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璇玑变
一
子时的梆子声还未散尽，大仓桥下的江水突然沸腾如煮。陆沉舟的皂靴刚踏上桥板，二十道青铜水柱轰然炸起，水雾里浮出数百具缠满海藻的铜人。那些空洞的眼眶里嵌着磁石，正与他袖中裂珠嗡鸣共振——这让他想起三日前陈老六醉卧账房时的呓语：“去年惊蛰沉江的镇海铜兵，眼珠子专吸紫檀算盘......“
“坎位转离！“
朱颜的琵琶弦破空缠来，腕间银铃急响。她锁骨处的缠枝莲刺青突然泛起靛蓝幽光，昨夜黑市拍卖时吸入的磁屑竟凝成水雾，在漩涡前结成半透明盾墙。九根青铜柱破水而出，柱面甲骨文间嵌着倭国假名，记载的徐福船队龙骨尺寸，竟与龙江船厂去年失踪的福船分毫不差。
“陆公子可识得这个？“
朱颜甩出的珊瑚簪擦着陆沉舟耳际飞过，簪头梅花篆刻在硫铜火焰中显形——正是父亲书房暗格里的信物！柱顶机关匣弹开的刹那，三百枚蒺藜暴雨般倾泻，却在触及水精盾时诡异地悬停。陆沉舟趁机将算珠嵌入柱身卯榫，紫檀木遇水膨胀的吱呀声里，暗红色铁水顺着《禹贡》纹奔涌，却在触及江面时凝固成血色珊瑚。
“赤炎锻金术......“
陆沉舟瞳孔骤缩。靴底沾着的硫铜粉突然自燃，在江面烧出《考工记》冶铁图——这磷火轨迹与父亲书房珊瑚镇纸的燃痕如出一辙。恍惚间又见那个雨夜，父亲枯槁的手攥着半块珊瑚，断口处的蓝光像极了此刻江面跃动的鬼火。
二
地宫甬道的鲛人灯忽明忽暗，将二人影子拉成刑天舞干戚。陆沉舟的影子在触及机关人时突然断首重生，朱颜的绣鞋尖踢到块星图铜砖，塌陷处露出滑道壁上泛绿锈的抓痕——与军械坊倭忍尸首的指甲如出一辙，最深的一道里嵌着半片《千金方》残页。
“墨家九曲黄河阵。“
陆沉舟扯下衣摆布条缠手，布帛撕裂声惊起暗处蝙蝠。滑道尽头忽现三百明光铠尸骸跪成北斗阵，某具尸骸眼中凝着泪形琥珀，手中捧着的迅雷铳机括零件间，竟夹着张泛黄的产妇药方——这些用《黄帝内经》经络术改造的机关人，生前皆是松江惠民药局悬壶济世的医师！
“金蚕噬心蛊......“
朱颜的银针挑开腐肉，倭国金蚕簌簌坠落。她腕间银铃骤响，七十二根琴弦绷如满月——尸骸手中的迅雷铳突然自动拼接，铳口喷出的《火龙神器阵法》残页裹着尸毒激射而来。陆沉舟旋身以算盘格挡，紫檀珠炸裂的瞬间，一粒刻着“乙卯七十三“编号的火药滚落掌心——正是三年前他亲手为父亲连弩烙下的印记。
爆炸气浪掀翻尸骸时，陆沉舟瞥见机关人指缝夹着的半截珊瑚簪。坠落瞬间的闪回如潮水涌来：十岁那年夜半，他赤脚趴在书房窗棂下，窥见父亲摹绘《非攻之城》。狼毫在“悬魂梯“图纸上洇出墨团，像极了今夜地宫水渍。
三
编钟轰鸣震落穹顶碎屑，机关人关节喷出的硫烟在空中凝成《河图》阵。陆沉舟扯断朱颜的珍珠项链，玉珠嵌入尸骸眼窝的刹那，北斗阵逆转如磨盘。某具机关人胸甲崩裂，露出浸泡尸油的海防图——倭船集结处竟标着严世蕃私宅“醉白池“的湖心亭！
“原来池底通海......“
朱颜的银针勾出北斗九星，缺失的辅星位正对龙江船厂干船坞。她腕间消退的黑线突然反噬，银针封住的阳溪穴渗出黑血——这是将尸毒逼入经脉的代价。陆沉舟猛然按住她掌心劳宫穴，父亲手札里的《子午流注针法》自动浮现：酉时气血注肾经，当取太溪、复溜二穴......
地砖下陷的瞬间，青铜齿轮咬合声里混着熟悉的桐油味——正是青龙湾沉船特有的南海沉香油。陆沉舟在失重中抛出算盘，十三颗紫檀珠卡住齿轮枢纽，延缓了坠落之势。着地时朱颜的苏绣披帛勾住机关匣，匣内《永乐大典》残卷绘着九头青铜巨兽，倭文注释“弘治三年对马岛秘造“。嘲风兽的利爪构造与漕帮飞檐阴影重合，爪心暗藏的七窍同心轴，正是他在父亲书房把玩过的连弩核心！
四
祭坛青铜鼎内血浪翻涌，鼎耳处的梅花篆刻剥落铜绿，露出《墨经》记载的“悬魂梯“。陆沉舟将珊瑚碎片嵌入璇玑罗盘，指针疯转间投下会动的《倭寇侵扰图》——嘉靖三十七年金山卫之战，明军火炮炸膛轨迹竟与醉白池下的九宫阵完全重合！
“严阁老好一招偷天换日！“
朱颜咳出的黑血溅在罗盘上，腕间黑线已蔓至心口。她拔出发间银针——那竟是虎蹲炮撞针改制，针尾刻着“乙卯七十三“的细小编号。陆沉舟突然想起陈老六失踪前夜，曾醉醺醺地念叨：“工部的炮膛刻度......可比漕帮的运粮斗精准多了......“
地动山摇间，九道水银瀑布凝成《禹贡》九州图。崩断的琵琶弦在水银幕布上刺出星图，紫薇垣中心显出一行倭文：“铁炮队辰时三刻入港“。朱颜突然咬破指尖，以血在他掌心画出徐福星象图——童男童女生辰八字对应紫微垣星位，其中“乙未年庚辰月“正是她的生辰。
五
晨钟撞破死寂时，陆沉舟望向漕帮码头。三百艘倭舰扯起风帆，帆索正是青龙湾沉船捞起的异形船桨。船头九连发迅雷铳的编号在朝阳下淌血——“乙卯七十三“，与他掌心被算珠割破的伤口一模一样。刑天影子在此刻完全覆盖他的身形，青铜巨兽的嘶吼从地底传来。
“陆主事别来无恙？“
严府管家的声音突然从水银幕中传来。陆沉舟猛然回头，祭坛暗格里升起半截青铜棺——棺内郑和宝船模型的心脏位置，嵌着他父亲最珍视的珊瑚镇纸。管家虚影抚摸着棺椁上的爪痕：“令尊改良龙脊炮时，可曾想过这图纸会从兵部流到对马岛？“
朱颜突然甩出《乐律全书》，夹层丝绢展开为徐福建船图。当星图与醉白池倒影重合时，池底升起二十尊青铜水炮——炮身上的《考工记》铭文正在融化，露出底下倭国大名的菊花纹章。陆沉舟的裂珠银簪突然发烫，簪头河防图投射在刑天影子上，竟显出一条直通骊山的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