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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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十五:死去的罗德岛

我来到“罗德岛”已经一个星期了。

我不能回家,完全是因为这个叫博士的男人干的好事。他自称博士,却不是那个罗德岛的博士,只是“刚好”住在这里而已。这些巧合都使我心生困惑。

他的行为举止无比休闲,简直可以称得上养老。这巨物宛如他的种植园,与外面的藤蔓缠绕不同,那些植物摆放整齐,一看就经过仔细修剪。每当初日升起,阳光便会透过天花板破开的大洞,那道光束中夹杂着时间的流逝,岁月的沉默,这些通通被那些乖巧的植物吸收,以至于这栽培者都变得同那些植物一样,冷静,不善言辞。

我在这巨物中还能干什么?不过是每天看看奇怪的书,陪他种种花草。博士有时心情好了,会跟我讲解一下古怪的知识,如矿石病的治疗,植物的栽培,虽然我听的总是一知半解。明明声音听起来还算年轻,却老是故作成熟的压低嗓音,如坏了的留声机。博士平时从不轻易开口,但似乎是太久没有人陪他说话了,只要一开口便是长篇大论,什么死与生啊,谎言与真相啊,而后又觉失言,忙闭上嘴不作声。

我第一次在这里仔细了解到了矿石病。以往,我们村中也有些因矿石病而死的人,而现在在这里,我认识到了矿石病的构成。虽然博士说的那些长篇大论我不怎么明白,但一连听了七天,外加几本奇怪的书,我总归算知道了些。

“这里就是罗德岛吧……”我喋喋不休的发问引得他异常烦躁,不满的放下书,自言自语道:

“你觉得这里是哪里就是哪里。”

“那这里也没什么秘密,为什么不能放我回去呢?”

“我不想让你走,就像我自己不想走一样。”他又拿起书看了起来,在枯燥的翻页声中,他的声音再次出现“你就这么在意罗德岛吗?它早就死了。”

“罗德岛一直都是我想去的地方……”

我向他保证过无数次,乞求他可以放我出去,但得到的结果却总是为失败。我倒不是厌恶这里,相反,这里的一切都让我闻到了自由的气息。我只是单纯的担心父母而已,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眼看马上就要第二个星期了,我总不能在这待一辈子吧?

就这样,在深夜,我再次主动向博士请求能否放我出去。

“放我回家吧,我保证我不会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你们的话我不能信。”博士缓缓说道,仍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细细栽培着花草“我给你吃给你喝,还想怎么样?”

“可是…”

“好了好了,闭上你的嘴巴。”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他认真的护理着植物,仿佛之前的话他都没有听进去。沉默了许久,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唯有他均匀的呼吸声在环绕,分不清是脚底下巨物的呻吟还是他自己活着的证明。

越是沉默,越是寂静,似乎他也无法忍受这寂静,开口道:

“小鬼,这么想离开这里,那之前为什么要乱跑进来……”见我不吭声,他又沉默了会儿,开口道:

“想不想听故事?关于罗德岛死亡的故事?”

他突兀的一句话把我问住了,明明先前还在因为离开这里的事言辞激烈,现在却突然柔和起来。话语中的口吻既像是命令,又像是恳求,仿佛那故事我非听不可。

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听。”他这样乞求的语气激起了我的好奇。

“想听,想听就好。”

他继续摆弄着植物,只是动作缓慢了些,似乎他已随着自己的思绪飘向远方了。透过面具,他那股低迷的情绪蔓延在房间中,透过我的心。

“你不是听过罗德岛的故事吗?想不想听更详细的,关于罗德岛为何死去的故事?”

他不再理会我的答复,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博士手中的玻璃管中握着矿石病的解药,那不只是矿石病的解药,更是决定罗德岛生死的按钮。他记得信念的方向,也记得为此付出的牺牲,唯独忘记了这个信念本身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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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有多少了?”他转头问道身旁的凯尔希,声音带着些颤抖,缠绕着每个字符发出,而后者则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大部分都是明面支持,可背地里随时都准备制裁了。目前有些势力估计已经采取行动阻止了。罗德岛在这里接受补给,也只是政府的缓兵之计。”

“有多少?”

“很多……”凯尔希不想说出那个数字,每每望向那串数字,就会将这片大陆的愚昧与封建展露的一览无余。谁知道这些人心的构成是什么呢?利益还是贪婪?想必是两者的杂糅。

“那…干员都走了吗?”

“有些不愿意离开,但还是都被我赶走了,现在罗德岛上除了我们两个之外没有别人。”

“那就好。”

两人又沉默起来,唯有罗德岛的灯光在时不时的闪烁,仿佛是那大地的灯塔,又像是两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微弱的灯光在黑暗显得那么无力,好像随时都会被那黑暗吞噬。

“这样的结果你预料到了吗?还是你早就知道。”

“我猜到了,但仅仅只是猜测。谁知道他们会做的这么绝对呢?”

博士随手将那瓶解药扔到一旁,道“我可以理解,但绝对不能接受,他们的贪婪远超我预料。感染者不可能消失……这是一个过程,需要社会慢慢接受,是我草率了。”

凯尔希坐到椅子上,看着窗外如墨般的黑,道“这恰好说明了他们的逆鳞是什么,看来他们是真的不希望感染者消失。”

“真是讽刺,一边压迫感染者,一边需要感染者。”看着博士说完这话,凯尔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今晚,罗德岛会死去。如果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是不可能走的。”

“那就不止罗德岛会死去了。”

“如果我也走了,罗德岛中的资料该怎么办?”

“我相信人的可能性,而不是死去的资料,只要你活着就可以做到许多事,这远比罗德岛存在重要。”

“可是罗德岛承载的不只是资料,更是信念,是方舟。”

一番话下来引得凯尔希愈发烦躁,她早就想到过这种结果:矿石病解药的研发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反而会使得罗德岛灭亡,因为感染者不可能消失,只要各国需要矿石病,利益需要感染者。

“今晚十二点,我会带着罗德岛冲出去。如果能活下来就一切安好,如果活不下来也没事,所有资料我都会备份给你。”他将玻璃瓶拾起,递给凯尔希。

“我说过了,你活着比一切都重要。如果今天罗德岛一定会死去,那必须是在你离开后。”

“凯尔希,这是我的请求,请求你离开罗德岛,让我待在这里就好。”博士低下头,淡淡的道“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失望。要么沉溺于权利的漩涡,要么游走在利益的欢乐,这就是他们,这就是泰拉的劣根性。在泰拉,解药这种东西不能出现,又或者说,能根治泰拉的解药从来不说矿石病的解药,因为泰拉生的病从来都不是矿石病,”博士明白了,比天灾更恐怖的,是人心。

“走吧,博士。”

只是短短的四个字,博士却听出了凯尔希情感上的起伏,这种情绪逼迫着他做出决定,将博士推到了一个两难的深渊,现在的他必须在两种选择中做出决定。今晚是死,还是生。未来是生,还是死。

“我是不会走的……保重。”见博士如此执着,凯尔希默默低下了头。

二人都清楚,这是最后一次的道别。上次道别已经是太久之前了,以至于大脑遗忘了这种滋味。谁都不知道这是否是自己最后听到的最后一声保重,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再次相见……

“博士,保重。”最后一次的保重,博士看着凯尔希的身影消失自动门后,就像是自己心中的一部分消失了一样。房间中只剩下博士的呼吸声在环绕,像是临终前的痛苦呻吟。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过往的记忆,石棺,巴别塔,复活,罗德岛……这些碎片在脑海中闪烁着,想要重组却没有复合的可能,不停的变化着。窗外传来了些许声响,那似乎是这片大地的呻吟,又像是人心的动荡。

感染者们只会继续被压迫,就如一直以来的他们一样。那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呢?博士不解的走到窗前,看着远处无数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他知道,自己的末路即将到来,罗德岛即将陨灭在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上了。

那火光倒映在博士眼中,为漆黑染上了一抹橙黄,这颜色可以是任何东西,像是初晨的日光,病房的灯泡,人心的愚昧。他从火光中看到了,看到了罗德岛死去的未来……

“再然后,他活了下来,心却与罗德岛一起陨灭了。而他对自己产生了疑问,最后躲到了一个没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没有人可以找到……”

直到故事讲完,我还没有缓过神。这故事与我听到的每一个版本都不同,我无法想象罗德岛居然是死于利益与权利的纠纷,而不是一人的背叛。面对博士的询问,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不知道罗德岛是这样毁灭的。为什么要这样?让罗德岛造出解药不好吗?”

“看你应该也有十五六岁吧?知不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利益至上。只要为了利益,什么事干不出来呢?凡是陷在利益漩涡的事物终将被利益毁灭。他们需要感染者,却看不起感染者。他们需要解药,却不需要解药公之于众。”

此时我终于可以理解他说的话了,只是一股难以言表的失望充斥了我的内心“罗德岛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落幕……它不应该就这样死去,却死于人的贪婪。”

博士没有说话,雕塑般阴影恰到好处的身体坐直,静静地看着我。

“罗德岛不应该这样死去!他本可以救更多像我叔叔一样的感染者,现在却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越是回想,我越是生气,怒火在我心头燃烧,幻化为实体倾泻而出“为什么要这样?罗德岛付出的太多了,我一直都向往罗德岛,现在却告诉我它死于阴谋,我根本就接受不了……”

“罗德岛从来不是一个东西,而是一种信念,只要信念还在,罗德岛就没有死去。”

“那博士呢?”

“他死了。”

“要是我可以加入罗德岛就好了,要是我能早出生十年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加入罗德岛与他们一起拯救感染者,回报那些为此牺牲的人,而不是让罗德岛默默死于黑暗中。”

“你……很向往罗德岛?”我感觉他的声音中带着些颤抖,尽管隔着面具,但我仍然觉得他在注视着我。

“我想离开村子,去外面的世界。”

他漆黑的面具掩盖了一切神情,若能摘下面具,我是否能读懂他眼中的抱负?是否能理解罗德岛的苦难?是否能拥有我向往的罗德岛的信念?想到这里,面前男人的身份逐渐明了了……

“你……想不想回家?”博士缓缓问道,这与之前那个不耐烦的他截然不同。

“我想回家,可是……”

“走吧。”

他指了指门口,示意我回去。但此时我却开始有些舍不得那绿的植物与黑的甲板了。更大的疑问在我心头浮起。

“那之前……”

“你让我想起了一些我遗忘很久的东西…”他缓缓开口道“这就是我放你离开的理由。”

“就这样?”

“就这样。”

直到我双脚再次感受到海水的清凉,我才意识到我被放走了。感受到的不是重获自由的喜悦,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惆怅,我离开了那地方就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伴随着水花飞溅,我对着月色下的“罗德岛”喊道:

“你肯定是罗德岛的博士!”

可回应我的只有波澜的海水,纯白的银月,微风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