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磨砖作镜壁
周游白天的行为，落在碧霞祠众人眼中，无疑是极其反常的。
有弟子去请示了知客和号房，给他留了一间挂单的客房。
天色晚，斋堂也关门了，殿后走出一位老道人，拎了一袋子苹果香蕉和钙奶饼干，慢慢走到周游身边。
“小道友，先吃点东西吧。”
周游道谢，抬眼一䁖，就见这位老道兄须发灰银，瘦骨鹤姿。
可眼观他的脸庞容色，即使在夜里，也透出了满面红光。
老道长自顾自剥起一根香蕉吃，借着灯光，周游注意到他的牙都脱落掉光了。
道教有不言寿的规矩，年长的道士一般不会轻易谈论年庚岁数，周游只觉得他看上去至少八十岁往上，又不能问出口，便先接过老师兄递来的吃食。
“小道友，听说你是来找人的？”
“老仙长。”
周游抱拳行礼：“后学是来打听一件事的，并未戏谑作伪，只是家里的……高真，实然是交待了说，让我来找碧霞剑仙派的人。”
老道人微摇头：“碧霞剑仙派，没听过。我没听过的话，其他人也不会听过了。”
周游心中略感失望，这位道长估计是碧霞祠内年事最高的道爷了，以他的年岁见闻，都没听过的话，那其他年轻一辈更没指望了。
“不过……”周游心里暗想，“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毕竟连道观里的翡翠宝玉，都能被人抢走。碧霞剑仙派守望的秘密，可是干系到整个现代世界的最大珍藏，他们谨慎一点，也无可厚非。”
会不会是，言不轻传，法不外露？
“喵~”
刚刚与周游瞪眼的小黑猫，通体玄黑，仿佛与暮色融为一体。
此刻它瞪着圆眸，看到周游身边有了吃的，更目不转睛地盯住他。
“山上的小猫好像还挺多。”
周游笑笑，随口聊道：“个个喂得油光水滑的。”
老道人笑捋山羊胡须：“泰山古代多虎。猫虎同源，又名虎舅，猫多一点，也是常事。”
周游点头附声：“苛政猛于虎的故事，就是孔子路过泰山脚下发生的吧。”
“喵！”
猫咪从栏杆上的小石狮头顶，一跃而下，抻步到了周游脚边。
它首先蹭蹭他的道袍下摆，又拿爪子碰碰他旁边的塑料袋子。
周游在自家道观里，也没少和猫打交道，观察一阵，他能瞧出这只黑猫性子不野：“你也要吃么？吃什么，钙奶饼干？”
他撕开包装，掰了小块的饼干，蘸水泡软，放手心里。
小猫低低头，嚼起周游给的饼干块。
等它吃完，周游用另一只手顺带撸了撸猫咪脑袋。
“猫虎同源……”
他若有所思。
入山伏虎的符箓，不知道对猫有没有作用？
可眼下，也没有其他直观起效的办法了。
周游往袖口里的内缝口袋一阵摸索，掏出一张揉得不成样子的八威五胜符。
展开皱巴巴的符纸，他又拿出一方小木盒，推开盒盖，里面盛装着没用完的丹符八琼。
身旁的老道人，鼻头忽然动了动，嗅到了弥漫的金石味道，似乎是辨别出了其中的用料种类。
他正捋胡子的手，忽而一停滞。
周游用食指指尖，沾了点八琼石粉，重新将八威五胜符大致地描了一遍。
抖了抖符纸，回忆赵灵筝留在《云笈七签》中的文字，默运诀要。
“心神充化。”
趴在周游脚边的小黑猫，霎时间弓背，如弹簧一般跳到半米开外的须弥座上。
刚刚还温驯撒娇的猫咪，此刻浑身炸毛，咧嘴哈气，前爪匍匐而后臀高翘，全然一副作势欲扑的警戒姿态。
而与此同时。
周游手中皱巴巴的符箓，由所书符胆的字迹开始，橙黄色光芒一闪，整张纸在他手中化作点点光屑。
“喵嗷！！！”
小猫反应更为剧烈，整个躯体如同冻僵一般。
黑暗中，猫咪的圆瞳，愣愣地失去光泽。没过两秒，它竟笔直地从须弥座上摔下来。
“要糟！”
周游忙站起来，跑向猫坠下的地方。
而身旁的老道人，也忽地起身，隐隐带起一股风。
明明比周游慢了一拍才站起来，老道人却动而捷速，跨迈矫健，竟然比他抢先一个身位，抱起了黑猫。
周游跑到近前，不禁睨了一眼这位老道人。
学道养生，能延年益寿，让身子骨多些硬朗。
可他都是齿摇发苍的老人家了，论起脚步发劲，却比正值壮年的自己，还要刚猛异常。
“老仙长？”
老道不作言语，在黑猫的后颈皮和脊背上各自抓了几手，见小家伙并无大碍，便放开了它。
“辟虎的符？”
“嗯，八威五胜符。”周游看着老道人，说道，“没想到会对普通的猫也有效。”
老道人重重一叹气：“唉，往年，也有不少三教九流的人，来过碧霞祠，冒充高隐大德。实则是变耍戏法，藏点磷粉，点燃符纸，这种雕虫小技。”
周游闻言正色，听他的话间语意，似乎有戏。
对于符箓，周游不说话，没再多解释什么。
刚刚他以诀要催动符箓，符纸的解离消散，远远不是磷火点燃的特效技俩可以碰瓷的。
这时，老道人冲他丢来一句：“跟上吧，小道友。”
还没等周游敛神答话，他便快步走出山门。
周游当即跟上，眼见这位老道人径直往南侧的后山去。
前有陡坡峭石，他撑手翻身，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不是亲眼所见，他不敢想象，一介瘦弱老者，居然穿梭林石之间毫不费力。
“是碧霞剑仙派的考验么？”周游咬咬牙，随着老道人，尽力不让他的身影出了自己的视线。
老道人的身形兔起鹘落，仿若山中行魅的山魈，又如攀援利落的狨猴。
周游奋力追赶，却仍旧难以望其项背。
跟紧，不能丢了。
体力消耗的速度惊人，周游这两天又没有休息睡眠，很快就感觉无比吃力。
但脑子里就剩这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跟紧。
找到道种志异，这可能是近在咫尺的机会了。
前方的身影一闪一挪，仿佛存了一种节奏韵律在其中。
周游累得气喘，剧烈跑动之下，心跳砰砰狂跳，有如在里间冲撞得胸口直疼。
本能地想缓解体力上的痛苦，以及对道种志异的执着与渴望，令周游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盯紧前面的老道人。
老道人一脚踩石，周游便跟着踩同一块石头。
他左突右晃，交叉变换脚下卸力，周游便学着照做。
他熟悉地形，踏树蹬劲，周游也跟着一脚蹬住树干，借些反推力更快窜出去。
而渐渐地，在这种一息不停的奔动中，周游感觉好像找到了他的步法节奏。
脚底好像逐渐生风。
适应了这种节奏调性，周游豁然轻身，似乎还有种跑在平滑斜坡上的错觉。
周围的嶙嶙尖石、蓁蓁丛草，不小心便会绊倒摔伤他。此时也好像变得无足紧要，无视掉了这些危险。
甚至，周游觉得自己失足滚下山崖的最快速度，也就不过于此了……
……
泰山后山，杳无人迹。
山前人声鼎沸、日夜不绝，后山荒无人烟、空寂幽幽。
俨然云泥之差的两个世界。
前方，临靠山崖处，老道终于停下。
而在一片岩壁之前，赫然又有一位中年道士，正闭目存思打坐中。
周游一停下来，只感觉胸腔内肺泡炸开，喉头含着一股腥甜。
腿脚也后知后觉地发软，快要站不住。
而他视线发黑、目眩晕转，不断气喘调息之际。
周游抬头，一眼看到此处出现的中年道士，以及他身后的镜面岩壁。
“这是——”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只见镜壁之上，影影绰绰。
七八道丝绸窄裁飘带般的细影，如水流淌般，汇入中年道士身后的影子之中。
这些绸带般的细细半透虚影……带给周游的感觉……
和他使用聻符之后，感知到的仙炁丝线，同模同样，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