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沧海茫茫何处家
“吾家这本养生法门，说到底也不过是些教人清净无为、呼吸行坐的道家典籍。那狗官若是上门来讨要，自便给了他。但若是借势强索勒逼，老夫岂能屈从！”
秦丰瑜虽然性格散淡，但骨子里却有一股刚强执拗之劲。
陆鹏亦跟他说起这些年所见官场贪酷、百姓疾苦，两人感叹不已，漫谈彻夜方歇。
次日陆鹏又替焦老夫人施针，反复数次后，其状况越发好转，焦荣喜不自胜，对陆鹏无比的感激敬重，设宴款待，称谢不已。
过了七八日，焦老夫人病情尽去，已能让人扶着下床行走。
这日陆鹏便向焦荣告辞，后者苦苦挽留不住，只好令人端出一盘银钱相谢。
陆鹏也正好盘缠将尽，便取了两锭银子收入囊中，其余退回，拱手告辞。
焦荣又向秦丰瑜连连道歉，他当初因母亲之病心急如焚，故不分青红皂白绑了许多医师到寨，如今自是俱都重谢送回。
秦丰瑜性情洒脱，毫不在意，反笑道：“老夫看焦寨主英雄气概非凡，将来自是有一番大成就，此番叨扰倒是沾染贵气了。”
焦荣汗颜道：“某不过是洪泽湖边一寻常渔户，被官府压榨过度，不得已聚了一帮兄弟啸聚，讨些营生罢了。岂当得起老先生这般抬举？”
依旧是那周海将陆鹏几人送出寨来，眼看到了岸边，周海眼珠滴溜溜直转，心想这逍遥神龙如此了得，连大哥都敬佩不已，要不要磕头拜师学学那飞来飞去的法门呢？
但又觉拉不下脸，正犯愁时，只听陆鹏向他道：“周大哥，我这里有一张字条，劳烦你回去后呈与贵寨主。”
周海接过纸张，瞄了一眼，笑道：“我能打开瞧瞧么？”
陆鹏摇头道：“不可。”
周海挠了挠头，终究也没好意思提拜师之事，待陆鹏一行上了岸，他拱了拱手便划着船回寨去了。
陆鹏在寨中时一眼识出这洪泽寨里，竟然有好几名官府放置的细作，其中一个还做了头目。他对官府殊无好感，倒是对焦荣了解越多，越觉得其人颇有英雄气，对百姓的好处远胜过官府，所以特地留信提醒。
秦丰瑜要北上往青州访友，一行人便在洪泽湖边告辞分别。
陆鹏颇感不舍，拿着一本小册子呈上：“秦先生，此是学生周游这些年，所得的一些小心得，虽是粗浅之见，亦或有些许裨益之处，请先生收下闲时指点斧正一二。”
秦丰瑜接过翻开看了看，不由动容，叹道：“乘风，这太贵重了，如何受得？”
他是经年名医，只略略一看，便知这本小册子中字字珠玑，对医者来说着实是珍贵无比，其中还附有改良过后的截脉术。
陆鹏笑道：“我与先生亦师亦友，多蒙教诲，些许心得，何足挂齿。”
秦丰瑜只得收了，对他这级别的医师来说，此物也实在有着绝大的诱惑力。
他沉吟了一下，拉着陆鹏走到一边，从怀中珍而重之地掏出一本颇为古旧的书册，郑重道：“乘风是老夫生平仅见的英才，这本《洞元清虚法》我家世代修炼，不见其效，反引来官贼觊觎。老夫想来，不如赠与你，切莫推辞。”
陆鹏一怔，连忙摇头道：“这是先生家传宝物，如何使得？”
秦丰瑜脸一沉：“此物对我何用？反引来祸端，其终究不过是些道家闲法而已，又值得什么？莫要啰嗦！”
陆鹏推辞不过，他是个最重情义的性格，凡承受了别人的好意，便必要加倍酬还，心里不由暗叹。
于是将那书册接过来，仔细一看时，上面写道是：玉房秘诀。
他不由一怔，秦丰瑜连忙夹手夺过，淡淡道：“拿错了。”
又取出另一本书册来，方是那本《洞元清虚无上妙谛法》。
秦丰瑜招手引了杜若，牵了一头被灰骡欺负得可怜兮兮的青骡，向北方扬长而去。
陆鹏眺望其背影，元春走到身边，笑道：“大哥，这位老先生好生有趣。”
陆鹏点头道：“是啊，秦师正是我辈典范。”
他翻开那本《洞元清虚法》看了看，只见内容都是些道家东西，也没在意，将其收了起来。
他这些年自己也找了许多道家所谓的修炼典籍，希望能从中习得修道技能，但从来没有过什么收获，全都是些荒诞无稽之物。
两人离了洪泽湖，继续赶路南行。乘舟循运河入长江，数日后便抵达姑苏地界。
林家在姑苏颇有名望，没费多少功夫便寻到其祖宅，不过叩门打听之后，才知林海一家已启程赴京，只有些不相干的族人替其看守宅院。
至于原书中的甄士隐一家，也早已因葫芦庙走火，烧得一干二净，不知去向了。
元春见一无所得，生怕陆鹏灰心，忙劝慰道：“大哥，听说这姑苏风景最美，咱们四处游玩一番如何？”
陆鹏笑道：“不错。”
他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本就是随意而来，逍遥自在，哪里会有失落呢？
两人在姑苏游遍各处园林楼阁、名胜古迹、山川寺院，十余天后又动身向东。元春早听陆鹏说起过大海景色，此次去海边瞧瞧也是早约定过之事。
周承前朝禁海之策，沿海数十里悉数内迁，并设置了海防卫所看守。但又如何拦得住陆鹏？轻轻松松便通过防禁，同元春到了海边。
两人带着灰骡，东临沧海，只见海潮澎湃，洪波浩荡，无边无际。
两人漫步海边，迎着清新的海风，感受着自然的美丽和伟力，执手相握，虽不言不语，而喜乐在心。
陆鹏怅望海天，心里忽然想起一首许久许久以前听过的老歌，不自禁轻声哼了出来：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他这一瞬间，无比感慨，无比怀念，前世的亲人、同学、朋友，一张张鲜活的面容在眼前一一浮现，又被海浪逐次卷走。
元春听着这奇妙的曲调，眨着眼睛满心好奇。虽然听不明白，但也感觉得到陆鹏内心忽然涌起的愁情思绪，于是默默地、温柔地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走到黄昏日落，夜色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