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4章 潜踪迹将扰清净地,遍千古谁得自在身。
待夔暮找到弟弟“夔兴海”时,她本已做足了心理准备,需要花费很多口舌,用上几日时间,方才能劝得“夔兴海”理解自己,让姐弟二人重归于好。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夔兴海”虽然也质问了夔暮几句为何背叛族群,为何抛弃自己,但待他发泄完心中情绪,竟很快不再纠结这些,反而主动关心起了夔暮这些年在人族宗门内过得如何。
夔暮听着弟弟满含关切地问自己可曾受过委屈,可曾被人族修士欺辱过,心中自是感动,但同时却也心酸莫名——弟弟明显已经成熟了不少,再不是当年那个刚破壳的小家伙了,想必自自己离开族群之后,他在族中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吧。
夔暮眼里噙着泪水,摇头答道:“没事的,姐姐这些年过得很好,就是这些年苦了你了。”
“夔兴海”闻言笑道:“我在族中也一切都好,姐姐,我最近又重新成了头龙。”
夔暮闻言不禁面色凝重了起来,她问道:“何故要重新评选头龙,历来都是不曾有过这种事的,小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般话头自然是魏金丹让“夔兴海”挑起的,当下的魏金丹,生怕这夔兴海得不到夔暮足够的关照,从而失去了从夔暮身上得到人族修行资源的机会。
而夔兴海这一路上受尽奚落和白眼的艰辛历程,便是彻底打动夔暮的最佳筹码。这些往事自然是夔兴海不愿和世上唯一亲人倾诉的隐秘伤痕,但魏金丹却怎会就此放过?
只见“夔兴海”一边做出自悔失言的情态,一边又在口中提起一些修行事,企图岔开话题。
夔暮见此,心中则是更为伤感了。她其实更愿意弟弟今天同她大发脾气,甚至转身就跑,却百般不愿见到这么一个过于懂事的夔兴海。
因为无论人还是妖,有灵众生往往只有吃过了苦头、受过了磨难,方才会长大。
其实哪怕夔兴海不说,夔暮也能想到弟弟失去了亲友和师长以后,为了重新夺得头龙之位是何其不易,但她还是开口道:“小海,我在问你话。你若是不肯告诉我,我便要回族中去问个明白!”
最终,“夔兴海”受不得姐姐的软硬兼施,还是将他自被大战波及后,灵根尽毁、道基不存,受尽族人冷落的境遇,以及他是如何一路走到今日的此间种种不易,都按照魏金丹编造好的故事,一一讲给了姐姐夔暮听。
“夔兴海”说道:“姐姐,其实兴海已经不是原本的那头良善之龙了。”
“姐姐,你知道吗,在当初我受到族人冷落之时,我心中其实恨透了他们。师父他老人家以及族中那么多前辈尚且尸骨未寒,而剩下的族人非但不想着如何重振族威,反而一门心思去争权夺利,使得整个洞天内都乌烟瘴气的。
“当初在外出历练时,我也曾遇到了一位重伤垂死的族人。姐姐,可是我,可是我没有去救他。我只是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他彻底死去。而后我用了禁术,将他的残余元气收为己用,又将他身上一切宝物尽皆带走。”
“姐姐,在那一刻,我明明已经感受到,自己好像已经不属于这个族群了。可是自那以后,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那个族人,对方掐着我的脖子质问我,为什么不救他……”
待听到此处,夔暮早已是泣不成声。她便是再如何有所设想,却又如何比听到夔兴海亲口叙说这般不堪往事,更为振荡心神。
夔暮一把将夔兴海搂入怀中,口中喃喃道:“姐姐知道了,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这些族人有如今下场,都是他们自找的。小海,以后跟姐姐一起离开龙宫洞天吧,齐仙子已经答应我了,今后人族宗门会有你的位置的……”
直到此时,寄居于夔兴海身上的魏金丹,方才长舒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事实上,夔兴海曾经为了缝补自身道基,犯下何等弥天大罪,虽有魏金丹这个邪修从旁帮助,但哪一个族人之死,与他夔兴海就脱了干系了?
魏金丹之所以编造了这么一段见死不救的故事,既是在为夔兴海的重新崛起找合适的理由,也同样是在向夔暮展示更多的“夔兴海”,使得对方心目中,这个多年未见的弟弟之形象更加生动真实,也更能激起其同情心和保护欲。
当下见了夔暮这般表现,魏金丹心知是自己赌赢了,往后总算是有希望混入人族正道当中了。
当下的神兽一族虽然对夔兴海足够重视,但其族中实在过于腐朽,本就稀少的资源被各方势力牢牢把控,只会供应给自家后辈,夔兴海即便是头龙,也不过名头大于实质罢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此间人才凋敝,真正拿得出手的厉害角色可谓是一个都无,实在无法再给魏金丹更多助益了。
魏金丹和夔兴海都已经借助龙宫秘境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当下也唯有人族势力,方才能支撑他们继续成长下去。
然那丹灵却是冷笑一声,道:“可不要高兴的太早。一旦去了人族宗门,你我暴露的风险就更大了。真以为那些人族大能都跟这些妖族一样好糊弄?
魏金丹,与你说句不好听的,一旦我们要去的是那个逍遥宗,那老夫便不得不立刻自行封印,你与夔兴海就自求多福去吧。”
魏金丹心中巨震,他连忙问道:“前辈,连你也没有把握瞒过那吴……”
他话音未落,那丹灵便厉声喝道:“蠢货。那般大能的真名,也是你可以随意说出口的?当真不怕对方心生感应,随手就把你我捏死?
魏金丹,老夫有着一段源自上古的记忆,远比你清楚这般人物是何其恐怖。更何况,逍遥宗那位便是在大能之中,也是最拔尖的。
对方或许不跟你这么个小小元婴计较什么,但一旦发现了我的根脚,且你又未曾将我完全炼化,那么你我是什么下场,你不妨大胆想想。”
魏金丹便又同这丹灵问道:“晚辈斗胆请前辈赐教,那我今后到底该如何行事?”
丹灵答道:“若是去了寻常宗门,便也同先前一样,没什么好顾虑的。但若是去了有大能坐镇的宗门内,我便需自行封印。待你自行修炼成仙以后,再寻个机会将我唤醒,我自有法子助你求得大道长生。但至于你最终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就得看命了。”
齐萱最终带着夔暮和“夔兴海”,到了清净山天相峰上。
原因自然是日后李诀回到九泽洲,肯定是要先回家的,故而她自然是要去天相峰上等着的。
只是可怜尚且远在中洲的李诀尚不知晓,将来整座天下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某个魔头,当下已经到了自家天相峰上了。
赵霁对于“夔兴海”进入清净山并无异议,清净山上下对此更是毫无异议。
然而远在天边的逍遥宗则是对此意见颇大,甚至好几位逍遥宗长老,都跟吴渔翻了脸。
毕竟当日参与天道册封的这几人,当下满身都是功德和气运,随便到某家山门走几步,那都得算是一场绝佳的机缘。
逍遥宗为了这场神兽册封,不可谓是出力不多,甚至在山上还树起了不少仇家。然而齐萱这么个逍遥宗弟子,非但自己不曾回到宗门之内,反而还带了另外一位参与册封的神兽族人,一同去了那清净山。
这让逍遥宗一众门人如何能接受?
这些长老倒是不怎么挑齐萱的问题,专门指着吴渔的鼻子大骂送财童子,半点不为宗内门人着想。
吴渔哪里不知齐萱身上所背负之功德和气运之可贵和难得?
但这般天道降下之物,同样也最是该讲究顺其自然。
何为自然?
齐萱经此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天相峰上等李诀,这便是自然啊。
自己即便提点齐萱先回宗门一趟,就果真能留得住什么吗?吴渔倒是觉得未必如此。
逍遥宗底蕴深厚,大长生境当真不少,好几位在宗门内独开一峰的长老,甚至于合道都只差临门一脚,但偏偏苦求多年而不得。故而他们对于功德、气运这些虚无缥缈之物,看得相当重要。
这些功德和气运即便对他们这些道境太高的是杯水车薪,但好歹能求个心中宽慰,同时也对宗内小辈有着不小的裨益。
吴渔对此也颇为无奈,他与道侣本就是宗门内人尽皆知的“闲人”,他即便挂着宗主兼开山祖师的名头,却对宗内事务插手极少,一切大小事务都是这些长老在操持着。
故而即便对方当众跟自己翻脸,吴渔却只能乖乖受着。他总不能仗着自己道法高,辈分高,就把这些长老们通通抓起来狠揍一顿吧?
更何况,他吴渔与道侣二人当下还有着一个,更为迫在眉睫的大麻烦——齐瑛。
齐瑛那日被强行封入两仪世界之后,自然免不了一通乱砍。
待她发现自己若不拼着大道折损全力出剑,是破不开这方世界后,方才消停下来。
倒也不是真的就开始屏气凝神、静心打坐了。
只见齐瑛此时怀抱一把长剑,满头银丝披散开来,时而痴痴笑笑,好似真的疯癫了一般。
她见吴渔二人终于现身,却也不去搭理,只是在口中念叨着:“当初老祖在世的时候,谁敢当面说我们齐氏剑修半句不是。当初那个九个脑袋的家伙,好像叫什么相柳是吧?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妖圣,可比现在这些神不神、妖不妖的神兽威风多了,还不就是因为嘴巴多了些,就被老祖斩得只剩一个脑袋了。”
说至此处,齐瑛一边轻轻抚摸怀中长剑,一边斜眼看向吴渔二人,继续道:“也就是现在老祖走了,齐钊又是个胆小怕事的废物,竟然连那种连合个道都费劲的东西都敢来叫嚷几声……倒是也不能怪人家,明明应当怪我连还嘴的本事都没有。”
吴渔对此置若罔闻,他见过太多齐氏剑修了,里面又有哪个就不是这般奇葩了?
故而吴渔只是平静地开口道:“我这偌大的逍遥宗,在九泽洲存续了上万年了,往后都随时可能有倾覆之危,更何况你这么个别洲修士了。当下五洲风云莫测,你若是真心为齐氏、为李诀和齐萱两个后辈着想,今后就乖乖回中洲待着,莫要再生是非。”
齐瑛闻言,收了先前痴傻作态,虽然依旧抱剑在怀,却是面露思索了起来。
良久之后,她方才再次开口道:“我先前感应到虬须剑内有一缕老祖之道韵,可能是老祖留在圣殿的传承奔着齐萱而来了,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可以让她碰剑。”
吴渔点头答应。
齐祖的剑道传承,他此前并未发觉;但让齐萱不去握剑一事,吴渔倒是对齐萱叮嘱了无数次。
毕竟是齐祖在九泽洲最后的直系血脉了,齐萱与剑若是没什么牵系,那才是怪事一桩。故而让齐萱永久远离剑道,让李诀代为承担因果,方才是最为稳妥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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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族圣殿在中洲上空只是显形了片刻,便又消失于虚无之中。
但一洲大地之上,无数来自于五洲九天各处的人族青年才俊,则全都在心底受到了一份召唤,牵引着他们腾空而起,向着中洲最核心之地聚拢而来。
李诀和王时行这两个有资格参与圣殿传承的天才修士,却并未收到这份召唤。
毕竟,圣人苏翰已经亲自出手将他二人,连同李诀的女儿李扶疏在内,一道挪移到自己身前了。
这是李诀首次见到这位不怎么讲理的“岳丈”大人。虽见对方举止儒雅,性格随和,但李诀心中念头自然是不受自己约束的,很快就给这位圣人贴满了“道貌岸然”“伪君子”“口蜜腹剑”等标签。
王时行也不是什么没眼力的莽撞之辈,他自知今日能有幸见到这位圣人,已经是沾了李诀的光了。
他便只是恭敬与苏翰问候几句,又问了几句不问白不问的修行困惑,就立刻匆匆告辞离去,留下李诀和苏翰这么“一家人”于此地独处。
苏翰自然对李扶疏疼爱得无以复加,王时行还没走时,他就已经满心满眼都在关注着这么个聪明水灵的小外孙女了。
然而待到王时行告辞离去之后,苏翰方才长叹一声,对着李诀开口道:“小友啊,是我对不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