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赵虎
剑阁道。
蜀炎两军在崇山峻岭间持续了数月的攻防恶战终于落幕。
这一夜天色格外的明朗，星月落下，整个世界一片银白。
银白如画的起伏山峦脚下吹着轻柔的夏风，臭气熏天，上万缴械投降的蜀兵正在大炎军卒的监督下赤膊挖坑，掩埋战死未来得及收拾处理的尸体。
其余营帐之中，终于成功平叛获胜的大炎军卒却是垂头丧气，闭口不言，仅除了重伤的士卒在哼哼痛嚎。
他们此行西征的主帅，镇国侯赵御霆战死了。
但却并非是战死在沙场，而是死在了数百里外的青城山外。
赵御霆的长子猛虎营统帅赵虎将军已经第一时间亲自前去青城方向查勘过出事现场。
但却仅带回了死讯，并未带回遗体。
更多详情，他们也无法得知，在这群龙无首的时刻，眼下各种猜疑正在军营之中发酵弥漫，人心惶惶。
主帅营帐内。
模样平平，年龄三十出头的赵虎一身赤红甲胄，高坐在赵御霆生前的军椅上，正在一颗明亮如星的夜明珠旁提笔写信。
一天之内接连丧失了父亲和弟弟的他，神色平静得让人看不出任何喜怒。
他与赵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其母是赵御霆的发迹之妻，他的模样更多的便是传承自母亲，包括修行天赋，虽是嫡出，但却因修行天资平平，在这实力为尊的大炎一直被那位少年天骄弟弟压着风头，无意间便夺走了本该属于他这侯府长子的一切荣耀，包括父亲赵御霆的关注。
他就仿佛是在繁华殿堂角落唯一的一块不被人注意的阴影中长大，这也养就了他喜怒不形于色，刀剑皆匿藏于胸的阴沉性格。
“赵虎将军！你可曾调查清楚，侯帅和赵蝶将军究竟是殒于谁人之手？可是刘豹那厮所为？”
忽然间，一个身形魁梧的独眼将军披坚执锐，和二十余军官齐齐涌入了帅帐中。
来人是苍狼营的先锋左护周沉山，在苍狼营仅屈居于赵蝶之下，是那位天骄弟弟生前最为宠幸的心腹亲信。
他开口询问的语气并不如何和善，更像是在质问办事归来，却未能对他及时通报情况的下属。
他所说的刘豹，正是从前的西蜀侯爷，今日剑阁道蜀兵溃败后，大炎军一直未能找到刘豹和其亲信的踪迹。
那位天骄弟弟不仅模样雄雌难辨，某些个人喜好也是。
他生前对于这位左膀右臂的亲近，可不仅仅是精神上的。
因此，这也令周沉山在军中养成了某种恃宠而骄的狂妄性格。
赵虎原本是打算等明日柳军师从苍阳城赶来与他商议后，再下令召集这帮人来商议。
而此刻，周沉山如此急不可耐地披甲执锐，携带苍狼营与其他拥护擅闯帅帐，已是严重违抗大炎军纪。
赵虎心头清楚，对方之所以这样做，是担心夜长梦多，这是想趁此人心惶惶的混乱时刻，在今晚就掌控住大炎军的帅位。
按照军职递补，本该他接掌帅位，但实际论军中拥护，对方靠着赵蝶的名头，的确要掮交得比他多不少，完全可以以势压人，强接帅位。
而作为大炎军主帅的身份班师回朝，即便是有着镇国侯战死在外的这一层遗憾之丧，但他也是后续接受神皇亲自接见与嘉奖的第一人。
如此丰盛的胜利果实，对军中掌握大量人脉的周沉山来说，诱惑太大了。
“不是刘豹，是青城山中的不明妖兽所致。”赵虎并未抬头看对方一眼，而是一边神色沉稳，波澜不惊地专注于写着手中书信，一边淡淡开口回答。
“什么？青城山妖兽？赵虎将军莫要欺负我等不谙修行，随口胡言诓骗我等！”周沉山顿时不悦，鼻孔里发出一通嗤笑。
“就是啊，赵蝶将军可是天骄榜第九的英才，侯帅更是修为高深得可怖，这蜀地有什么妖兽能害得了这两位？”
“赵虎将军莫非是未能查明清楚？”
旁侧，周沉山的拥护将领纷纷开口，语气要比周沉山好些，但好得也并不多。
赵虎叹息着，摇了摇头，放下笔，将书信放入桌上的一个巴掌大的黄金炉子内，再放入一枚玉白色的小石头，手中气机涌入，炉子内燃起了一股玉白色的火焰。
火焰中，黄金炉子内壁闪烁起了一圈淡金色的阵纹，书信焚烧完毕，炉子里却没有留下任何灰烬，干净如洗。
这是大炎军中传递机密讯息的阵炉。
做完这些，赵虎才站起身，从腰间摸出一个储物袋，倒出了一根V字形状的焦黑物体，扔到了长桌上。
“是侯帅的雷鸣枪！”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众人凑过去低头细细辨别了会儿，纷纷瞠目结舌。
赵虎道，
“我细查过了，是被法器以外力砸击，和雷电灼击所致。”
“青城山下村落的百姓也说，白天有将军闯入山中杀人，引得青城山君出面庇护村民，前后出山斗法了两场。”
“他们口中敬奉的那位青城山君，便是前些日子，以雷电将我军中密探电得尸骨不存的野猿。”
“周左护，这信息，本将军可调查得足够清楚？”
周沉山面色一抽，怔了怔，倏地朗声道，
“青城野猿！吾必杀之！定为侯帅报仇雪恨！”
“诸位将军，立即随我集结兵马，血洗了那青城山！”
说着，周沉山转身便要率领众人离开。
旁侧的几位拥护却开始面色闪烁，有些踟躇不定。
能将那位第五境结丹大成，且修行过天雷神宗无上秘法，还有雷鸣枪这等至宝在手的赵御霆杀得尸骨不存，神枪变形的野猿，他们能血洗青城山？
是用他们自己的血吗？
这帮人并不知晓，周沉山打的主意是，今夜大军若是随他调动，那便让他在大家心中坐实了接任统帅的地位。
至于到了青城山，要不要进攻，那还不是听他的指挥么？
然而，周沉山心头正如此得意盘算着，刚气势汹汹地转身迈步走了两步，营帐还没来得及掀开，便突然感觉脖子后一阵发凉。
他转头看去，视线却突然往下掉，天旋地转，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营帐内，那庞大的身躯抖了抖，独眼头颅咚咚滚落在地，断头腔子里喷出的血柱将灰布营帐刷出一片殷红。
“未得召唤，携兵刃擅闯帅帐者，死罪。”
后方，赵虎单手成刀，掌上闪着缕缕银白电光，停留在空中，他语气依旧平静，先斩后判。
哗啦啦——
其余众人猝不及防，顿时惊愕得屏息，面面相觑了两眼后，立刻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刀。
“尔等此刻若是悬崖勒马，可活。”
“但若是对本将军出手，即便我身死，尔等可曾想过，出去如何对外边的数万兄弟交代？”
“更别提，我已经给炽灵城神皇殿下送去了秘信，禀明已经正式接手统帅职责，你们该多想想，在炽灵城的妻儿。”
“奉我为主，便可相安无事回京都领取战功和荣耀，若是动手，尔等必会株连家人。”
赵虎看着几十柄陷入思索中的军刀，目光冷淡。
咚咚咚——
很快，众人弃刀，陆续跪下，以示忠诚。
“嗯，回去吧，把这尸体带上。”
赵虎点头，招了招手，随即缓缓坐下，开始写另一封书信。
众人惶恐不言，赶紧拎着周沉山的尸体和头颅垂头匆匆离去。
军帐后方，以秘符隐藏气息的几个手持刀斧的将军也终于走了出来。
“虎帅好厉害的谋算！”
“竟真被你给料算到了！”
“呵呵，我一直听军中兄弟说，这周沉山的父母给他起这名字，就是希望他小子这辈子能沉气如山稳，却没想到，到死都如此沉不住气！”
这为数不多的几个猛虎营的将军一边松了口气，一边称赞道。
赵虎沉默写字。
他早料想到了周沉山今夜会沉不住气，刻意回来后便在帅帐避而不出，便是为了引诱对方犯错，好名正言顺按军纪在苍狼营和其余诸将领面前铲除掉这位好弟弟赵蝶留下的宠臣，竖立他的军威。
如此一来，便能彻底收拢凝聚对方的势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