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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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大阪居民想必无须路线图也对此了然于心,但其他城市的居民仅读正文或许会感到混乱,此图示可帮助各位大致理解地铁站与建筑物的位置关系。不过,这幅地铁路线图仅画有为理解故事所需的地铁站,省略了途中其他地铁站。

平成四年[1]秋。

砧顺之介躲避都市尘嚣,在山阴地区一家幽邃的温泉旅馆里享受着短暂的假日。

从夕阳余晖照耀着的岩石浴池出来,天色已然昏暗,山间秋意寒凉,沁人肌肤。俄而旅馆灯火闪烁,光芒融入蒸腾的雾气,为黄昏景致增添了惆怅的风情。暮色悄然而至,层叠渐深,不知不觉间,浓重的夜幕笼罩了大地。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砧一个人悠然自斟自饮。然而,这家旅馆承载着他永远无法释怀的苦涩回忆。

是什么占据了他内心的回忆?那是一片荒凉的景象,甚至有一丝悔悟之意。

“那之后都过去九年了……”

砧放下酒杯自言自语,轻轻叹息。

他静静地闭上眼。

刹那间,妖艳华美的幻想取代了那起残忍而离奇的案件的画面,驱赶了他心中的孤寂与悔悟。

九年的岁月,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那一晚的光景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砧的脑海,恍如昨日。

1

昭和五十八年[2]秋。

十一月初一个节日[3]的傍晚,砧顺之介在梅田新道的中国饭店桃龙阁的包间见到了岸滨龙二。

他是在前天接到电话的。

“好久没见啦。一直想跟你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结果一拖再拖。三号晚上六点,在梅新的桃龙阁一起吃一顿怎么样?”

“好啊,正好我的工作也刚告一段落。那我到时候过去。”

砧爽快地答应了岸滨的邀约。

他穿上得体的约翰斯顿面料新西服,于薄暮时分踏入北街[4]。假日的傍晚灯火辉煌。

当他穿越地铁站里拥挤的人群,来到新大阪大楼门前时,宣传人员正在派发广告火柴。

砧把对方递来的火柴盒随手收进口袋,乘电梯上到八楼,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进入最里面的房间。

身材颀长、衣着时尚的岸滨龙二亲切地招呼砧落座。意想不到的是,岸滨还带来一位妙龄女子作陪。

“内人也说一定要见见你……”

听岸滨这么说,砧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以前跟您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再也没能得见。外子平日承蒙关照了。”

“哪里,彼此彼此。夫人,真是好久不见。感谢今天邀请。”砧以郑重的语气寒暄道。

岸滨的年轻妻子,是大众媒体上广为人知的服装设计师岸滨凉子。

大约两年前,砧曾在机场大厅偶遇岸滨夫妇,彼时他第一次被引见给岸滨凉子。那是一次短暂的邂逅。

当时他与凉子只交谈了两三句,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今晚,砧第一次感受到她的美貌,并为之惊叹。

岸滨凉子是关西服装界名流秋田弥生女士的得意门生,在国际比赛上获奖后,一跃成为电视和杂志的常客,如今已是首屈一指的红人。

她今日衣着格外朴素,不似华丽服饰的创造者。她穿得很正式,一身典雅的藏青色连衣裙颇具格调,但那谨慎得体的言谈举止间,闪耀着几分奇异的色彩。

她那略显瘦长的匀称脸庞上,流露着热情、聪慧与倔强,那双美丽的眼眸尤其令人印象深刻。听说她比属龙的岸滨小一轮,那么今年应该三十一岁了。她完美诠释了这个年龄的女性所具备的成熟之美。

前菜之后是经过严选的正餐,有才貌双全的女主人在场,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当然,菜肴的滋味无可挑剔。

她似乎也喜欢浅酌几杯。

砧认真地谈论着因中国文化传入而兴起的奈良美术,不知怎的越说越来劲,一直讲到十字军东征与贞操带的作用[5]这类杂学,引发了激烈争论。

岸滨龙二喝着酒,含笑旁观他们的互动。

吃完饭,三人来到顶层的咖啡店,品味着醇香的咖啡,眺望霓虹璀璨的夜景。

“稍微失陪一下。”

岸滨龙二中途离席,令谈话停滞片刻。

砧无言地注视着她。她妩媚地眨眨眼,回以微笑。砧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点了根烟抽起来。

“想出来了吗?初手1 二[6]步。”

“嗯……2 一玉。”

“4 一飞不成[7]。”

砧惊讶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在想那道诘将棋[8]题目?”

她又一次露出神秘的微笑,卖关子般沉默少顷,见砧一脸疑惑,这才开口:“刚才岸滨离开座位后,有两个人坐到了对面那桌。那个戴眼镜、穿花哨运动夹克的人,是将棋解说员曾根记者吧?我没当面见过他,但经常在电视上看到,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有点儿纳闷,那位曾根先生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嗯……”

“不过我马上就明白了。飞驒桂子的将棋教室今天开业,恰好在这栋楼的二层。我记得曾根记者是飞驒小姐的姐夫,他大概是来道贺的吧。”

砧默默点点头,她便仿佛乐在其中地继续说道:“你应该也马上想到了这件事,所以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纸火柴,用指尖摆弄。”

“原来如此……”

“然后你把火柴收回口袋,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叼起一根烟,用打火机点上。你抽烟时一脸在思考的表情,我就不由得跟你搭话了。”

“嗯,的确如你所说。”

“刚才你拿出火柴,用指尖转着玩时,我隐约看见那上面印着像是诘将棋的图案。于是我推测那盒纸火柴是有人在大楼门口发的,用来宣传将棋教室。至于题目内容,我猜是把飞驒桂子的名字编进去的那个。当然,如果是新出的题目,我不可能猜到,但我想十有八九是那道题,就赌了一把……实在抱歉,我有些冒犯了。”

砧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哎呀,太令人震惊了,你的这段推理恐怕连福尔摩斯都要甘拜下风,我心服口服。没想到不仅推理厉害,你还是个诘将棋狂热爱好者……对了,你知道江户时代的《将棋精妙》这本书吗?”

她的表情变得僵硬,似有些猝不及防。

但那神情一闪而逝。她微微歪了歪头,像是不懂砧为什么这么问。

“那二上九段的《将棋魔法阵》呢?”

“唔……不知道。”

“那我就放心了。夫人,我身上这盒纸火柴,你包里也有一盒一样的吧?”

听砧指出这点,她的嘴角浮现笑意。

持子[9]:步

1 二步 2 一玉 4 一飞不成 3 一步 1 一步成

同玉[10] 3 一飞不成 2 一银 1 二步 2 二玉

3 二桂成 同银 1 一飞成共十三手将死

(出自古代名作,作者不详。)

“呵呵,一下就被看穿了呢……你的透视术也不容小觑啊。”

“最近女性将棋迷越来越多,这间将棋教室又是女子棋手开办的,那些广告火柴自然也会分发给女性。所以,你也在大楼门口拿到了火柴。”

“正是如此。我顺便去教室看了看,请教了这道题的答案。”

砧微笑道:“这个广告火柴上的题目,常常被用来讲解诘将棋中‘不成’的手筋[11],而我刚才提到的《将棋精妙》和《将棋魔法阵》里,收录的全是关于‘不成’的内容。”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是觉得,我只瞥一眼那个火柴盒就看出是关于‘不成’的题目,痴迷将棋到如此程度,当然应该知道那两本书,对吧?”

“没错。你却闻所未闻,我就意识到你作弊了……”

两人相视一笑。

“说来惭愧,虽然刚才一副内行的口吻,不过说老实话,我也是最近写随笔时碰巧选了诘将棋作为题材,才了解到这些的。”

她轻轻叹息一声,说:“可你依然感到奇怪。”

“那是自然。我还是想不通。后面的推测确实都对,但突然读出别人的心思这种事绝无可能。”

“嗯……”

“爱伦·坡的小说里倒是有这样的情节,可那是虚构的故事,再离奇的事都会变得好像合情合理。”

“我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没多想就说出口了。”

砧深深地凝视她,观察着她的表情,继而沉默地点点头。

岸滨龙二回到座位后,两人并没有特意把刚才的对话讲给他听。然而无法否认的是,砧与她在无意间进行了微妙而危险的情感交流。

临别之际,砧说:“能否找个机会一起下盘将棋?我会电话联系的。”

“请务必和我切磋一盘。不过……近期还请不要打电话给我。”

“这样啊,毕竟你也是个大忙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会打到你的事务所。一言为定。”

“恭候联络。”

与岸滨夫妇分别后,砧顺之介独自漫步在夜晚的御堂筋[12],慢悠悠地向南走去。

秋意渐浓,夜间凉气拂上发烫的脸颊,分外惬意。还不到晚上十点。砧去一家小酒吧坐了坐。方才共度的两三个小时里,她那不可思议的魅力与氛围,在砧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2

爬上南森町地铁站的楼梯,便来到南北向的繁华商业街。榆树咖啡店就在离地铁站两三分钟路程的地方。

十一月三日星期四傍晚。

在这家店的角落,布施香子悠闲地喝着咖啡。虽然表象如此,旁人看来她是在放松休憩,但每当有客人出入,她都装作不经意地望向门口。她在等人。

离约定的晚上七点还有十分钟左右。似乎到得早了点儿,猎物尚未出现。布施香子下意识地拿起咖啡杯。咖啡已一滴不剩。她有些焦躁地点了根烟。

那是上个星期六的事。

十月二十九日晚,香子在鸟羽的观光酒店“大滨庄”的大堂看到了大干昌雄的身影。

香子常出入政府办公楼,在大干昌雄还是用地局股长时就知道他了。他精明强干,风评极佳,英俊而知性的姿容令香子颇有好感。现今大干事业稳步前进,居调整局计划部调整科科长之位。他恐怕完全不记得仅在他任股长时来做过一次采访的香子了。

来住观光酒店的大多是跟团的游客和成双成对的情侣。可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跟团过来的。大干在大堂跟一个女人交谈了几句,两人说完便匆匆分别。布施香子惊诧不已。

女人像是刚到酒店。

她穿着合身的灰色西服,戴着长假发,大镜框深茶色墨镜几乎遮住整个面部。即便如此装扮,她依然相当惹眼。

(是壬庚子……)

尽管有段时间没见了,但那毫无疑问就是她。

香子是一名自由记者。今年春天,城市杂志[13]Skelton推出“占卜特辑”时,因先前收到了读者来信,香子接下了采访的任务。那时她采访的就是壬庚子。

壬庚子……读音是“Jinkoushi”。

正如这个名字给人的印象,她运用四柱推命法测算命运。她在北区红梅町的小巷开了一间不起眼的占卜教室,每星期二和星期五的晚上六点到晚上九点营业,为顾客授课并算命。教室刚刚开业,地处偏僻,营业时间又短,所以没什么客人。那封信似乎正是她自己寄来的。

香子在夏天去过一次壬庚子的占卜教室。可能是因为在独立杂志上宣传报道的影响,渐渐地,开始有女职员在下班路上顺便过来看看。

所谓四柱推命,是指以人的出生年、月、日、时为四柱,分别匹配对应的干支,以此来推算命运。不过香子觉得,比起这种东方占卜术,还是水晶球、塔罗牌之类的东西与壬庚子更为相称。

许是为了营造神秘感,壬庚子在占卜教室里总是身着一袭奢华的黑色连衣裙,戴一顶长假发,以刘海遮住额头,还要戴一副黑色大墨镜。鲜红色的口红和贴在嘴边的假痣更衬得她美艳动人。她周身萦绕着神秘的气息,极富魅力。

在酒店大堂看见大干昌雄和壬庚子的时候,香子的职业直觉奇异地活跃起来。

大干在等电梯,香子便站到他后面。所幸还有另一个女人也在等,香子的举动没那么明显。

门开了,三人一起走进电梯。

大干按下六楼的按键,另一个女人按了五楼。电梯到达五楼,她走出去后,电梯里只剩下香子和大干两个人。香子略微低着头,在他身后静静站着。电梯很快到达了六楼。

香子跟在大干身后走出电梯。见他要往右边走,香子便故意走进反方向的化妆间。她暗中观望,看见他走进了位于走廊中部的房间。

她记下房间号,然后暂时回到三楼自己的房间。吃过饭后,她又来到六楼,耐心地监视着他房间附近的那部电梯。

将近晚上十点,壬庚子果然现身。她没穿酒店提供的浴衣,而是一身得体的西式服装。她走进大干的房间。香子的直觉应验了。

第二天的早餐是自助形式,客人陆陆续续来到一楼的大餐厅,结伴落座用餐。香子悄悄观察,发现大干和壬庚子坐在相隔很远的座位上。

有的游客离开酒店时会在门口拍照留念,所以举着相机也不会显得不自然。香子便寻找按下快门的时机。那两人在酒店门口进行了极为短暂的对话。

之后,香子再次目睹这两人的身影,是在鸟羽站的候车室。

临近检票时间,乘客排起长队,此时两人又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他们回程坐的不是同一趟车。

周末刚结束,布施香子立刻赶往政府办公楼,从地下的咖啡厅直接拨通调整科科长的号码。

“是大干科长吧。我是以前曾就南港开发一事采访过您的记者布施香子。”

“布施香子小姐……”

“是的。科长,我有件事想私下跟您聊聊。”

“什么事?”

“这个嘛……是比较私人的事,不方便在电话里说。实在不好意思,能麻烦您来地下的咖啡厅,咱们当面聊吗?”

“私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为这种事给政府机关打电话可不太合适。”

“不,科长,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一会儿就好。昨天,在鸟羽——”

对方突然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布施香子耸耸肩,离开柜台一角的内线电话,回到桌边。

算了,没关系,她想,取得接触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她平静地举起咖啡杯。这时,自动门打开,大干昌雄的身影出现了。他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朝店内张望。看来刚才的电话起效了。香子示意他过来。大干十分自然地走向这桌,坐到香子对面。

“好久不见。以前采访时承蒙关照。”

大干拿起布施香子的名片。

“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过这么件事。先不提这个,你找我过来到底想说什么?”

香子从包里取出那张抓拍的照片给他看。尽管是清晰度有限的拍立得相机,还是将大干与壬庚子的身影拍得一清二楚。

大干显露出一瞬的动摇,旋即若无其事地做困惑状。

“这张照片怎么会……”

“科长,您还没发现吗?在酒店跟您一起乘电梯的那个人,是我。”

“原来如此啊……”

大干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他表面看上去镇定自若,但内心不得而知——也许在飞速打着算盘。香子故意没再继续往下说。

尴尬的沉默持续着。过了一会儿,大干露出严肃的表情盯着香子,却出人意料地以温和的口吻说道:“你是叫……布施香子小姐,对吧?这件事在这儿谈不太方便……而且,我十点要开会……这样吧,下个休息日再见面聊如何?”

“可以,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您给我打个电话?”

大干昌雄点点头,起身离开。

布施香子的职业姑且算是自由记者。

她起初是小型商务公司的职员,因工作关系结识了专业杂志的记者,与之同居又分手,后来又做过化妆品销售员、征信所助手和独立杂志编辑等许多工作。

做外出交涉的工作时,她曾因得知别人的风流韵事而获得一小笔封口费。她本无意索取金钱,是那个有夫之妇害怕私情暴露,主动收买了她。她尝到甜头,发挥天生对新闻的敏锐嗅觉与狡猾圆润的处事方式,不知不觉间摇身一变,成为老练的勒索者。

“布施小姐,久等了。好久不见……”

清亮的女声骤然打断香子的回想。一身藏青色西服的女人正含笑站在面前。那标志性的长发和黑色墨镜——是壬庚子。香子立即认了出来。

“啊,是你……”

明明是约大干昌雄在这里见面,结果她亲自过来,可见香子赌对了。

“真是好久不见。哎呀,可我已经约了大干先生。”

“大干先生有急事来不了了,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服务员端来咖啡,壬庚子沉默片刻。香子柔声说起场面话:“对了,壬庚子老师,那之后占卜教室的生意怎么样?”

“谢谢,托你的福,生意还行。”

服务员离开后,壬庚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布施小姐,你这个人可真过分哪。承蒙那次采访的恩惠,我原本对你挺有好感的。”

香子面不改色,咔嗒一声叩响打火机,缓缓点燃一根香烟。

“既然你亲自大驾光临,想必全都从大干先生那里听说了吧。”

“我想听你再明确地讲一遍。”

壬庚子仍维持着从容优雅的姿态,但两个女人之间早已燃起战火,无形的火花四溅。

“我希望你买下这张照片。”

“哟……拍得不错嘛。”占卜师拿起照片端详片刻,“还真是谢谢你了……我该给你多少谢礼?”

香子拿出便携式计算器,先按下“1”,然后慢慢加上六个“0”。

“别开玩笑了,哪儿有这么狮子大开口的?”

“我是认真的。”

“这根本没法谈。”

“我亲眼看见你走进了六楼大干先生的房间。”

“你在说什么啊,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那天大干先生去爱知县出差,办完事后多请了一天假休息,住进那家酒店。而我碰巧也跟朋友一起订了那家酒店的房间,朋友有事来不了,我一个人过去的时候在大堂偶然遇见大干先生。酒吧太吵,我就去大干先生的房间跟他喝了会儿啤酒,仅此而已。”

“嗯……”

“解释这些也够无聊的。大干先生也说,听了你的说法后大跌眼镜,无言以对。捕风捉影也要有个限度,你这纯属找麻烦。”

“嗯……”

“我承认,在酒店共处一室确实有些轻率,但那是因为我们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那你的答复是什么?不要这张照片吗?”

“我是单身,就算有男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干先生也一样,夫人已经过世,他现在是自由身。只不过他在政府机关工作,我怕这种无聊的流言蜚语给他造成麻烦,才耐着性子听你讲这些。你应该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性质吧?再说下去就构成恐吓了,将会受到制裁的是你。”

相比之下,壬庚子更加气定神闲。对布施香子来说,这次的猎物是块硬骨头,她有种与以往不同的感觉。但现在退缩为时已晚,香子扬言道:“竟然说什么恐吓,我可没有这个打算。难得抓拍到这张照片,我留着也是浪费,只是想把它转让给你而已……可惜条件没能谈妥。我本来也不是要找你说这件事,请不要误会,是你擅自过来的哦。我今晚会直接给大干科长家里打电话。”

“请便,这是你的自由……不过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一次,到时候,请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

“不要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你什么意思?”

壬庚子语气尖锐地反问,香子只是回以意味深长的微笑。壬庚子喝光咖啡,作势要起身。

“布施小姐,抱歉不能听你说完,我还有约,得先走了。”

“哎呀,这就要走了吗?我们还没谈妥呢。”

“你不是想直接跟大干先生谈吗?我擅自妨碍可不太好。”

“嗯……”

“对了,要不我去问问大干先生的意愿吧。我想想……请再等三天,星期日我联系你,到时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过,在观光酒店门口站着闲聊的照片,究竟有没有如你所想的那般价值呢?还请不要抱太大期望。”

壬庚子单方面终止了与香子的会面,离席而去。

香子怅然目送壬庚子的背影远去,吐着烟圈,若有所思。

与壬庚子的会面占用了香子的全部注意力,所以香子没有发觉,稍早些时候,有个年轻男人走进店里,坐到了她后面的座位。

他一身休闲西服,潇洒帅气。前来点单的女服务员对他露出善意的微笑。

虽然衣着随意,但没准他其实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紧贴面部的口罩衬托出他知性的气息。待壬庚子走出咖啡店,青年向香子搭话:“打扰了,请问是布施小姐吗……啊,果然是你。”

方才的谈话令香子精神相当疲惫,她因而吓了一跳,惊讶地看向青年。

“哦,原来是你啊……好久不见。”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可以坐到你那桌吗?”

“请坐……你刚才就在这儿?我都没注意。”

“刚走的那个女人很有魅力呢。”

“你一直在听吗?”

“没有,没有。不过……你们好像在谈很复杂的事。”

“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个熟人而已。”

香子含糊其词。不过从他这直率的发问来看,自己与壬庚子的对话给其他人的印象大概也是如此。想到这儿,香子谨慎地展露微笑。

“她遇到麻烦来找我商量,但我可懒得管别人的事。哎呀,都晚上七点半了,我还没吃晚饭呢。”

“我也还没吃。”

“那我们去南街吃饭怎么样?我请你吃牛排。”

香子快活地说,催促青年出发。两人离开榆树咖啡店,很快在南森町十字路口打到一辆出租车。

3

冥冥之音

常规的推理小说本应自始至终以侦探(抑或叙述者)的视角讲述案件、解开谜题,而这个故事则轮流从各个登场人物的角度推进情节。但是,叙述视角始终是作者的视角。

从开头的场景起,作者就已埋下机关。请务必提高警惕。

注释:

[1]一九九二年。——如无特殊说明,本书脚注均为译者注。

[2]一九八三年。

[3]十一月三日是文化之日,日本的全国性节日之一。

[4]北街,大阪市北区梅田一带繁华街区的通称,与后文提到的“南街”(大阪市中央区难波、心斋桥、道顿堀、千日前一带)并称为大阪两大繁华区。

[5]贞操带,欧洲中世纪丈夫外出期间固定在妻子身上以防性交的器具,曾流行于十字军东征时期。

[6]将棋棋盘由9×9的方格组成,竖列称为径,从右向左为1径至9径;横行称为段,从上向下为一段至九段。“1 二”即表示1径与二段交叉位置的那一格,以此类推。

[7]将棋对局中,王将与金将以外的棋子进入敌阵后可选择升变(日语中称为“成”),走法会有变化;若选择不升变,则称为“不成”。

[8]诘将棋,以学习攻杀方法为目的的一种练习棋局。在规定棋谱上,用限定的棋子,考虑如何以最少的步数对对方王将不间断地将军直至将死。

[9]在将棋规则中,吃掉的对方棋子会成为己方的“持子”,可以作为己方棋子使用。

[10]同玉,上一手步兵走到1一的位置后,玉将也走到同样的位置吃掉步兵。将棋棋谱中习惯如此简写。后文同理。

[11]在将棋、围棋对局中,能充分应付对方着数的棋步。

[12]在大阪,南北向街道被称为“筋”,东西向街道被称为“通”。为便于读者判断方位,译文保留“筋”与“通”的表述,而不译为“街”。

[13]城市杂志,在城市的一定地区发行的地区信息杂志,一般以购物、饮食等生活方面的资讯为主,多数得到地区商店的资助,免费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