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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鬼市灯
一
子时的梆子声还在巷尾回荡,陆沉舟的皂靴已踩碎瓦当上的薄霜。他望着眼前斑驳的砖墙——这是城南老仓房的外墙,墙缝里滋生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铁锈色。
“陆先生找的是这个?“
朱颜的银针突然钉在墙砖某处,针尾缀着的珍珠正卡在“泰昌元年重修“的铭文上。青苔簌簌脱落,露出个拇指大的锁眼。
陆沉舟从袖中抽出鲁班锁残片,榫头插入锁眼的瞬间,整面墙突然震颤起来。砖石如活物般蠕动重组,裂开道三尺宽的窄缝,腥甜的桐油味混着硫磺气息扑面而来。
“且慢。“
他拦住要迈步的朱颜,解下算盘横在缝口。月光透过算珠间隙,在地面投出细密光斑——三颗珠子突然没入阴影。
“三步之内,左二右一。“
陆沉舟说着已侧身滑入缝隙,朱颜的裙裾擦着突然弹出的铁蒺藜掠过,绣鞋尖在青砖上刮出火星。
二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
三百盏磷火灯笼悬在穹顶,映得地下运河泛着鬼魅青光。戴着傩戏面具的商贩沿河而立,叫卖声裹在潮湿的水汽里:
“正德年的兵部火票!三钱银子一摞!“
“要倭国铁炮的这边瞧!“
陆沉舟的目光锁住河心乌篷船。
船头立着面残破牙旗,旗上“天工“二字被血渍污了大半。旗杆下坐着个独眼老叟,正用锉刀打磨截人指骨。
“戌字七号拍品——“
老叟突然敲响船帮,惊起群鸦乱飞,“嘉靖三十六年匠籍黄册,缺页保真!“
人群骤然寂静。
陆沉舟看见三个浪人按住刀柄向前挤去,菊纹腰牌在衣摆下若隐若现。他猛地扯断算盘串绳,十三颗算珠滚入指缝。
“起拍价,倭国金小判二十枚!“
老叟举起黄册,缺失页的撕痕形如犬牙。
“二十五枚!“
浪人首领抛出的金小判刻着菊花纹。
陆沉舟的算珠突然发烫。他瞥见黄册残页边缘的焦痕——那分明是火药灼烧的痕迹。朱颜的银针已悄然抵住他后腰:“用这个。“
针尾卷着张宝钞,墨色“工部勘合“的印鉴犹湿。
“三十枚。“
陆沉舟甩出宝钞。老叟独眼骤缩,黄册已脱手飞来。浪人首领的刀同时出鞘,寒光劈开潮湿的空气。
三
陆沉舟旋身用算盘架住刀锋,浪人腕间的菊纹刺青几乎贴上他鼻尖。
突然“铮“的一声,朱颜的琵琶弦缠住刀背,七十二根银针从弦上激射而出。
浪人暴退三步,刀身已钉满银针。
陆沉舟趁机展开黄册,缺失页的焦痕里显出道淡紫纹路——是硝石遇潮析出的结晶,排列成北斗七星状。
“坎位...“
他瞳孔骤缩。这是墨家密语标注的火药库方位!
浪人突然吹响骨哨。
运河掀起浊浪,五艘舢板破水而出,船头架着的佛郎机炮泛着冷光。朱颜的银针暴雨般射向炮手,却撞在突然升起的铁盾上迸出火星。
“趴下!“
陆沉舟扯过朱颜滚向石柱后。炮声轰鸣,碎砖如蝗群般溅射,他怀里的鲁班锁残片突然迸出火星。
“陆先生看头顶!“
朱颜突然指向穹顶。磷火灯笼的阵列不知何时已构成星图,天枢位正对运河某处漩涡。
陆沉舟扯断算盘绳,将算珠嵌入石柱凹槽:“这是洛书之数!“
柱身突然转动,露出条暗道。最后一眼瞥见浪人首领正撕开衣襟——胸口纹着的不是菊花,而是工部侍郎的獬豸官印!
四
暗道里的腐气呛得人睁不开眼。
陆沉舟摸出火折子,火光却映出满墙血手印,最新的一道还淌着黏液。
朱颜突然踉跄扶墙:“针...针上有毒...“
她撩起袖口,腕间黑线已过肘关。
陆沉舟撕下衣摆浸了墙根青苔:“忍住了。“
缠紧她小臂时,触到脉门处细密的针孔——这女人竟长期用银针封穴!
前方传来齿轮咬合声。
陆沉舟将火折子凑近石壁,刻痕组成《考工记》片段:“审曲面势,以饬五材...“
他猛然按住“五材“二字,石门轰然洞开。
密室中央的青铜案上,静静躺着半卷《璇玑图》。
图的边缘用金丝缀满二十八宿,角宿位却嵌着枚眼熟的紫檀算珠——正是他今晨裂开的那颗!
“原来如此。“
陆沉舟抚过算珠裂痕,内里中空处藏着片薄如蝉翼的青铜罗盘。
朱颜突然闷哼倒地,袖中滑出本《乐律全书》,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卖身契——立契人竟是严世蕃!
运河的爆炸声隐约传来。
陆沉舟扯下《璇玑图》裹住罗盘,图中金线突然崩断,二十八宿玉珠滚落满地。某颗珠子滚过血泊时,显出内里刻着的倭文——
“铁炮队已至松江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