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大的天鹅背上
切切里山在菲耶索莱和马亚诺之间缓缓上升。一条步道穿过松树、柏树和橡树林直达山顶。晴天的时候,从那儿可以望到佛罗伦萨,蓝色的基安蒂山在佛罗伦萨的周围若隐若现。这座山因列奥纳多·达·芬奇而闻名。据说他选择在那里进行飞行尝试。多好的一个主意啊!这位描绘了最美的天使和圣母的大师,世界上最著名的画家之一,一位大胆的思想家和发明家,他在晚风中伸展着巨大的翅膀,面对着缓缓落下的太阳,静静地盘旋在托斯卡纳乡村的上空,而在远处,城市的轮廓在金色的霞光中幻化为剪影……
遗憾的是,没有证据表明这浪漫的一幕曾经真的发生过。同样,列奥纳多派出助手,也就是神秘的、被怀疑是术士的“佐罗阿斯特罗”试飞,他在一次坠落事故中骨折的说法也没有得到证实。确实有资料讲到列奥纳多的一名同事曾摔断了一条腿,但遭遇不幸的并不是刚才提到的“佐罗阿斯特罗”,而是某个安东尼奥——有可能是安东尼奥·博塔费奥(1467—1516),列奥纳多最有天赋的学生。这场事故也没有发生在托斯卡纳,而是发生在1510年9月底的米兰。事故原因不明,也许安东尼奥当时是从画画的脚手架上摔下来了。
但列奥纳多的一篇笔记用几乎没有加密的语言提到了“天鹅山”——“切切里”的意思是“天鹅”:“伟大的鸟儿将在巨大的天鹅背上第一次飞翔,将以自己的才华在宇宙写下辉煌篇章,要把永恒的荣耀带到其出生的地方。”这是他就此事所写的全部内容。这句话是列奥纳多于1505年左右在一张纸上的涂鸦,现在还能在通往切切里山顶的路上的石头上看到。这是意味深长的句子,暗藏伟大的抱负。最近,这句话甚至被改编为一首叫作《飞行之梦》的歌,作为电脑游戏《文明6》的主题曲,它启发作曲家创作出了华丽的音乐。毫无疑问,列奥纳多确实设计了可飞行的装置,并深入处理了飞行的机械问题。灵感也许源自他的一次漫步,在春天去菲耶索莱散步时,他观察到一只觅食的大鸟。而在他的脑海中,可能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飞行器,有朝一日,他自己将凭借这个飞行器从眼前升起的切切里山上一跃而起。
关于列奥纳多的讨论总是会引出惊世骇俗的内容。他想创造一座超越一切标准的青铜纪念碑,他想建造连接大陆的桥梁,还想建造巨大的宫殿。除了飞行器,他还发明了潜水器、机器人、摆轮、齿轮和传动装置。他设计出了前所未有的绘画构图,他解剖尸体,他研究云层和水涡。他不停地提出问题。他看着蓝色的夏日天空,想知道天为什么是蓝色的。他看到鸟儿在飞,想知道它们如何飞翔。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能体现出文艺复兴时期是一个“最没有耐性的时代”。
文艺复兴时期,没有哪位艺术家能像列奥纳多·达·芬奇那样家喻户晓。同时,也没有谁像他那样充满谜团。他的作品都没有署名和日期。关于作品的实际创作者、复制品和创作日期的讨论不绝于耳。列奥纳多著作和画作的遗产,最早都在其学生弗朗切斯科·梅尔齐(1491或1493—约1570)那儿,而他死后便散落于世界各地。至今保存完好,共6000多张。初始数字可能是这个数字的五倍。有些遗稿可以说历经重重磨难,比如17世纪成为米兰盎博罗削图书馆馆藏之一的一部作品,它以《大西洋古抄本》之名而闻名。这一名字源自其规格——一张地图或图表的尺寸。它的前任主人是雕塑家庞贝欧·里安尼(1533—1608),他将图画和文字进行剪裁、重新排列和粘贴,让人将481张作品装订成册。经他调整后,共有1119张作品集合成册。成册的作品集,纸的边缘常常挤满了关于机器、建筑、武器的文字和图画,有的还附有计算和几何图形。那时候的纸可是很贵的。有时候,列奥纳多会在十多年后拿出一张以前的画作,加入完全不同的主题。其中一个例子是威尼斯学院美术馆的一个样本。占据画面上半部的是1490年左右列奥纳多用羽毛笔在纸上画出的一个男子头像,这显然是对人体比例的研究;下半部分则是用红粉笔画的两个骑手,大概创作于1503年(图1)。这一作品令今天的我们叹为观止,而这并非画家有意为之。
图1:列奥纳多·达·芬奇,《一个男人头部的比例研究》(约1490),《两个骑士》(约1503),羽毛笔,墨水,红粉笔和金属笔,28厘米×22.2厘米,威尼斯,学院美术馆
众多关于列奥纳多的资料散落于大半个地球。列奥纳多被拿破仑的军队从米兰拿走的笔记本保存在巴黎法兰西学会,另一本《阿伦德尔抄本》则藏于大英图书馆。《莱斯特手稿》中包含了天文学、地质学和关于水的物理学的笔记,它最初可能也是由弗朗切斯科·梅尔齐保管,1994年被电脑大亨比尔·盖茨购得。温莎城堡的英国皇室所藏作品数量最多,有600张,而《莱斯特手稿》则被装订成三本小册子,收藏于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直到1965年,人们才发现了证明列奥纳多工程师能力最重要的证据之一:两份里安尼遗产中的手稿,这些手稿最初在马德里国家图书馆被错误地归类,如今人们称之为《马德里手稿》。
也就是说,关于列奥纳多的资料和追溯十分丰富,但同时也很混乱。有时候这些资料在源源不断地传达信息,有时又令人绝望地保持沉默——只有寥寥几个日期。他的许多文字,写作目的和写作背景一样不明确。所谓的“列奥纳多神话”与后人通过他的文字制造的谜团有关。各种各样的猜想和假设都像雨后春笋般涌现,多部小说也围绕这位大师的故事展开。从1903年德米特里·梅列日科夫斯基关于列奥纳多的小说到丹·布朗的惊悚小说《达·芬奇密码》,涉及的内容十分广泛,后者作为全球畅销书还被改编成了电影。
布朗借鉴了亨利·林肯、迈克尔·贝金特和理查德·利的《圣血与圣杯》一书。此书讲述的是一个叫“郇山隐修会”的神秘组织。据说,1900年左右在雷恩堡的教堂里发现的文件可以作为其证明。该组织自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以来一直存在,其目的是使墨洛温王朝的后裔成为欧洲和耶路撒冷的统治者,因为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耶稣基督的血液。有违教会的教导,上帝的儿子娶了抹大拉的玛丽亚为妻,并与她孕育了后代。在曾担任过郇山隐修会首领的人中,除了艾萨克·牛顿等名人外,还有列奥纳多·达·芬奇。这样,列奥纳多《最后的晚餐》中约翰的女性化形象就有了确凿的解释:列奥纳多在此处表现的并不是真实的门徒,而是基督的妻子!这位大师为此在耶稣和这位美人之间开了一个V字,代表的是抹大拉肥沃的子宫,神圣的阴性……如果这个标志反过来,代表的则是男性阳物。即使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胡言乱语,也为那位现在名满世界的切切里山上“大鸟”创造者的传说出了一份力。
列奥纳多生前已经声名大噪,其艺术作品的质量也有目共睹。1503年11月11日,佛罗伦萨共和国的都督卢卡·乌戈利尼给他的上司马基雅弗利写了一封信,在祝贺他的儿子贝尔纳多出生时说:“事实上,你的莫娜·玛丽埃塔没有弄错:他像极了您,列奥纳多·达·芬奇画的肖像也不能更像。”人们都在渴求列奥纳多的画作。1500年左右,他就已经像一块巨石一样在工匠世界屹立不倒。这位来自芬奇镇的男人也是出自这个世界,在“机械技艺”领域开启了自己的人生。在晋升为公爵的画家之前,他的社会地位与面包师、屠夫或毛织工别无二致。
据推测,佛罗伦萨人安东尼奥·比利在1516年至1525年之间写下了第一本列奥纳多的简短传记,还有一位不知名的作者“阿诺尼莫·加迪亚诺”或“马格里亚贝奇亚诺”同样被认为是首位为列奥纳多作传的人。来自科莫的受过人文教育的医生保罗·乔维奥(1483—1552)写的传记则更重要,他认识列奥纳多本人。然而,对列奥纳多形象塑造影响最为深远的文字,当数乔尔乔·瓦萨里(1511—1574)所著的《艺苑名人传》。该书于1550年首次出版,1568年再次修订。这位“艺术史之父”从加迪亚诺、乔维奥等人的旧资料和口述中广泛汲取灵感。虽然他绝不是被有些人描绘成的臭名昭著的说谎者,但确实是一个机智的托斯卡纳人,他熟悉薄伽丘的《十日谈》,也熟悉波焦·布拉乔利尼的一部逸文妙语录,以及弗朗科·萨凯蒂的小说。瓦萨里总是能根据无聊的事实讲出精心构思的逸事。他同时还是一位爱国人士:他热爱意大利胜过一切,尤其是佛罗伦萨。与此相应,他也为自己托斯卡纳故乡的艺术感到骄傲。在他看来,正如他所写的,随着文艺复兴的到来,在契马布埃和乔托点亮了“第一盏灯”之后,托斯卡纳已经达到了一个绝对的巅峰。他心目中的神是米开朗琪罗,但也并没有忽略列奥纳多的伟大(他用“美妙的、天堂般的”一类形容词来赞美他)。“随着他的出生,佛罗伦萨真正得到了最伟大的礼物。”虽然列奥纳多完成的作品不多,而且的确言多于行,但“因为天赋异禀,他将永垂不朽”。瓦萨里将真正的赞美诗献给了达·芬奇的艺术,他曾用“神圣”一词来形容达·芬奇的艺术。在列奥纳多传记的结尾,他引用了乔凡尼·巴蒂斯塔·皮拉内西的颂词:“他独自一人击败了所有人,他打败了菲狄亚斯,战胜了阿佩莱斯,以及他们所有胜利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