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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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之巅
唐三彩常有如一锅色彩的浓汤,层次丰富,众味交融。这件却独沉净素雅。
说三彩,其实颜色不止三种,黄、绿、蓝、褐、黑、白,细数还能更多,最常见的是黄、绿和白。色彩浓艳,绚烂异常。之所以给人这样的强烈印象,是因为三彩釉色浓郁又易流淌,匠人们还常常刻意强化这一特点,令色彩肆意交融。
这无疑成为时代精神最强烈的代表。
但出人意料,唐人却将之用于陪葬,陪伴亡者的地下生活,或许觉得死后是一个黑暗的世界,需要更多的色彩。生者最常用的倒是南青北白的越窑、邢窑。不过越窑、邢窑虽素,品质却高,是不折不扣的瓷器,而唐三彩仍是陶。
唐三彩中最负盛名的自然是马。但论奇想不及镇墓神兽,论夸张不如武士俑,马太老实。
形体上亦步亦趋,细节处一钉一铆。
与多数唐三彩大面积使用黄色不同,这匹三彩马(图2.7)只是背上的鬃毛与攀胸鞦带上的装饰抹上了黄釉。鞍韂最炫目,意外地使用深蓝色,甚至整个马鞍都是纯蓝,素静优雅。唐三彩中最常用的绿色也几乎不见踪迹。
△ 图2.7 唐三彩马 | 故宫博物院 藏
它安然静立,头低垂,如冥想如沉思,却身形矫健挺拔,足以想见其奔驰的神俊。
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关节、每一处骨骼无不精准,从辔头到鞍韂,每一处细节、每一处装饰无不细致,如同魔法将真马缩小。
宋以后文人画渐兴,重写意轻写实。欧阳修说“古画画意不画形”,苏东坡干脆讲“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意思说要是品评绘画是看像不像,这跟小孩子的看法差不多。在宋人眼中,唐代阎立本这样的画家只算得上“画师”,如今天所说的画匠。这当然产生了不小的误导。从认为写意重于写实,发展到后来甚至认为写实必不写神。白石老人就说“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
因此,如三彩马这般的作品,不但在后来绘画中不得一见,雕塑中也不见踪迹。今天来看,这样的意见未免有偏,但无奈文人画成为主流,统治宋以后的中国艺术。
其实早期中国画也有讲究以形写神,形神兼备。三彩马虽是雕塑,却恰是最好的印证。而后世再没有能望其项背的作品。
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高度,恐怕与唐人爱马不无关系。宋人罗大经评李公麟画马时写道:“大概画马者,必先有全马在胸中。若能积精储神,赏其神俊,久久则胸中有全马矣。信意落笔,自然超妙。”不熟悉马,如何形神兼备。
没有一个朝代像唐朝人那样爱马。
唐朝马上得天下,马既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也是财富的象征,“满城驰逐皆求马”。因为大量养马,马术活动自不可少。最流行的运动是马球,舞马表演也极盛行。连女人也骑马。著名的《虢国夫人游春图》中,除了虢国夫人、韩国夫人,连侍女都在马上。
战场上更不必说,“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诗圣杜甫的名句真是道出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心声。他戎马倥偬的一生里骑过六匹骏马,对这些马的感情不言而喻:他在为自己准备的陵墓里给它们留下了专门的位置,并令当时最杰出的画师阎立本和兄长阎立德绘画并雕刻六匹骏马——“真堪托死生”。
画师(不要忘记这个称谓在宋人那里的意义)阎立本不辱使命,昭陵六骏成为不朽的杰作。
而这件唐三彩立马,且不说是超越,也丝毫不逊于昭陵六骏所取得的成就。