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某某一梦
“啊！”
晨间，一座茅草土屋里传出一声尖叫，院中紧栓的大黄狗吓得嗷嗷叫唤，像正在打鸣的公鸡，声音宏亮。
矮矮的土屋中，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瘫坐在床，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大口大口地喘气，如噩梦初醒一样，狼狈不堪。
他一手扶额抹汗，一手抚胸向下顺气，低声臭骂道：“还好是梦，真是吓死爷爷我了。”
男子名唤孟某某，三福镇土生土长人氏，家徒四壁，他便是唯一的“独苗”。
村镇民风淳朴、和和睦睦，街坊邻居常与孟某某说，莫要记恨父母，他们只是早年间出门惩奸除恶、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不得已才留下他。独苗男子幼时心中不免有些埋怨，好在村镇左邻右舍对他都很热心，不仅提供衣食，还特意为他盖了间小土屋，虽说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可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男子，也心满意足了。
久而久之村镇人对孟某某的关怀变成宠溺，去年他束发十五岁，依旧蹭吃蹭喝，似乎成为一种习惯，整日游手好闲，还养了一只看着就笨的大黄狗叫得特别凶残，吓哭不少孩童。万般无奈下，村民们便安排他去给王捕头做事，当一个小跟班，一个小捕快，虽说是贱业，可好歹自力更生，饿不死。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放在孟某某身上也不为过，不到一年光景，王捕头就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糟了，再不起就来不及了。”
孟某某瞅着纸窗那透进来的光亮，惊呼道。
他鲤鱼打挺从床上一跃而起，又火急火燎地拾起木凳上的青衣、黑裤、长靴开始捯饬起来，好在他家里比较简陋，一张小桌、几张木凳、一张木床找起衣物倒是一点不费时，三下五除二就换好衣裳。
孟某某冲出土屋锁好木门，才放心离开，虽说蟊贼不太会关顾他的陋室，但他可不这么想，万一哪个蟊贼比他还落魄呢？临走前，他还丢了个隔夜包子到黄狗面前破碎的瓷碗中，像是给它报酬，好好看家。
——
村镇乡野春意浓浓，勃勃生机，偶有车马驰过，滚滚尘埃，无人会去注意草舍奔驰而出的青衫男子。
田间忙碌的壮汉、村妇播撒春种，希冀下半年有一个好的秋收。
不多时，青衫男子站在田野边，深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浊气，自我陶醉，“春天好香！”
彼时卷着裤管的壮汉弯腰在田间插秧，背对着青衫男子，沉声道：“又睡过头了？”
青衫男子羞赧地挠挠头，蹲下身子，随手摘下一根狗尾巴草含在嘴里，转移话题，“王叔我们去惩奸除恶吧，在这里春耕多没意思。”
昨日青衫男子便与壮汉约好，第二日到稻田会面，帮着干些粗活，只是不出意外他又起晚了，忙活一大早的村民，手里的活也剩不多了。
面对青衫男子的提议，插秧壮汉置若罔闻，手里依旧不停歇地劳作。
青衫男子扬起头，望着稀薄的云层，喃喃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远门，说不定还能遇到阿爹阿娘。你说我当捕快是不是与他们一样，都是侠义之士。”
他最喜话本中的侠义故事，每次都能看得心痒痒，幻想着自己仗剑江湖，至于理由嘛，大概他打心底认为父母皆是如此之人。
壮汉依旧默不作声。
青衫男子咧嘴一笑，老气横秋唤道：“王八，没听到爷爷我和你说话吗？”
弓腰的壮汉猛地挺起腰板，转过身，浓浓的粗眉、丰厚饱满的嘴唇、肥硕的耳朵，如寺庙的慈佛和蔼可亲，他伸出沾满泥垢的手去敲青衫男子的头顶。
拳头快要落下时，他突然收拳往自己的衣衫上擦了擦手，然后再次出拳，怒斥道：“不帮忙干活，我们怎么养活自己，指望那些工食银吗？老子和你可不一样，我还有一家四口人要养活。”
怒目圆睁的男子本不想搭理青衫男子，奈何男子竟唤他的本名挑衅，一个骂街的名字他不能忍受别人直呼，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小跟班，却如此嚣张。
青衫男子挨了一拳，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拨弄着掺和泥垢的秀发，啜嘴吐出狗尾巴草，绿油油沾着唾沫，他双手环臂，冷哼道：“你莫不是骗我吧？说什么除恶行善百件，就能给予我一匹骏马出门远游，结果现在要我在这插秧。”
慈眉善目的壮汉能治得了村镇“小霸王”的孟某某，完全就是靠着他给某某许下这个承诺。近一年里，孟某某为完成约定，披星戴月地奔波村镇四周，哪里有不平，哪就有他这个“乐于助人”的小捕快！
说也奇怪，村镇的村民很给“小捕快”面子，他去往哪里，哪得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纷争辱骂赶巧都停了，没有一件他能掺和进去，仿佛是他运气不好，至此百件事也就完成二件。
第一件，他制服了一只屎黄色的恶犬，至今还圈养在家，也算是为民除害。
第二件，孟某某却一直都不清楚，只是这个王八捕头不分缘由给他加上这么一件，他到现在还云里雾里。
孟某某愁容满面地扭过身，背对着插秧汉子，叹息道：“我知道，你们就怕我太快离开小村镇，舍不得我才故意拖延。”
他最后一句盖棺定论，显得自己人缘好。
“哎，太招人喜爱可真是一件烦恼的事情。”
插秧汉子不禁地摇摇头，气极反笑，手在衣衫摩挲后，伸入怀中，掏出一张黄油纸，印着方方正正的红色符印，写着明察秋毫四个楷字。
他举着纸，戳了戳孟某某的后背，“刘员外家报案丢东西，你先拿着这张纸去了解一下情况。”
这纸算是捕快的敲门砖，寻常百姓就以此判断是不是官吏，才会叙述案件内容。
孟某某扭头瞥眼看到王捕头手中的纸条，立即转身，嬉皮笑脸地伸出双手，毕恭毕敬接过黄纸，“王叔还是你有人情味，我要是小姑娘就给你当妾。”
壮汉老脸一红，左顾右盼深怕旁人听见，虽说是句玩笑话，耐不住他脸皮薄，厉声道：“胆越来越肥，也敢开王叔的玩笑，是不是想挨打了？”
“一天天闲的，一点正经样都没有，就知道傻乐。”
孟某某笑眯了眼，他与眼前壮汉说是“师徒”捕快，实际上更像忘年交的好兄弟，总会说些戏言。
壮汉咳嗽一声，正经道；“不管是什么事，你了解完情况先回来与我说一声，不能擅自主张。”
孟某某龇牙咧嘴，满口应和着一定先回来通报你一声，转身挥着纸条跑开。
不苟言笑的壮汉突然脸色暗下来，望着纤细离去的背影，自说自话道：“我们每日悠闲没有案子不好吗？这样不正说明村镇安宁？平平淡淡多好，你咋就呆不住！”
跑离十尺开外的青衫男子忽然转身，仿佛听到壮汉的碎碎念，大喊道：“王八，祝你平平淡淡、长命百岁。”
壮汉闻言要抡袖口揍他，只是青衫身影已经逃离乡田间，奔着远处而去。
王八唯有心中默念，愿你也平平淡淡、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