地。最近一次,也只是在翻阅历史书籍和观看清装剧的时候。
“你去,或者不去;来,或者不来。”
“紫禁城都会静静的。”
“守候着想靠近它的人。”
……
约过那么多次的门票,从前无邪。
如今这般,多了别样的情愫。
不知不觉间,罗卿卿沉入梦乡。
……
京城的沙尘比着往年来的早些。
坐落在须弥座上的角楼与高悬明月遥遥相望,紫禁城的夜向来清冷寂静。它抬手想要去触碰月亮,双腿却被硬生生的困束在原地。
此去经年,不过是大梦一场空……
圣鸟鸦鸦衔着一片枯叶子停到了承乾宫的红墙头。
忽闪而过的一道墨黑色的影子把正在发呆的玉雨瀛洲吓了一跳。羽蓬柔软,看到是鸦鸦,它才缓和下来,过了一会儿,玉雨瀛洲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飞来飞去的,也不怕吓死个人。”
鸦鸦吐掉嘴里的叶子问:“你呢?怎么还不睡?”
玉雨瀛洲摇了摇头:“不困,睡不着。”
鸦鸦轻哼一声,东看看,西瞧瞧:“骗人,你是在想前些日子的那个女子吧……”
玉雨瀛洲没说话,鸦鸦又问:“你……喜欢她?”
玉雨瀛洲揉了揉眼睛,它没想到鸦鸦就这么直白的戳中了它的心事,此时想掩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
虽然它不知道自己的前身究竟是什么,只是神识意外的落到这棵树里,可是在这皇宫大院呆了百年久,看了那么多离离合合,它也是知晓情为何物的。在那名女子尚未出现之前,它的那颗心,从来未曾有过片刻动辄。
玉雨瀛洲仰望着天上的皎皎明月,试图抚平自己内心的波澜。它呼了口气,随后平静地回答:“我……喜欢。”
“可是她是人……你……你究竟是个啥,你自己也不知道吧……我四海为家这么多年,从小江湖漂泊什么样的人和事儿我没见过,不过我倒是想不透,你这脑子怎么现在开始活络了。”
听了这话,玉雨瀛洲的表情瞬间拉垮了下来。
“拜托,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的……扎心。”
鸦鸦飞到他跟前,一本正经的吊着嗓子:“说假话是怕你有一天美梦破碎,接受不了这个现实,真话它难听啊,你要听假话吗?要听的话我也是可以说给你听的……”
玉雨瀛洲淡淡笑笑,口是心非的说:“得得得……谁说喜欢就非得怎么样?谁这辈子还没个爱慕的人了?你没有?!”
“那你和她也不会在一起……对于她来说,你压根是个不存在的……她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又不是人,这不是扯淡吗。”
鸦鸦独自梳理起自己柔亮的羽毛,玉雨瀛洲堵住耳朵挪开视线,不再理它。
“不是吧,这就生气了?这么小心眼的吗?”
玉雨瀛洲低下头沉默不语,他在回想初见她的那一天。
庭院深深几许。
……
“棠棠…棠棠……”
春三月,无所事事的神鸟鸦鸦停在了文华殿门前的西府海棠肩头。这是此年海棠开的第一树花,粉嫩花影。
棠棠睡眼惺忪,耐着性子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喊我啊。”
神鸟鸦鸦清清嗓子,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叹了口气。
棠棠不解,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问:“你怎么啦……”
鸦鸦挥了一下翅膀,左右瞧了瞧:“你知道不知道呆头梨怎么了。我怎么喊它,它都不理我。”
一阵风拂过海棠的树冠……
“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
海棠给鸦鸦念了《圆觉经》里的一段。
鸦鸦心有预感,自言自语:“一点,执念罢了。”
……
排队检票中……
一层柔和的金纱薄薄蒙上缄默的牌匾。
故宫博物院
清晨的风从百年前吹来。
裘湉裹着厚厚的外套,缩着脖子嘟囔:“罗卿卿,你还说什么于心不忍,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话,大早上让我陪你来,谁都不服就服你。”
罗卿卿压低声音,难掩期待:“哎呦,我知道你还没和周公对完话儿,这次是我欠你的,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裘湉双手插进衣服口袋,咂了一下嘴巴:“你要去找他?”
“没有啊,就是感觉好久没来了。”
裘湉干笑了两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祁州。”
你这不是知道吗,罗卿卿也摇摇头。
广场上的人不是太多。
罗卿卿挽着裘湉的胳膊,踩着地砖走上太和殿。
“如鸟斯革,如翚斯飞,盖其堂之美如此。”
罗卿卿喃喃了句,裘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从兜里掏出手机,嘴巴对着收音处,脸上是按耐不住的笑:“欸,祁州老师,今天有空吗?上着班呢没?没有的话去来今雨轩喝杯茶?上午十点,不见不散。等你哦!”
罗卿卿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里的波澜。
裘湉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人万一是工作日,咱们就在这儿逛逛,东华门瞧见了吗,万一还能偶遇祁州老师呢。如果是休息日,咱们在这儿转悠也是没意义。”
罗卿卿看着殿顶的鸱吻,说了声“有道理。”
又接了句:“那咱们走吧。”
下了台阶,于人声鼎沸中,罗卿卿突然停下了脚步。
裘湉回望:“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罗卿卿:“票也买了,物有所值,转一圈吧。”
裘湉目光理解:“兜一圈是不可能了,顶多四分之一。”
两人说笑着往西六宫的方向去。
紫禁城很大,八次九次,走马观花。从小到大,这条路走的太熟悉了,寂静之时总能洞悉本性,头顶是四四方方的白。
朱色红墙,
还有,飘摇了六百年的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