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蝰蛇魔杖
维克多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感到惊愕不已。在这短暂的瞬间,他猛然想起最初见到女孩裹在她身上的外套的的确确是昨天他穿过的那件牛仔外套,而那件外套昨天他明明用来包裹那只浑身雪白的猫头鹰了。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爬到床边,探头看看那个被遗忘的安顿猫头鹰的铁皮饼干盒子。铁皮盒子里的猫头鹰和外套都不翼而飞了。
维克多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触电般蹦下床,接连倒退了好几步。但很快,他想起自己这二十多个小时里经历的各种离奇古怪的事,忽然觉得自己害怕的有些可笑,甚至有失君子风度,况且这个小女孩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又刚刚退了烧,身体虚弱至极,此时不管她是猫头鹰还是人,抑或别的什么怪物,对他又能造成怎样无法挽回的伤害呢?照自己看来,如今只有自己伤害她的份,而她绝然是无力反抗的。现在倒好,她不害怕我,我反倒害怕起她来吗?
理清思绪,维克多挺起胸膛,不紧不慢地从气窗下照不到阳光的暗处走到床边,试问道:“你说,你就是昨天我在松树林里救下的那只猫头鹰?”
女孩羞赧地笑笑:“怎么,你不相信?”
“那你再变回猫头鹰我瞧瞧。”
女孩咯咯咯捂嘴笑道:“麻瓜,我不是猫头鹰,只不过施了变身咒,现在咒语失效了。”
“那你当着我的面再施一次咒语。”
“我的魔杖丢了。”
维克多嘲笑地瞧着女孩:“所以,你其实根本就不会魔法,什么猫头鹰,变身咒都是你胡编乱造出来的,你不过是昨天碰巧在松树林里撞见过我,然后一路跟踪我回到家,其实你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贼。”
女孩被维克多的嘲笑气得面红耳赤,据理力争道:“我的魔杖丢在松树林了,你要是不信,现在就跟我一起去把它找回来。”
听到这话,维克多更觉难以想象,没好气地说:“这么大的松树林,怎么找,难道要大海捞针么?”
“每根魔杖在制作过程中都会融入主人的特殊信息,以求在施法时能够保持更完全更默契的共鸣,我现在很清楚,他就落在昨天那片松树林里。”说着,女孩轻蔑地瞥了一眼男孩,“怎么,胆小鬼,不敢去了?”
“哼,你可别用激将法激我,我不吃这一套,我跟你去,无法就想看看等谎言戳破的那一刻,你还能再编出什么花言巧语来。”
女孩灿烂一笑,费力从床上爬起来,两条软绵绵的腿像柳枝一样耷拉到地上,趔趄地站立起来,说:“走吧。”
见状,维克多突然心疼起来,说:“我看,你今天就先养好身子,明天我们再动身去松树林,或者晚点儿去也行。”
这时,女孩突然像换了个人,咬着牙,眼神坚毅地说:“不行,你不去我就自己去!”
眼见女孩不肯善罢甘休,维克多欲言又止,再女孩的要求下,维克多找了一件宽松的带帽子的外套给女孩,女孩穿上外套,像那两个黑衣人一样用帽子把自己的脸蛋捂得严严实实。其实,维克多在心里早就相信了女孩的话。
二人打开那块腐烂发霉的木板,钻出阁楼的通道,绕着螺旋的楼梯下到客厅,来到玄关,刚要出门,就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看时间,大概是姑姑回来了),维克多连忙抓起女孩的手,穿过客厅和餐厅,从厨房的后门一溜烟逃了出去。
随后,二人来到学校,趁着警卫室里的看门大爷打盹的工夫,悄悄翻过学校的铁门,进到学校里面(今天的学校鸦雀无声,静谧极了,除了时而吹来的拂动草木树枝的簌簌风声,几乎听不见一点别的声音)。在这样广阔自由的天地里,维克多和女孩一如刚刚诞生的生命,一时仿佛忘记了一切,过去,未来,痛苦,遭遇,使命,自己。他们幸福地奔跑起来,情不自禁地放声呼喊,很快便引来了警卫的追赶。
这时,维克多身姿矫健轻车熟路地蹿上墙头,然后把手递给女孩,女孩抓住男孩的手,像一只被揪住耳朵的兔子,挣扎万端,狼狈不堪地爬上围墙后,望着远处向这里跑来的警卫大爷,露出了山花烂漫般的灿烂笑容。
维克多说:“我先跳下去,然后在下面接你。”于是,朝着锲而不舍的警卫大爷挥挥手,“阿尔瓦先生,再见。”闪身跳下围墙。
紧跟着,女孩也战战兢兢地消失在围墙上。
这时,从围墙背后传来气喘吁吁地呼唤:“维克多,又是你这个臭小子,别跑太远啦,早点回家。”
“知道了,阿尔瓦爷爷,谢谢您!”
一进入松树林,阳光便黯淡下去,视野也跟着朦胧起来。尽管外边的世界阳光明媚,松树林里仍然萦绕着一层稀薄的白色迷雾,在阳光的透射下,迷雾显得光怪陆离,变幻卓诡,令人感到阴森恐怖。
起初,还是维克多带路,但没过多久,他就在雾色中迷失了方向,于是女孩默不作声地走到前头。女孩仿佛是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似的,在扑朔迷离槃根错节的树林间一往无前,曲折前行。
大约花一顿饭的工夫,二人来到那棵脾气暴躁、会打人的松树跟前。
女孩对维克多说:“应该就掉落在这附近,我们分头找吧,待会儿到松树这里汇合。”
维克多点点头,说:“你总得告诉我,那根魔杖大概长什么样吧。”
女孩噗嗤一笑,说:“我的魔杖是桃木芯作的,杖柄上嵌着一个碧绿的猫眼石,底部有一个猫头鹰的标记。”
“好!”
二人分散开来。
这边,维克多像个幽灵,漫不经心地在松树林里东游西荡,走到哪里找到哪里,踢踢这一堆形迹可疑的枯枝败叶,翻翻那一片古怪丛生的荆棘灌木。他心知肚明,纵使女孩说的句句属实,并且记忆准确,但是他与魔杖之间毫无羁绊,光凭这么瞎猫碰死耗子似的找法,于这偌大的树林之中,无异于大浪淘沙。
走着走着,忽然,一株奇异的植物吸引了维克多的注意。他情不自禁地蹲下身体,饶有兴趣地观察起来。只见这株植物同时从泥土里萌蘖出七枝茎干,每枝茎干头上都长了两瓣肉嘟嘟的合拢的叶片,叶片边缘布满尖利的细刺。正当维克多准备伸手触摸之际,植物的茎秆像被刀锋斩断似的,陡然拦腰断裂开来。从茎秆的断口中流出了蓝色粘稠的液体。
维克多如梦初醒,猛地站立起来,像魔怔似的,用力摇晃着晕眩的脑袋。
“这是幻形怪。”
女孩说着从身后跑过来,用魔杖指住植物,大喊:“水中明月,虚幻无影,速速现形。”
植物顿时像活了一样连带着底部的泥土一起剧烈地振颤起来,倏尔变成一只背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翠绿色的青蛙,仓皇地跳走了。
维克多眼见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从自己手指缝间溜走,连忙撸起袖子,准备追赶上去,却被女孩一把拽住了胳膊。维克多惯性地向前一冲,然后像绷紧的弹簧绳一样,向后一扥,几乎支持不住身体,栽倒地上。
“幻形怪能千变万化,以生灵的魂气为食,但它一般不主动发起攻击,总是喜欢变化成一副弱不禁风毫无危害的样子,等待猎物自己上钩,可是一旦猎物触碰了它,就会陷入到幻形怪预先制造的幻像之中,这时幻形怪就会变化成猎物最恐惧的模样,将被困在它幻像中的猎物的灵魂一点一点吞食殆尽。”随后,女孩指了指那只跳出三五米远外、蹲踞在一片像鸟类羽毛似的修长宽阔的蕨类叶子上一动不动的青蛙,“这只幻形怪变成青蛙,就是为了进一步把你引诱过去。”
维克多听后,背脊一阵发凉,遍体起了一层密集的鸡皮疙瘩,没来由地问道:“那它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变成那种可怕的形象呢?”
“幻形怪本身的变化能力较弱,只有接触到猎物时,才能通过猎物内心的恐惧变幻出猎物最害怕的形象。”
“那它原本长成什么样子的呢?”
“不知道,大家发现它时,通常已经是它变化过的样子。但是变成植物很少见。”
“那你怎么知道它是幻形怪呢?”
女孩笑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捕蝇草一般与其他食虫植物共生,很少有单独出现的。后来,你也看见了从它的茎干里流出只有幻形怪才会流出的蓝色血液。这其实很好分别,幻形怪的蓝色血液具有极强的腐蚀能力,是易容药水的配方之一。”说着,她指指幻形怪方才隐匿的泥土,周遭的植物都迅速枯萎了。
这时,维克多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女孩及时制止了他。
女孩从衣服兜儿里取出一个用某种兽皮缝制的口袋(那会儿她光着腚,却不知这个口袋藏在了何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细长的透明试管,小心翼翼地把沾在草梢上的蛇毒般的蓝色血液刮进试管里,盖上软木塞子,说:“先离开这里吧,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维克多左右张望了一下,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岂料刚走出五六步远,一道无色无声的电光便击中了女孩的手背。女孩哇啦一下,本能地扔掉了手中的魔杖,捂着受伤的手,惊恐地转过惨白而美丽的脸蛋。维克多紧跟其后,几乎同时调转身体,看见一个身穿血红色紧身长袍的女巫手持魔杖,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根明显无法承载其重量的脆弱易折的树桠上。
女孩不由得向后倒退两个半步,拔腿欲逃,双脚却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女巫嘲讽地抖了抖魔杖,从不高的树杈上轻盈地落下来,嘴角上露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恶的微笑:“终于找到您了,珍妮小姐。”血衣女巫的眉心长着一颗丑陋的黑痣,左半边脸颊上刺着狰狞的兽相,此兽鱼身蛇首六足,其目如马耳,瞧之委实令人怵惕。刺青底部仿佛隐藏着一块巨大而深刻的永不磨灭的伤瘢。
女孩佯装亲切地笑道:“詹妮弗太太,您还真是穷追不舍啊。”
女巫双手捏着魔杖,像猫一样,交叉双脚,优雅地缓步向她靠拢:“魔法世界的新纪元终究会势不可挡地降临,您能逃到哪里去呢?加入我们吧,珍妮·玛格丽特小姐,作为最古老的魔法遗族的后代。”
女孩听后,顺从地低下头,右手贴住胸脯,左手背在身后,恭敬地弯下腰,鞠了个接近直角的深躬:“事到如今,看来我只能接受您的邀请啦。”话刚说完,女孩顺势扑向掉落在一旁的魔杖,但动作尚未发生,只见那魔杖被一道电光击中,像长脚似的,蹦蹦跳跳地被击飞出三四米远。
女巫摇摆魔杖,从嘴角边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仿佛看穿了女孩的心思,冷笑道:“千万别耍小聪明,珍妮小姐,我可不像那两个蠢蛋这么好糊弄。”
“好吧。”女孩悻悻直起身子,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这时,女巫抬起魔杖,轻轻念道:“电光火石。”
一道速度极快不易察见的白色电光从魔杖头部射出,顷刻击中女孩的肚腹,旋即女孩“哎哟”惨叫一声,痛苦地捧住肚腹,仰头栽倒下去。
维克多见状,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像冲锋的士兵一样,疯狂地扑向女巫,试图褫夺女巫手中的魔杖。眼见此景,女巫压根瞧也没瞧男孩,甩了甩从胳膊上挂下来的像蝙蝠翅膀一样宽大的长袖,维克多就像一个纸糊的风筝,被疾疾地吹飞出去,正滚落到掉落魔杖的附近。
维克多下意识地从地上捡起魔杖,指向女巫。
女巫倾斜嘴角,挑起眉梢,极不屑地用余光轻蔑地觑了觑男孩,显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这时,却听见男孩急中生智地大声喊道:“瞬息万变。”
一道黄绿色的闪光瞬间击中女巫眉心的黑痣,女巫“啊呀”大叫一声,旋即伴随着不断膨胀和闪耀的黄光和绿光、以及光团中不断聚合与裂变的无数转瞬即逝的光点,遽然缩小,缩小,再缩小,最终当光团如烟消逝、适才被光团吞没的女巫竟然变成了一只吱吱唧唧在原地拉磨打转的小白鼠了。
女孩眼睁睁地目睹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可置信地怔愣了好一会儿。待回过神,她仓皇跑到小白鼠跟前,弯腰屈膝,拾掇起女巫掉落的魔杖,于是转身跑到维克多身旁,拽起瘫坐在地呆若木鸡失魂落魄神迷意夺的维克多,竭尽全力地向松树林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